清晨薄薄的雾气将路灯的光芒晕散开来,成为模糊的一团。我已开始一天的工作,清扫道路上堆积的枯叶。头顶不时会有发黄的树叶伴随着寒风飘落下来。在这深秋的早晨,我默默地为城市增添一分干净。这也许是我可以为人们做的唯一的事,当然还有她。
每天早晨我都在这条道路上等候着一位女子的到来,虽然她应该已经完全遗忘了我。每个早晨她从这条道路晨跑而过,穿着蓝色的运动t恤,白色的运动鞋,束起的头发扎着粉色头带,从这条我为她清扫的道路跑过。偶尔她和我擦身而过,四目相对的刹那留给我一丝笑容,就如清晨第一缕阳光,破雾直映入我心底。每到这时我总会想:她还是那样善良。
记不起第一次见她是什么时候了。不知多少年前的一个早晨,还是一个孩子的我在母亲的陪伴下到了学校。在校门口我第一次见到那个小姑娘,我拽着母亲的衣角问:“妈妈,那是天使吗?”
环卫公司劣质的棉衣抵挡不住深秋寒风的侵袭。我裹着瑟瑟发抖的身体将一桶有一桶的垃圾装到车上。秋意的肃杀和萧索一映眼底,路两旁的银杏树掉落着金黄的叶子。凄美如画镜。
曾经和她一起逃课出来的时候喜欢徘徊在这条道路上——她成绩很好,逃课老班也不会说;而我呢,老班对我已经彻底绝望。我们手牵手走在这条道路上,她说银杏的叶子就像精灵一样。在我心中她才是真正的精灵。她这边转转,那边瞧瞧,或者把手排开做成飞翔的姿势,模仿《泰坦尼克》的男主角叫:“我是宇宙之王!”
如今她还是喜欢在这条道路上流连,依旧会有一个人牵着她的手。她奔跑,回眸一笑,飞翔。一切都恍若从前。当我拿着扫帚为这条路护理看到这一幕,心就如同麻花一样纠缠。我将头埋得更低,生怕她会突然像以前那样,走过来挽起我的胳膊,心疼得流下泪水。
我们一起到郊区的南山上踏青。她像一只蝴蝶在花丛中翩飞,跟着满天蝴蝶四处奔跑。我则坐在旁边将她的一颦一笑用一支铅笔记录下来。我喜欢素描,也喜欢诗。还记得每当我念只为她写的诗时,她紧蹙的眉头都会舒展,轻扬起嘴角的弧线,眼睛眯成一条缝,红晕的面颊露出隐藏的浅浅酒窝,笑靥如花。
看着我将一袋袋落叶搬到车上,蹒跚的身躯在深秋的寒风中如同银杏树叶一样摇摇欲坠,老赵手里拿着用了十几年的酒壶从车内走出来。老赵已经五十多了,岁月的痕迹在他的脸上清晰无比。不过从他的脸型和身板可以看出他具有坚韧的性格,这多少有些像我的父亲。我想这应该是我们能够成为忘年之交的一个重要原因。;另一个是他看到我为她画的一张肖像时,一语道破:“这不是每天早晨在我们那条路晨跑的女子吗?”
老赵手里拿着妻子送的定情酒壶一边朝我走来,一边说:“天气太冷,喝口酒暖暖吧!”我抬头看着他递过来锈迹斑斑的铜制酒壶,摇摇头。
我早已在三年前将我这一生应该喝的酒喝尽,而我心中的女子,我每天早晨焦急等待的女子,也早已在三年前流尽了今生的泪水。在那段人生最黑暗的日子里,最亲爱的父母一夜之间离我而去,只留下那栋空荡的房子。我恐惧回到那间房屋,害怕空荡的房间里只有我孤寂的一人,夜晚黑色的风穿堂而过,我的眼泪泛滥成灾。于是我结识各种各样复杂的人,常常夜不归宿和他们在酒吧里彻夜狂欢,喝得烂醉如泥。每次她总能在酒吧里找到我,将我背回家——那座空荡荡的房屋。夜里我在梦中号啕大哭,而她坐在我身边,默默地流泪。
这些都是森告诉我的,森当时和她一起穿过一间一间酒吧来找我。森是我最亲近的高中同学和兄弟。高考落榜后便在这里经营起一间小小的杂货铺。昨天晚上他照例带着大袋面包和方便面到我家来,与以往不同的是还有几打啤酒和可乐。昨夜在我租住的小屋里,森将一瓶又一瓶啤酒灌入肚里——这是高考后我第一次见他喝这么多酒——我则用一罐一罐的可乐陪着他。喝到一半他突然放声大哭,他说他明天就要和女友一起回老家结婚了,而且不会再回来;他说他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说我该找个人照顾我的生活;说我不应该太执着;说我们永远都是好兄弟;还说一切都怪他那张臭嘴。人喝多了总是语无伦次。知道后来他睡着了,我翻出已经扑满灰尘的铅笔和画纸为他画肖像,泪水一滴滴落下沾湿了幅面。
森的那句话其实说得很对:迟早有一天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这是森无数次看到她为我流泪之后愤怒的吼叫。不可否认森也是喜欢她的,他把他的爱慕潜藏在心中,默默地为我们祝福。一边是他心爱的女子,一边是他看重的兄弟。他无声地为我们做过什么,牺牲了什么,我都明了。
让时间倒回到那一次吧,只有在记忆中时间才能够任凭我自由支配。那次我和一帮人在酒吧里喝酒闹事,和另一群人殴打起来,砸烂了凳子桌子和无数的酒瓶。结果我被人一瓶酒盖到头上,立即不省人事。
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医生正在为我换头上的纱布。我发现她带着红肿的双眼坐在床边,看见我醒来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仿佛心中的巨石终于落定。我掏出新近为她写的一首诗念给她听,她泪如泉涌。这是我唯一一次看到她听我读诗时泪流满面。此时森走进,愣住了。等缓过神来他对我说:“你昏迷一天一夜了。派出所要对你治安拘留一周。”
“你等的女孩来了!”老赵的话将我的思绪拉回现实。她穿着那件蓝色的运动服,扎起粉红的发带,跑起来头发有节律地摆动。我后退几步斜倚在卡车车头的后面用目光追随她。银杏的叶子掉落在她头上,她取下它们,嫣然一笑。此刻寒风肆虐,而我心中早已满是冰霜。
衣柜的最里层还放着几幅银杏叶的素描,那是我在派出所的七天里为她画的只是迟迟未交给她,以及几首诗。那段时间大概是在考试她来看我的次数不多。相反却有一个大家公认的优生,也都知道的她的一个追求者出乎我意料地到来。他对我嗤之以鼻,说话的语气尖酸刻薄,大意是像我这样的人配得上她吗?其中当然不乏撒泡尿自己照照之类的话。我听得出奇认真。我想像我这样一个人渣的确配不上她,我们之间有着天壤之别。她前途光明,而我道路灰暗。
“为什么每次你都躲在暗处看她而不上去和她打声招呼?就算她已经忘记你,但至少让她重新认识你的机会很多,为何不抓住?”老赵每每看到我这副摸样看她都忍不住问。我拍拍身上的尘土望着他,无语。因为森说得对,我要对自己的行为作出偿还。
优等生找过我以后,我开始有意地躲避她。我和各种不同的女子一起从她的身边招摇而过,在她面前肆无忌惮地牵手,亲吻,作很亲昵的举动。当她被我气得流着泪跑开时我推开身边的女子转身大口地呼吸以控制自己不落下泪滴。这一幕被一个叫静的女孩看到过,她说你还是喜欢她的,为什么不肯回头?
现在我为她清扫出一条美丽的街道,让她可以自由地呼吸清晨清新的空气,让她可以在午后慵懒地躺在长椅上背单词,让她可以牵着优等生的手飞翔,回眸,感叹落叶像精灵一样。
森对我的所作所为越来越不满,经常愤怒地对我陈述她哭得如何伤心,而我依旧我行我素。森最终忍无可忍,指着我的鼻子咆哮道:迟早有一天你会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寓言很快实现。我经常半开玩笑地说他应该去当寓言师蒙蔽无知群众,至少不会过得这样拮据。高考结束那个夏天里,她感染了流行性脑膜炎,高烧一直不退。由于她父母的关系我只好在病房的玻璃窗外偷偷看着她默默地祈祷。她母亲整夜痛哭失声。半个月后她从昏迷中苏醒,看着眼前关切的人一脸茫然地问:“你们是谁?”医生说她因高烧过度失去了记忆。
那天我欣喜若狂地拉着森去医院看她,她礼貌地回应我关切的问候然后瞪大眼睛茫然地问我:“谢谢你,请问你们是谁?”
结局是我曾经想要看到的,她考入大学,那位追求者也考入相同的大学,而我则开始疯狂找工作,森经营起他的小店。我在环卫公司找到一份清扫大街的工作,在那里我认识了老赵并成为了忘年之交。森告诉我他曾经听到优等生厚颜无耻地说他是她以前的男友。我微笑。他们的确很相配。我只想每天清晨在她到来之前为她打造好一条美丽的道路,为她喜欢的银杏树松土施肥,做一点我力所能及的事让她的心空晴朗无云,让她和喜欢的人一起开心愉快。
清晨的阳光穿透薄薄的水汽,我扛起一袋落叶望着她消失在落叶飞舞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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