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兰花，生就的纤眉细眼，素衣如兰。十八岁那年，一顶花轿吹吹打打地把她抬进了他的家门。他自是欢喜得云里雾里，而他的母亲，心头却泛起梅子酸，她见不得儿子对这个“狐媚子”百依百顺的样子，竹篱茅庐里，有阴瑟瑟的风，在吹。

偏偏她的肚子又不争气，生了个女孩儿。女孩家算什么呢，不过是别人家的一枝花。婆婆那两片薄薄的嘴，骂起人来，刀片似地翻转。男人尽管疼她，也无可奈何，毕竟，那是他的母亲，只好是，这边低眉顺眼，那边软语温存。

女儿半岁时，他要出一趟远门，替别人贩药材。不过是一年半载的离别，她却哭成了泪人，婆婆站在风里，干咳两声，骂道，哭什么哭，白白地把男人的运气给哭坏了，没出息的东西！她便慌慌张张地收了泪。

春荒里，女儿彻夜地咳，饿，浑身浮肿，医生说，怕是没救了。她抱着孩子，躲在废弃的牛槽边哭。突然就看到了牛槽里的那把豆子，抓起来嚼碎了，再喂到孩子嘴里，每天吃一点儿，女儿，竟奇迹似的好了。那一天，当她正嚼豆子时，一回头，便看见了婆婆森冷的眼：你把家里的豆种吃了，不能再容你了！她抱着婆婆的腿苦苦哀求。

第三天，家里来了两个人高马大的男人，婆婆对她说，我已把你和孩子卖了，跟他们走吧。她哭着说，娘，你叫我见她爹一面再说。婆婆不言语，冷笑一声。

她和女儿，被卖到了几千里以外的一个小山村。千重山万重水的，纵是泪流成河，也冲不破几千里的尘土云月。思念，又有什么用！

他回来后，看不到她和女儿，如丢了魂般。辗转打听到她们的下落，便一路讨饭。寻了去。到了那个小山村时，他躲在芦苇荡里，遇上洗衣的妇女，便跟人哀求：你传个信，让我女人跟我见一面吧！女人们流一通泪，叹一阵气，却没有人敢真去叫她。他昏迷在芦苇荡里，被好心人救醒后，大哭一场，郁郁而归。

她的新男人对她很好，视女儿如亲生。也没有婆婆。有时候，她便想，女人家的，还不是如蒲公英的种子，日子，总是要过的啊。只是，当她望着女儿，或夜深人静，听着男人均匀的鼾声时，便想起几千里外的他，他，可好？有泪，悄然而落，细碎如莲。

他回家后便郁郁寡欢，大病一场，像变了一个人。偶尔，会有人来提亲，他只是一言不发，再问，便转头而去，留下媒人，在风里，无趣地站着。他，去院子里侍弄那些花草。

他只种一种花——兰花，是细叶的韭菜兰。几十年的岁月，对他来说，都一样，只是兰花的开开落落而已。一个暖洋洋的午后，他在给兰花浇水时，便一头栽了下去，睡着在了兰花丛中，白花花的胡子，白缎似的飘。

她在女儿当了奶奶，她当了祖婆婆时，才终于回来了，时光“哗啦啦”就过了六十年。当她张着没牙的嘴，说出那些地名和他的名字时，人人都摇头。她抬头看看，竟看到了家门前的那棵大槐树，说，是这儿了，是这儿了！

树犹在，只是院落空空，一簇簇的韭菜兰，开一地寂寞的白。

人们说，你找的是这院里的人啊，一个孤老头，半年前死了，他年青时，老婆和闺女被人卖了，可能是伤透心了吧，就没再娶过，只种了一辈子的兰花，听说，他老婆叫兰花。

她的嘴角不停地抽搐起来，说，我就是那个兰花啊！我就是那个兰花啊！一语出口，便热泪横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