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个温文尔雅的男人，没有如痴如狂的执着。他一直只想在平庸的生活中寻觅岁月温馨的足迹，没有遗憾，没有惆怅。只想捕捉恣意中踏顾盼的妩媚。

没有惊惶，没有羞怯，没有任何痛痒的颤动！

然而，一次车祸却夺走了他平静的生活。工作，女友同时离他而去。他几乎想到了结束自己的生命，用尽苍白的面颊挂着一串串的泪痕，去证明他活着的意义已经没有了眷恋。

生命只充满了无数的腾翻苦涩。

因为那一次车祸，使他失去了一条腿。迷惑，丧失意志，他甘愿颓废自己。可是，因为母亲，他又勉强的生存下来。他把所剩无己的坚持维持着自己行尸走肉般的躯体。

于是每当夜暮降临，他便穿梭在黑夜，麻木着，并寝食悲壮。

这一年，他二十五岁。为不想谴责自己而懊悔，他的心也在这一年与世隔离。他尘封了自己曾经炽热的心，因为他知道，生命不仅仅属于自己，还属于母亲。

可是，人在。心却已死！

物欲横流，人事纷繁。唯独他好象是离群索居，如同大海的弧舟，孤独，失去舵手，没有了方向。

直至有一天，瘦弱，讥潮豆蔻年华的他。遇上了她。

一：夜的开始

他喜爱文学，编辑文字成了他精神上唯一活着的寄托。他的文字透过了冷漠的屏幕，在网络上变得更加沉重荒凉。他的文字穿越在虚无的空间，呼唤着灵魂化成碎影。他的文字偏执狂，放逐着自己抹杀年轻的心。

这是他给陈欣最初最深刻的印象。

开始陈欣并不怎么熟悉网络，她认为网络什么都不是，首先它是看不到的，只能用感触去感觉。那么网络上的人和事，就不会像现实中那样有切近的真实感。

如果两个人在网络上相爱，那么他们靠什么来感知对方？怎么样去维持情感？所以对于网络于陈欣来说，是一种工具。从里面获得想要的信息，增添一种现实生活上通讯的手段。仅仅而已。

然而这一天，她却被一篇文字所迷惑了情绪，所有的思绪都停留了在那些文字中。这是无意中点击出来的一篇文章，在她的电子邮箱首页新浪。

陈欣应该算是一个偏于理性的人，在她身上是找不到幽怨和委屈的那种女人。所以她应该只是阅读，并不是去感悟文字中的内容。它只属于她与外界保持最快的联络方式之一，而且，她不相信任何有关网络人生的东西。所以她从不进什么聊天室，她认为那是一种无聊并浅薄自己浪费自己的时间。因为连对方的性别都不能确定，那还有什么可贵之言！

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是应该亲自体验和实际的接触。

于是，那篇文章。陈欣还看不到一半便关闭了。打开邮箱，看了信件，又回复了信件，然后回到了她忙碌的办公室。

陈欣是个比较生活精致，讲究品位的女人。工作也一样，完全忘掉了自我。她的职业是设计，是工程师。她认为对职业的透入就如爱一个人一样，把自己所有的爱给对方，让对方知道自己是多么用心绽放青春年华。

在办公室设计sos图形时，轻软的文字若隐若现出现在陈欣的脑海。那文字是今晚无意点击出来显示的。

陈欣知道自己分了心，无法继续工作下去。沉吟了片刻，很快放下了手上的工作。然后冲入浴室，从浴室出来把自己扔在床上。

窗外闪烁的银色光芒照耀着室内灰色的地板，在暗淡的床上陈欣安祥地沉浸着自己的意识，并繁复腔调内心的挣扎。

她问自己这为什么？是太累了吗？

室内安静得有些突兀，可她却沉重地用手揉着枕边，不停在床上反复挥着身躯。

她再一次问自己，是因为那篇文字吗？为什么它会缠绕着在我的脑海？那些文字感性得犹如一个孤独的浪子，在漂泊的过程中没有一个着陆的地方。那些文字飘荡，虚无，自恋！

在反复的自言自语中，陈欣失去了以往熟悉的宁静。

这一夜，她失眠！

二：夜的过程

穿着红色睡衣的陈欣步履蹒跚地走进办公室，坐在电脑前。双手互相搓着，眼光晃动着憔悴，脸上显得有点苍白。这是因为昨晚的失眠。

打开电脑，打开新浪首页，再打开那篇文字。她只希望看完那些文字后，不再仰着她宁静的夜。

这一次，陈欣用心的看，注意文字的标题，重新阅读起来。

“笔者的遗书”，作者：暗夜未央。

“黑色蔓延的尽头便是死亡，而记录这尽头的笔，落下的点点黑色，被眼泪淡得模糊，我也许是文字而生的，所以轮回让我注定为文字而死。　

我常常在夜间惊醒，四周总是黑暗，我独坐在树影婆娑的窗前，和灵魂对话。我自己也是一个魂，亡在文字中魂，既然精神已经不可战胜地大过了现实，那么我宁愿让香烟燃烧我在夜中的寂寞，在灵魂的交谈中，我懂得，所谓的文学，就是毁灭。

这个沉重的话题，并没有让我觉得自己很脆弱，写这样的遗书并不是为了引起那些思想中强者的共鸣，而是为了使自己完美地解脱。我死去，但我并没有放弃，我死去，但我不会离去，我死去，但我不会哭泣。

并非我的偏激，并非我错误的领悟，但我睁开双眼的时候，我不再希望看到这个冷漠的世界，我不想看到这个美丽却又黑暗的尘世，我只想看见眼前飞舞除了文字还是文字！”

看到这里，陈欣的心第一次被网络控制了思绪，她甚至想到了哭泣，那是因为文中沉重的文字，它的灵魂在空中飘荡而无法安顿。丝丝的伤感，在细致地啃噬着自己的心。

一时的沉痛让陈欣手无可策，这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为何如此悲伤？

当意识还没有恢复过来时，陈欣点击了作者“暗夜未央”的信息资料。

“暗夜未央：当夜还没开始的时候，我就在黑色的空间蔓延着夜的褪色。直至夜的到来，统治整个世界。只是夜，没有尽头。它是那么漫长，喜欢夜的宁静的人们，不是喜欢上夜的安宁，只是害怕白天的阳光会刺痛伤痕累累的心。”

陈欣看着“暗夜未央”的个人简介，还看到了一个电子邮箱地址和一个oicq号码。

陈欣没有直率地联系了“暗夜未央”的oicq，只是默默地打开自己的邮箱，然后十指放在键盘上，飞舞起来。

“自卑往往是因为缺陷和遭遇某种事情等因素造起，如果它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不衰老，那么一颗蓓蕾愈美的心就会因此转向黑暗的习惯。不过，与他固执的同时也会发现生命闪烁的地方，因为夜是与光共同存在，既然有了夜，那么光就不会灭亡。虽然夜，开始时没有准备结束，但它依然会让晨雾所淹没！

一个值得倾慕的人，不需要借用任何东西来包装自己。因为它的存在已经证明了它的价值，不是因为心的龌龊和冷漠。

看了你的文字，让我感到浓烈的疼痛。这也许是因为我的生活一直平淡，没有风起叶落。

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也不知道能再说些什么来安慰你或许是安慰我自己。临近新年，祝福你新年快乐平安。

——陈欣”

三：夜的结束

当程建收到了陈欣的邮件的时候，他没有了以往的嘲笑和冷淡。以前，他收到过类似的信件，都是以怜悯的心态和同情来与他交往。这让他讨厌，也让他愤怒。

在他的心底中，他不需要那些别人眼下的光芒，因为对他来说，是一种嘲笑和讽刺。

父亲逝世的时候，所有的亲戚和朋友都是以这种眼光看他们母子。他讨厌那种借着残酷的现实，得到的慰籍。

只是母亲，时不时对他说：“每一个人都以为别人生来就是要听自己每一件事的意见，其实他们任何热烈的感情都会被一种引起反感的怀疑所困惑。”

然而，对着冷漠的屏幕。程建看着陈欣简短的几行字，却产生出了潜移的默化。他抑制了自己曾经的冲动，慢慢地冷静下来。

很快回复了信件，“炫耀的灯光没有了真正的摒除，它所能拥有的是灯光的光芒，可是黑暗依然会在某个时候占据着夜的色彩。正如人一样，一旦爱情之花灿烂开过。在已高悬枝头，等待采摘之时，如果内心怀着缔结百年之好的最终目的，那么你将会远远失去它的热焰，甚至失去它的信念。

犹如文字，在重复的粗疏之后，由于淡泊的执着而像花儿般枯萎调谢。它附带的是浓烈的挣扎，脱却了肉体任由灵魂婉转紧闭心扉。”

一个人的内在美是永恒的，程建把缺陷的心理和遭遇的事情隐讳了起来。就这样与陈欣在网络上，一来一去的来往。

城市华灯万盏的优美，在他们的来来往往中显得更加绚丽多彩。点点滴滴的细雨也因此没有了曾经莫名其妙的愁绪，在他们的眼里，只是等待，等待夜的来临，等待夜的开始。等待信件，等待对方能穿透自己内心的语言。

只是，陈欣还不知道，她在自己所谓的网络是一种工具中爱着夜的另一头的一个人。

那个人因为车祸失去了一条腿，在还没有感觉到生命的意义就丧失了活着的坚持。一直出现了那封简短的信，他的生命像季节一样由严寒的冬天回到了万紫千红的春日气息。

只是，他掩饰了自己真正的存在，是因为母亲，还是因为陈欣。一直都未从说起。

大概是陈欣知道了自己的爱已经埋藏在了夜的开始，那天在写信件给程建的时候，她说，我要去你所在的城市，唯一的目的是探你。

夜的那头沉默，因为现实的残酷会带走他初夏的阳光似的弥漫。可是他又期待着那种相濡以沫的仰望，他时而昂首欢笑，时而低头不语。因为他的内心挣扎着消瘦并只有一条腿的自己，于是他只给了陈欣不怎么详细的地址。他希望陈欣明白，知难而退。不要执着去改变事实，并且陈欣与他相隔十万八千里！

然而在陈欣的眼里，这并不是一件艰辛的事，只要心有坚决，那么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

三天后，陈欣收拾了简洁的衣服，离开了繁华的都市，蹬上飞机，向往河北的方向而去。

陈欣握着程建给的地址，默默地放出了光亮。她希望程建透露出的无奈和伤感的气息都是他所编辑出来的，并非是事实。

程建在屋里整理着文件，母亲在厨房整理着晚饭。当谁都没有来得准备之前，陈欣一家过一家的问着程建的住处，来到了程建家的门口。

奇怪的是阳光出奇的明媚，河北的十月竟然没有下雪。陈欣知道，这是命运给她神秘与朦胧的一次远程。

敲门的声音没有引起程建的注意，因为一般来家的客人都是与母亲相敬如宾的同事和朋友，他是没有这些人的存在的。所以他不在意谁来了他的家，他依然在自己的房间里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女人与女人的眼光和感觉相触的时候，就会产生出凝视的笑容。程母打开门，望着陈欣。

“这是程建家吗？请问！”陈欣没有丝毫的矫揉表情，善良温暖着问候。

“你找小建？你是？”程母的眼睛凝视着陈欣上上下下，很明显看出她不是本地人。

“哦，我是从广东来的，来找一个叫程建的人。他住在这里吗？”陈欣说出了来意，她知道要找的人终于找到了。

程母曾经听程建说过有关于一个广东的女孩，就是知道有陈欣这个名字挂在程建嘴里，其他的都一无所知。

“来，进来再说。”程母领着陈欣进了屋。

程建的家没有富裕的踪影，平淡，但也不寒酸。陈欣站在程建的家的客厅里打量着整个屋子。

“小姐，来。喝杯茶！”程母端着冲好的茶，递给陈欣。

“我叫陈欣，伯母您叫我欣儿就可以了。程建呢？他不在家吗？”陈欣朴素的语言，向着程母。

“他在家，他一直都在家。很少出去，因为……。你不知道他的事情吗？”程母的话说了一半停了下来，因为她怕两个炽热的心会因为现实的残酷而化成碎影。

“既然他在家，为什么不出来？他有事吗？”陈欣问。

“我，我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既然你来了，我去通知他一下，看他是否愿意出来见你！”程母的目光带着泪花，因为她理解陈欣的心，还有儿子近段时间来的变化。

注视着窗外明朗的阳光，陈欣的心回到了那每一个个夜晚等待夜的开始的那个人。他到底是否真的满身疲倦吗？这是他给陈欣一直以来的感觉。

程母走过来，只见她一个人。陈欣知道这样意味着什么！

“小建，他不愿意见你。小姐，真的很抱歉，我帮不了你！”程母说。

“为什么？这么久以来他难道把我当小孩子来耍吗？不要说我从很远的地方来，就说我是这里的人。来到你们家找他，他都应该出来一下，为什么出来见个面说声有事情在身都不能？为什么？”陈欣显得有点气愤。

“你真的很想见到他吗？”程母不忍心的问。

“当然，我是专程从很远的地方来的！为的就是见他。”陈欣说。

“你不要后悔！”程母说出了最想要表达的一句。

“为什么我要后悔？难道他会吃人吗？”陈欣微笑的脸充满着温柔，散发出阵阵醉人的清香。

“你见到了就会知道！”程母说完，领着陈欣来到了程建的房间门口，因为她知道，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这么多。

“小建在里面，你自己打开门。见他！”程母说完，便离开了陈欣的视野。

陈欣感觉很奇怪，这是为什么？程建他为什么不出来见我，程母为什么要我一个人单独见他？一连串的为什么一下出在陈欣的脑海，陷进了迷惑。

陈欣用手敲着程建的房门，说：“程建，你在里面吗？我是陈欣，是广东过来的那个陈欣！”

房间里面没有任何声响，仿佛一道门隔开了两个心的距离。陈欣再用手敲击房门一边说：“程建，我知道你在里面。你再不出声，我就推开门哦。你不想见我，但我想见你！”

片刻之后，房间里面还是没有任何声响。于是陈欣自己轻轻地推开门，见到了一个失去右脚的男人坐在轮椅对着电脑，并流着眼泪。

程建的眼泪早已经在陈欣进屋的时候默默流下。因为他怕陈欣带着喜悦来，带着遗憾伤害走。怕陈欣见到自己瘦弱和缺陷的身体，会头也不回地远远离开他。

顿时，陈欣明白了。为什么程建只给了不怎么详细的地址，为什么程母要她自己单独见他，为什么他不能出来见我。为什么他的文字透过网络如此的苍凉。

陈欣没有头也不回地离开程建，她悄悄地一步步走近程建，怕打破了那种静寂的气氛。

陈欣站在程建的背后，用手触摸着程建的肩膀，这一刻她多么渴望抱着眼前的程建。忍着眼里的泪花，然后对程建说：“程建，我推你出去洒洒太阳，吸吸新鲜的空气，再看看外面花花绿绿的草地，好吗？”

泣不成声的程建，看着陈欣和现实的一举一动没有预知之前一样；陈欣会远远离他而去，然后他会感到万分的难受，痛不欲生。

听到了陈欣的话，程建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不断地点头。因为他知道，时间的漫长和心距离的遥远就在于那一刹那之间。只要一不小心，什么都会破灭。

这一天，夜还没有开始，便已经结束在阳光下的朝霞。结束在陈欣与程建之间的爱情下，凝结成泪水，在程建眼里流出。然后滴落在尘土，随着轻风吹过，不再暗夜未央！

写于2006·12·08凌晨

修改于2006·12·23晚上

——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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