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温庭筠•梦江南

去得太早了。

教堂的门深锁，福音堂的红色十字架在冬日的不太酋劲的阳光下少了些温暖。这应该是阳光灿烂的上午，远出去，有些丝薄雾笼来。太阳冉冉拖着笨重的身子，要知道城市的空间是很难得见到雾霜或者月亮的。冬至已到，街上忙碌的人群不会在意我落寂的神情。

隔壁的张老头与孙子同行，世界是如此之大，这个城市却如此之小。我牵儿子的手惆怅离开教堂，刚转身，就遇见了他们两个。见他欲言又止的嘴唇想必是因为我出现在教堂附近。我不去管身边的人如何看我，也不去追究熟悉或者陌生的人来往的聪明还是悠闲。

我刚买了些东西呢。我想还是岔开话题的好。

妈妈，教堂是个什么地方？那些小孩子怎么在里面玩呢？

如今什么东西都可以多重利用。连教堂都不例外。今日是礼拜六，后天是圣诞节，教堂可能挤满了人，理所当然幼儿园要在今天补课了。

下午应该可以见到唱诗般的姐妹们。她们还约我去排练呢？我想是去不成了。气温降了下来，改变主义去蜚云塔烧香拂尘。近两日老想着去教堂和去庙堂。教堂和庙堂是两个绝对不相同概念的地方。但有点是相同的，那就是可以为亲人和心爱的人祈福，保平安。

雷信佛。佛在他心中。

我说，雷，若我去庙里烧香，一定为你求一个平安符。

雷不喜过洋人的节日，却一与帮朋友相约平安夜，临屏做同题诗歌。我劝他不要写诗歌了，匠气太重，会灼上盛唐的花瓣的。

若是去教堂，我第一愿望就是为雷祈祷，祈祷他健康长寿。他需要亲人的祈祷。他是倔强的人，心里明明向着身边的人祈祷，却就是不肯承认。

他说耶稣是脱光了衣服的流氓。

我想他说的是幽默的话，谁都知道耶稣在人们心目中不再是实质意义上的人，而是一种信仰，或者是一种寄托了。

是的，这个世界没有神仙黄帝，但这个世界需要一种精神的支撑。我相信命运，相信冥冥中上天安排给我的宿命。雷是我的宿命。

这个世界有天使的。我要做雷的天使。天使降临，平安夜就到了。

雷说圣诞节是洋人的节日，我们要过中国人传统的节日。

我说好，我们就过传统节日。春节并不遥远了，我要攒够了钱给雷买两天白沙烟。

“鹤舞白沙，我心飞翔。”白沙烟的广告词。在整个湘水流域乃至整个中国，香烟不许打明确意义上的广告，但就是那一双大手，那双飞翔的大手，那双飞在高速公路广告牌上的大手让人禁不住想起白鹤曾经的踪影，那双飞翔的翅膀天下谁人不会想到那是白沙烟的品牌包装上的白鹤？

我终生的心愿，就是希望上天让雷长出呼啸的翅膀，穿云而翔，抵达任何一个地方，就是不落在我的肩上。只要让他拥有一双翅膀，我可以不变成天使，我可以不要平安夜上天赐于我的一切。

“我来过，天空没有留下我的痕迹。”

不。雷你来过，你的痕迹刻在我心里。你鹤一样来过。将一段澧水舞得那样疯狂。

雷抽烟。雷抽烟是欢喜烟的燃烧，梦一样的燃烧。光阴就是在燃烧中逝去的。

雷将点燃的烟抽上几口，又熄灭掉。

说话的间隙，雷打火机的“扑炽”又擦亮了。一指烟遭遇两次命运，很好。雷也遭遇过两次命运。我希望他有三次命运。

好个雷，若是外人见了会笑话你是神经。

雷的笑容很好看。冬日了，夏日幽黑的皮肤变得白晰。可以当我的小白脸了。

我是什么人，为何养个小白脸。

不，我只是想活跃一下冬日臃懒的气氛。若雷间歇性爆躁的脾气来了，我可是吃不了，兜着走了。

若雷是可以自由飞翔之人，他就不会出现在我的星宿里。我庆幸雷和自己都没有长出呼啸的翅膀。因为，雷永远在我心里。

有些事情不能直白托出，需要掩饰。我很想将自己刻画成台上的戏子，或者将自己和雷置身一口深井之中。因为y说，井的这端是自己，那端就是自己的来生。

现今“井”有了新的定义。街道重新架置光线，被埋在井底下。长长的井，好似没有尽头的光线，它们是如今经过他们之手穿井而过，抵达彼岸的呢？

光线传播的是信息，那么井呢？容纳是污垢？是形形色色的人的思维或者指令？亦或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梦想？

雷是我多年的梦想。人们可以梦想中国，我为什么不可以梦想彩云之南孔雀飞来？

“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君既为府吏，守节情不移，贱妾留空房，相见常日稀。”

孔雀驾彩而来，却踏薄雾而去。那首《彩云之南》，听了一天，始终没有泪流满面。

想起一个故事。

《孔雀东南飞》，焦仲卿和刘兰芝的故事，为后人所伤，也为后人同情他们忠贞的爱情。我不能以赞可。他们的相爱，有勇气殉情，却没有勇气私奔么？他们为什么不是为爱情所迫，奔走他乡而常厮守呢？

想了许多。潘多拉的爱情魔盒，终究是个神话，对于古典不适用，对于我和雷，“千万恨，恨极在天涯。”同样如此。

山月不知心里事，水风空落眼前花。摇曳碧云斜。

雷搬了新家，从深山老林搬出，那里曾有可怕的野人出没，从缅甸过来贩卖毒品的人也经常潜入。

我说雷，太可怕了，不如你和女人搬家吧。

毒品对于雷来说是致命的伤痛。他不染指毒品，却因为毒品差点丧失性命。那是前话，更是后话，我必须蜻蜓点水一样将雷的传奇花上99个夜晚叙说清楚。

听吧。雷。

爱我吧。雷。

“一池水迎面飞来

清澈的光阴一晃而过

伫立横潭堤岸

我骤然想起了你的名字

遗忘了来路，也遗忘了归途”

雷，你看我在这里编长长的故事。

水生昨晚来多安桥吊唁，连续几日的死人，给这个冬天笼罩了不少灰色。那个水边的诗人，沉寂多年，近日重新获得一种激情。诗歌是一种信仰，但不能是一种追求。这样说矛盾，我想有人会理解的。

雷。你不会死吧。心里生出那样的句子，“呸呸！！！”乌鸦嘴。

窗前的香樟树什么时候被伐了，那在树上垒窝的黑鸟搬家了。搬家好，省得听见毛骨耸然的声音。若是青鸟就好了，“青”和“黑”是两种绝对不同的颜色，包涵的意义当然就有所不同了。

那个雷，我曾不安地想象过他前生的声音和容颜，他的前生在盛唐的长安。那是我反复强调的事情。雷，我又回到了盛唐么？花黄了多时？雷，关于“煮酒横笛”的话题，现在我不想重复。长安如此安静。有花瓣冉冉栖落我灿烂的内心。江南的树绿，山青，桑麻纺织的轻花衣，就让我的思念在梦里悄然舒展，最好不要醒来。雷，你一定要让我沿着澧水蓝色的忧郁光亮溢过时间的堤岸，铸造一个新的太阳。

此刻，泪满归来，那些盛唐芬芳的花瓣都投付给了那些落日下从春天到秋天反复出现的诗句那不是一个传说，而是一种真实。

我很想婉约地走在每一个清晨离去的前方，因为雷一直自己置身那个现代的乌邦托。其实，我真的害怕遇见那些温婉的句子，那双似水含烟的愁眼，让我跌入的是一个温柔的陷阱，从此万劫不复。

水生，你将要见证我梦想的痴狂。你是我的探明灯，若你愿意做我的救命草，若你害怕俗人诧异的目光，那么，你就来吧，来扶我上路。

我是封闭多年的婴儿。我的热爱就是我的天赋。我必须要有那样的天赋，才能将雷羽化成一棵树，一只鸟，一本书，一座城。

水生什么时候走的，没有告诉我。悄悄地，他走了，正如他悄悄地来。

水生来的时候我正与雷做一个文字游戏。

雷，江南暖冬如春，我已写好《祝酒词》。

“我不能留住你的波浪,让我保存你的足印在我的心里吧”　

（未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