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经在一片森林里留下了我对自然的思考,其实我更多的沉思是在小河边完成的。
据说释迦摩呢是在树下悟道的,因为这个传说,至今菩提树在我眼里仍带有一层神秘的光辉,它在我眼里是与普通的树区别开来的。尽管如此,更多的时候我还是喜欢面对一泓清流碧波的思考。
我想,在一棵树下的思考是静止的,有一种禅定的感觉,他的风格像树。陡然一片叶子的飘落,也许就是思想之花悄然绽放的象征,这时,静思的开悟是以动态的叶落为结束的。因此可以这样说,树的思考风格是属于智慧真正丰富的人的,这样的人,他的思考可以一空依傍,不藉于物,甚至可以说物在这时反而成为他思绪正常进行的妨碍,而像我这样智慧不是很渊深的人,思想就不可能达到如此境界,我更需要从外物中获得启示,我需要它们来触发我的灵感。
面对一条在我面前歌唱的河流,我无法做到完全无动于衷。我是喜欢这股灵活鲜动的,虽然现在它们大多正在逐渐丧失清明澄澈的本质,这也正是我所担忧的地方,在我们现在这个普遍愚昧的世界,如果连启示我们智慧的河流也消失了,那么最后人类要依靠什么方式重新回到童年?
人类的智慧是从他的小时候开始生长的。
我现在仍清楚的记得,我对于河流最初的记忆是从童年开始的。出于奇怪的渊源,从一开始,从我的意识界开始明朗的那一天开始,我总在热切地追逐着河流的方向,我总在她的身边奔跑,可以说我是在河水的浸养下逐渐长大的。长大的代价是使我远离了自然的河流而融入了另一条河流——生活的河流。
小时候,在河边,我还能从河流宁静时的倒影中照出我自己的样子:在晴朗的夏日傍晚,我的倒影也沾了晚霞的光彩;在无风的静夜,我的倒影又镶上了月亮银色的光华。任时空变幻,只要河流躺下来休息的时候,我的本质便可以从它的澄明倒映中获得。可是当我长大后融入了生活的河流的时候,我就再也难以从嘈杂的人声中和各种膨胀的欲望里看到我原来的样子了,我的面孔叠加了太多人的面孔,我很难分得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我。
这时我感到了一种严重的迷失,我严肃地意识到我必须找回我自己。
于是我在城市的高楼大厦中苦苦的找寻可以让我思想开悟的菩提树,可是即使是在塞于水泥夹缝的城市寺庙中,我也很难看到我要找的菩提树,正当我濒临绝望的时候,我看到了流经这个城市的河流,在这种陌生的熟悉中,我小时候关于河流的记忆一下子就被激活了,我的眼前仿佛又流淌着小时候陪我长大的那条河流。
这种由于记忆的重新获得而产生的激动,使我站在隆冬凛冽的寒风里而丝毫也不觉得寒冷,我的双手紧紧地抓住那铁色的寒冷,而眼睛却深情的俯视着桥下那一脉浊水。
她的流程是如此绵长而流速却是如此缓慢,一点也没有我小时候所看到的河流那样的鲜动活泼,她的身上好像沾染了太多人世恶浊的空气羼杂了太多工业文明废弃的毒流,她的步履太过于沉重,呼吸太过于艰难,她失去了她所应有的欢快与轻盈,清明与澄澈。在她的身上,我看不到月亮银色的美丽光华,飞鸟从她身上找不到敏捷的投影,风从她旁边叹息走过,爱的摩抚不能引起她动情的涟漪。要不是我只是一时被现实的浊流所迷误,要不是小时候我曾经长久的生活在河流边,这一股浊流恐怕很难引发我诗性的回归,而实际上也正是这样,虽然我眼前流淌的是这条河流,而我内心里流淌的却是另外的一条河流。
这时候,许多次面对河流思考的那些背影在我眼前浮现并且叠加了起来,我清楚的找到我思绪的源头,从哪里开始清楚了,往哪里去的目标也就一下子从迷失中明确了。这时候,眼前这污浊的河流也仿佛回响着欢快的歌声,她的歌声里带着来自上游原始森林的神秘,带着来自上游草原的腥香,带着来自上游淳朴乡落人们的祝福和希望,这欢快的歌声使我一下子从城市复杂的迷网中挣脱出来走向纯粹的简单、温馨、美好,一条自然的河流重新复活在我的感知里……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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