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的父亲从知道有病都今天刚刚三十八天，原说这样的恶性肝病还应该有几个月的时间，谁料也就是这么短的时间就让他老人家走完了人生七十年的历程。我和朋友从小就在一起，后来一起上学，一起当兵，再后来我们一起工作，就是他今天的工作也还是我当年为他联系的。他的父亲和我父亲同在一个单位整整四十年时间，当年我两家就紧挨在一起，所以只是用同事来形容好象都有些太过简单了。

也就是上个月处，我觉得有几天没有看见朋友和我联系，于是就给他打了个电话，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问他最近都在忙些什么；可是我没有想到的是他在西安为父亲看病，而且他告诉我父亲患的是原发性肝癌，已经到晚期了，而且已经大面积转移了。要知道他父亲可是我们这里的名医，特别是对肝胆脾有着很高的造诣；怎么……；再说好象不久前我在街道上还碰见他，当时觉得他老人家身体还不错。

有时候我不想唯心，可是有些事情却总是要往一块赶；我的父母是医生，患糖尿病也已经好多年了，我好象没有从父辈那里遗传下什么好的东西，偏偏也患上了糖尿病；朋友的父亲也患糖尿病，朋友后来也是糖尿病；所以我们在一起交流的最多的也就是这个据说是终身疾病的顽疾；只是从来没有想到谁会患上这样的不治之症。当时我听了以后，还真的有些伤感，而且一定是发自内心的。要知道，我和朋友在两家老人的眼中大概是一样的，他们是看着我们一起长大的。

“那你抓紧给治疗。”我说：“老人不容易，为了你们兄弟三人没有少操心，现在你们一定要给老人抓紧治疗，看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

“我父亲不让治疗了。”

“那为什么？”我问；其实我应该是知道的，这样的病别说是中国，就是整个地球也是没有办法；朋友的父亲一生就是在为患者解除病痛，他怎么能什么也不知道呢：“应该努力一下，现在的医疗技术发展很快，说不定还真的会有奇迹出现。”

“我也是这么想的，可是父亲说不用了，他知道自己的病，知道治疗对他来说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他现在就要回家，说是在医院是在浪费。我们说不过他，所以明天就出院回家。”朋友其实是个很听话的儿子，这些年通过自己的努力奋斗，经济条件也还不错；我知道朋友是不会有这样放弃治疗的想法的；虽说我们经常说不能违背规律做事情，但是在一些特定的事件中，不可为和不能为那还是有着区别的。

“那回来一定告诉我，我要去看看老人。”

第二天晚上朋友打来电话说他父亲回来了，而且就想见见我。于是我和妻子急忙买了点东西就前去探望。一路上妻子总是在哀叹，说现在这到底是怎么啦，好好的人，好好的身体，说不行就不行了，真的让人想不通；再说了，自己就是医生，怎么会一点感觉都没有，怎么会发现的这么晚呢。

妻子一路都在念叨，我一路都在听，我没有说什么；因为我觉得自己现在什么也说不出来；面对这样的老人，患的是这样的病症，我想说什么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好在我们两家距离不远，我又是自己驾车前去，没有几分钟我们就到了。见到老人首先我是吃惊不小，看老人的精神还和平常一样，还是那样的笑呵呵的。

“你来了。”老人说：“老叔这样完了，看来没有多长的时间了，不过生命总是要有归宿的，这样的归宿看来不算正常，但是也是对我一生的一种总结。”

“我想你不应该放弃治疗，我觉得……”

“真是个傻孩子，你说谁不愿意活命呢？老叔其实也一样，只是我们不能违背了自然规律，我们不能不相信科学；现在的科学达不到那样的高度，你努力有什么用呢？我一生都是在鼓励患者坚强的活下去，可是那要看有没有这样的可能。你知道那个著名的电影演员傅彪，他在一年的时间里换了两次肝，可是最后的结果还不是一样，而且花了将近四百万元，你说咱有这个必要吗？”

“那也应该在努力一下，你也应该让儿子们尽点孝心；不然他们也会心里不安的。”其实我说的是实话，人到中年了，对事物的理解和认识就是和年轻的时候有区别；总觉得什么样的事情好象都能够承受，但是唯一的就是不能给自己留下什么后悔；后悔在中年人的心灵中好象是最折磨人的。所以我在这里说这些，其实也是在说自己的感受，我想朋友也会和我一样。

“不需要了，现在就是需要一种精神，我现在只能用这种精神做好最后的事情。你和小锋是朋友，两个人从小在一起，他为人老实忠厚，所以今后你一定要帮他。我们这个家你是知道的，过去大小事情都要由我来操心，其实现在走了也好，让他们都有个锻炼的机会，不然到时候怎么在社会上行走。”

“其实你不用想这么多，他们现在都很好，你其实已经教给他们生活的能力了。”我说：“老叔，你现在什么都不要想，好好休息，好好养病。”

从老人的屋子出来，我又让朋友叫进了他的房子：“你和我老爸都说什么了，怎么这么长时间？”朋友说：“现在他好象不想多说话，来看望他的人很快就走了，他可能是看见你高兴，所以才和你说这么久的话。”

“老人的精神还不错，那现在你怎么给治疗呢？”我问。

“没有什么治疗；他现在不让治疗，我们没有办法，说不过他，所以……”我知道朋友的难处，知道朋友在父亲这个时候不想让他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去做事情。想到这里，我也就没有在多说什么。

说来也真是奇怪，晚上回到家，我怎么也睡不着，好象心里没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最后终于睡着了，结果做了许多梦，而且梦里到处都是朋友和他父亲的身影。第二天早上我给妻子说，没想到妻子对我说：“生命越是到最后就越是有了一种共鸣；你做梦就是因为你觉得现在的一切不应该是这样。”

妻子说的很专业，说的也很理论；不过妻子说的没错；现在的世界其实就是这样，美好的好不好的一样的存在，同时也一样的消亡。也许我们永远理解不了生命，我们一生都应该感悟生命。从早晨起来我就一直给朋友打手机，可是总是暂时没法接通；直到晚上朋友来家里我才知道，白天他父亲带着他们兄弟三人回老家去了；老人要给他的父母到坟头烧烛香，而且让他们要记住不管在什么时候都不能忘记了自己的祖先在那里。

“今天父亲给我说了好多好多我不知道的事情。”朋友说：“老人年轻的时候可是吃了不少的苦，为了我们兄弟三人，老人一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你不知道，他和我妈每周只买一回菜，有时候做一次菜要吃上一周时间；现在想起来我都后悔，可是老人就是要自己吃饭，说不愿拖累儿子们。我觉得我爸的病是长期营养不良引起的。”朋友说着眼里闪着泪花。

“你也不要太歉疚自己了，其实这就是一场病，只是让老人赶上了。我觉得你们对老人其实很孝顺的；你父亲也经常给我说你们的好。”我这时就是想安慰朋友，不想让他在这个时候带上这样的心情。

“你不知道，我爸患糖尿病快二十年了，他一直就是吃那两块钱一瓶的降糖药；其实那些药现在连农村人都很少用了，可他却一直在用；他为了控制血糖升高，所以只能用饮食来调节；你想想，这样营养怎么能赶上呢？肝脏需要营养和糖分，可是……你说……”

“也许这是一种治疗上的理念问题，也许你父亲没有错。”我其实曾经和他父亲就这个问题进行过探讨，我其实有着和朋友一样的认识，只是现在一切都已经发生了，再说又有什么用呢。

“你不知道，刚才我来你这里前，父亲把我们兄弟三人叫到面前，给了我们一人十万元的现金支票，你说，我父亲一生能积攒这些钱容易吗？那都是父亲的血汗钱；一生艰苦朴素，一生……，现在把所有的一切都交给了我们，难道说老人最终……”朋友说到这里就再也说不下去了。

沉默！好久的沉默！……

我本来还想说什么，可是突然觉得对父亲的理解好象才刚刚开始……

“好了，也许那就是父亲本色。”我想结尾，我想……“也许这就是父亲留给我们的一种财富，而这些财富和金钱无关。”

“我就是后悔，我……”朋友已经是泪流满面：“我……我不想让父亲走，我想从头再做一回儿子，我……”

我只能沉默，而且又是好久的沉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