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猪年了,俺躺在床上,静静地望着天花板,一幕幕往事如电影一般在眼前浮过,一切都像刚发生的一样。
小时候,俺是孩子王,带着五六个小家伙爬树掏鸟窝、撒尿和泥巴捏碗碟、用木头自制驳壳枪别在腰间到处招摇闯荡。有时还用弹弓打邻居家的小鸡和小狗,鸡或狗的惨叫声引起了大人们的注意,咱们的恶作剧被发现后俺就找个小弟弟顶罪挨骂,事后到家里偷点炒米花塞住他的嘴。
上学后俺表现优秀,因为经常帮老师跑腿买烟而当上了小组长,上课时专门监督俺小组那七八个同学是否专心听讲。啥?你问俺自己是否专心听讲?嗨,俺不是当官的吗?主要任务是监督别人嘛!这学习成绩嘛,俺也过得去,全班50个同学排在第2呢,嘿嘿,不过是从后边数起的。就这样,光小学俺硬是混了十年时间。不是说十年寒窗吗?俺总算熬过去了。
仗着老爸的一点关系,俺毕业后进了县人民瓷厂工作。嘿,你可别说瓷厂只是玩泥巴做瓷器的小企业,跟农民一样没啥出息。其实那时瓷厂可红火了,是全县数一数二的好单位呢。不信哪?不信你回家去问问你爸爸妈妈吧!哦,你知道俺们县做瓷器的泥巴很有名啊。这不就得了,不瞒你说啊,俺们那白瓷泥可是质量又好产量又高,做出来的碗碟是呱呱叫啊!别的地方根本没有这么好的条件,听说这周围好几个省就数俺们瓷厂最大呢。
你知道,无论哪个时代,这人总得吃饭吧,要吃饭就得用碗碟,个个都要用碗碟俺们那瓷厂不就红火了吗?嘿,你可别说,在那个时候啊,能吃上皇粮可是最露脸的事儿啦。俺能去县人民瓷厂上班,这心里真是美滋滋的。可俺刚进厂那会儿是学徒,干锅炉工,烧锅炉啊,很辛苦的。每天灰头土脸的,工资也跟别的学徒差不多。那时不是计划经济吗?凡事都讲指标。俺们厂一年生产多少碗碟也全看上面下的指标,不超产也不减产,大部分人天天上班都吊儿郎当的,反正做多做少一个球样。
没多久俺就明白了这个道理,于是趁师傅不注意的时候故意弄伤了自己。你问俺痛不痛?痛!当然痛啦!但这是工伤啊,是在工作岗位上光荣负的伤啊。俺躺在病床上,有漂亮的护士小姐服侍着,单位领导还三番五次地送来好吃的,不但工资照领,还有工伤补助。你说这伤受得值不值?!等俺出了院,领导就照顾俺去了包装车间,那里活儿轻松,最重要的是有很多漂亮的女工陪着俺。想想看,上班就是泡妞,泡妞就是上班,那真是神仙过的日子啊!不,就是神仙也比不上!
自从俺捧上了瓷厂这铁饭碗后,求俺办事的人可多了。为啥呢?还不是想找俺弄几个碗碟的“内部指标”嘛。你知道俺这人喜欢给别人帮忙,可是以前烧锅炉接触不到成品,没有机会啊;现在好了,俺每天都能摸到许多碗碟了。怎么弄出去呢?难道活人还能让尿憋死不成?俺拍拍脑袋这主意就出来了。那时不是时兴学习马列著作吗?手里拿着个红宝书多威风啊。就这样,俺每天上下班都背着个帆布书包,里面放着红宝书和马列著作,没事的时候就拿出来翻翻,这碗碟的“内部指标”也就通过这个书包简单地解决了。
不单解决了这个问题,领导和同事们见俺酷爱学习,对革命领袖如此忠诚,没多久就破格提拔俺当了班长,还突击入了党。当然,另一方面俺也没少拿好处,俺不是兼职帮人家搞“内部指标”吗?俺帮忙也不是白帮。时间久了,什么肉啊、鱼啊、布啊,当时别人有钱都买不到的东西俺不用开口就会有人往家里送。什么?你说这是受贿?俺只不过是瓷厂包装车间的一个小班长,受什么贿啊?这叫礼尚往来嘛!
当然,俺也知道这一切来之不易,所以特别珍惜。隔三差五的俺就请苟厂长和其他领导到家里坐坐,叫婆娘弄红枣炖鸡给他们吃。啥?你问俺为啥不请他们去酒楼潇洒潇洒?还去桑拿按摩?嗨,那个时候哪像现在呀,你以为大街上到处都有酒楼吗?那些洗脚屋啊、发廊啊、娱乐中心什么的都是改革开放后才出现的新玩意儿。再说酒楼,不,是饭馆,那时候不叫酒楼。饭馆里也就是包子油条稀饭之类的东西,最高档的可能就是炒肉片或红烧肉了。哪有在家吃红枣炖鸡来得实在啊?再说那时候不是困难时期吗?全国人民大多没有解决温饱问题呢,还兴讲啥排场呀。还有啊,即使有人看到单位领导来俺家里也没啥舌根嚼的——领导关心下属很正常的嘛。但如果人家见到俺陪着领导下饭馆那可就不同了,那会上纲上线的,对谁都不好啊。
当然,俺除了跟上级搞好关系之外,工作上也是没得说的。俺从小就想当官嘛,现在有了机会当然应该珍惜啦;而且在学校读书时就有些管理经验,所以叫俺管理一个小小的班组那是三个手指捏田螺的事。
唉,可惜好景不长,俺才在瓷厂干了八年,这改革开放就来了。原来跟俺关系很铁的苟厂长被赶下台了,新上任的厂长就是那个一直跟俺过不去,还讲俺是什么“马屁精”的武技术员。啊,不,是武厂长!武厂长上任不到半个月,俺就五次请他吃饭,无非是想套套近乎,结果你猜怎么着?他硬是次次都黑着脸说忙忙忙。俺知道完了,这回好日子算过到头了。
没过多久,不知道哪个家伙竟然把俺那帆布书包的秘密给报了上去。也是俺警惕性不高,明知道这武厂长不会给啥面子,俺却还是习惯性地用书包把东西带回家;那个臭保安也真是瞎了狗眼,平时都是傻乎乎地向俺点头哈腰的,那天居然叫住俺要俺打开书包给他看看,俺就这样非常不光荣地结束了在瓷厂的光辉岁月,连以前受工伤的疤痕都没起到什么作用,仿佛一夜之间,俺这个红得发紫的大班长却落得了个开除出厂的下场!
俺在家里足足躺了五天五夜,俺没脸出去啊!最后还是婆娘一句话提醒了俺,她说不如去找教育局长谋份差事试试。没关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俺愤愤地对瓷厂的方向吐了一口。
好在俺以前帮过县教育局局长。哈,你说堂堂的大局长怎么会用得着俺啊?其实也没什么,局长家亲戚多,俺当初也就是帮他弄了些“内部指标”……
嘿嘿,还亏得他老人家记得俺。他问俺读了多少书,俺红着脸说读了十年。他说那好办,现在恢复高考了,到处都需要人才,你既然读了那么多书就去县一中当老师吧,我相信你的能力!
其实俺是想求他安排一份后勤的工作做做,没想到他一开口就叫俺去当老师。也好,亏得俺装模作样地看了几年红宝书,这“老三篇”和一些经典的语句早就背得滚瓜烂熟了。就这样,俺信心十足地去学校报了到。
学校安排俺当了一名初中历史老师。你不知道俺拿到教科书的时候头都晕了,因为书上大部分的字俺都不认识,跟红宝书上的字根本不一样。最离谱的是书上还有什么秦始皇、汉高祖、唐太宗之类封建帝王的故事。
真他妈的奇怪,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书?你说这不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吗?读这样的书怎么能培养出好的革命接班人呢?俺真想问问校长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可看看周围那些老师们手里拿的书也跟红宝书完全不同,再想想瓷厂最近发生的变化,俺似乎明白了什么,到嘴的话儿又咽了回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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