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可能有这样的一种感觉吧,在炎炎的夏日里,总会渴望那些冰雪覆盖的日子的来到,那些关于凉冷的想像也就会随时地涌上心头;而到了冰天雪地的冬天,人们又会将那些炎炎夏日里的酷暑中的高温向往不已,即使是那些挥汗如雨郁闷难耐的情境,也会成为瑟缩于冬季寒风中的穷人们的切切的念想。再有的就是春光明媚时候的无端的闲愁的让人感伤,还有于秋风中的观万物的由盛而衰的深沉的苦痛感觉,也就说明了,人啦,作为有情的生命体,是会随着时令的转换而触动着一些关于生存的忧悲意识的。
春夏秋冬四季的轮转,是各有其特色的,也有各自让人流连忘返的美好景致,春的温柔与浪漫,夏的激情燃烧,秋的深沉厚重,冬的围炉夜话,都是好的。但在我的印象中,那些冰天雪地里发生的故事,那些于寒夜中的关于春暖花开时候浪漫爱情的冥想,以及那些于苦寒的冬季对于温暖的渴望,无不让我刻骨铭心地感动着。
北国的冬天的严酷的风,茫茫无际的冰雪世界,森林也是银装素裹;南国的冬天的微微的寒意,那些岭南的花,大概也是如是地尚有一丝丝的暖意。遥想那些赤道附近的冬天,或许仍然是一派炎炎夏日的情境呢。还有的就是北极与南极那些终年不化的冰雪,让人感到刺眼的无尽头的雪原的洁白的光,整个的晶莹剔透,好个清凉纯洁的世界!
我们贵州北部山区的冬天,可以说,是结合了北国冬天的凝重与大气,同时又具备了南国冬天的温婉可爱的特点的。在自己的印象中,很多的让人感动不已的往事也是大多与冬天有关系的。
我是在一个晚秋的子夜出生的,我现在的猜想是,那个时候的枫叶已经吐露着鲜艳的火红色了,西风已经起来了,树木们也大概是随着西风的吹刮而向苍黄的晚秋的天空输送着枯黄的叶子了,霜冻也是撒落了满地;那些人迹板桥霜与枯藤老树昏鸦,可能在我的最初的意识中,就会产生一些关于生命无常的念头吧。
当然了,随着我的出生后日子的流逝,冬天的风雪给我的印象就更深了,在我尘封的记忆中,好像是在一个苦寒的白天,小小的我,一个人在一间黑暗潮湿的小小木屋里,那时是感到了莫可名状的忧悲与恐惧。我伸出了小小的两手不断地挥动着,我支出了小小的两腿不断地踢着,口中“哄俺……哄俺……”的呐喊,也是无助地释放着对于生命之初的感叹。
是的,随着我生命意识的强化,在我开始牙牙学语后的幼年时期,也还是在一个冰雪覆盖了大地的冬天,我终于走出了家门,亲自与冰雪为伍了,我不停地嘻笑着,不停地奔跑着,让纷纷扬扬的漫天的雪花撒落在我的身上,那些远方的白皑皑的山脉,也好像朝着我慢慢走来,这是我体验到的最温暖最可爱的一个场景。
漫天的雪花飘飘洒洒,群山、田野、森林、村庄都披上了一色的滋润的洁白的雪,那些从罗列有致的木房顶部瓦缝透出来的袅袅的炊烟,在空漠的雪天的冷寂中,也是湿漉漉地挥发着默默的暖意。
到了少年时代,对于冬天的感觉呢,就是喜欢手提一个用竹子编织的供烤火的烘笼,里面是木炭,待引燃后就要在明火的上面覆盖一层草木灰,这个木炭的燃烧时间也才可以延长到好几个小时的。我们是喜欢将这烘笼提到学校去的,教室里的烘笼有很多,里面还有一团又一团的烟尘呢,弄得眼睛都有些受不了,忍不住会流眼泪的,不过感觉还挺温暖的。上课的时候呢,同学之间也是喜欢将烘笼的炭火来照料又照料的,有的用木棍拨动着,使炭火散发出更多的热量;有的则用嘴巴使劲地吹,弄得满教室都是灰尘。这样的情景,现在回忆起来,可能要比那些高档空调的滋味要悠长得多了。
下课或放学后,大家是喜欢将手里的烘笼飞快地甩动着,里面的火星也就一闪一闪的,也会形成一个红色的圆圈。这种时候,如果是不留意,是会将烘笼整个地脱手出去的,随即就是咣当的一声碎响,里面的瓦钵也就分解成若干块了,什么火呀灰呀,飞得到处都是。其余的人,一阵大笑,弄得那失手的少年脸色一阵发红,木木的站在原地张望着分散于四周的碎片。
冰天雪地的味道,走出去,走到旷野里,看见天上没有了一只飞鸟,河水也开始凝固起来了,西北风呼呼地吹刮在脸上如同刀子割着一样地痛,冻得红朴朴的脸,两手也是红红的有僵硬的感觉。
到了我的对于男女情爱的意识清醒过来以后,我总是想像着在一个冰天雪地的广大的世界,有一位美丽动人而且聪慧的女子跟我一同迎着风雪而行,女子的衣裳红彤彤的,她的脸蛋也是红彤彤的,在这样的冰天雪地的寒流中,跟她相拥而行,肯定是不会感觉着冷的。我还想像着她是披着一件古代女英雄所特有的红色的戎装,她红彤彤的脸蛋与大大的明亮的眼睛,体现的是既有英武之气,又有美丽端庄的娴雅,如果我能够坦然地跟她相拥而行,也是肯定不会感觉到冰天雪地里的寒冷的,反而会有一股暖流从心里涌出来呢,心情也一定是好极了的。
让人回味无穷的是在冬季的夜晚,大家围坐在火堆边,嗑着瓜子,闲聊那些陈年的故事,一些落难公子遭遇美丽女鬼或美丽狐仙的故事,听起来虽然感觉到毛骨悚然,仿佛那些森森的阴气也随同外面那呼呼的西北风从窗户的孔洞透了进来,胆子小些的更是说怕呀怕的。
可是,这样的故事听得多了,也就反而觉得那些女鬼或者狐仙们,其实是很可爱的。很多时候,是会将这样的故事带入梦中的,或许还会跟那些美丽的女体发生交媾的事件的哟。结果呢,是会将这个小命弄得个病歪歪的样子的,脸色是腊黄腊黄的,眼神也开始暗淡了起来,有大人说是被什么鬼魂牵了,也就会请来神婆一路烧香磕头唱啊跳的,还要叫病孩喝符水。
在神婆作法的过程中,只见她那脸整个地是铁青着的,就仿佛是来自地狱里的饿鬼,看着也是叫人感到阴森恐怖的。只听见这神婆口中念念有词,什么天公地母啊,什么事主家去世已经多年的鬼魂的响动啊,什么冤亲债主的与这孩子的前世今生的因缘啊。
特别是号称亡魂的附体,那神婆会倒在地上,更是铁青着脸,周身打着抖,口中念出来的还是一些典雅的诗句呢,还真怪呢,这神婆是没有什么文化的,平时大概是连话都说不大清楚的,可怎么就能从口中传出来那么一些典雅的诗句呢。还有什么这孩子在某个朝代的事情也有她的说法,孩子的过世的老祖宗们在阴间的情况也被她说得活灵活现的,让人听了无不张口结舌地老大半天说不出话来,好像那些亡故了多年的亲人的魂灵也来到了这里,整间屋子布满的是阴森森的鬼气,让人好感到可怕。因此呢,在场的乡亲们会相信因果报应的说法了,大概在今后想作坏事的时候,也会考虑到恶报的可能来到了。
也还真是奇怪得很,那些被神婆的咒语跟符水弄了老半天的孩子,从此以后,头脑也开始清醒起来了,那些可爱的梦也不再作了。我现在估计,当时的场景对于这孩子是会有影响的,在这样的冰天雪地的夜晚,那神婆的语言暗示,也许会起到一些心理治疗的效果的,可能让这入魔的孩子觉得这样的梦是不好的,是可怕的,在潜意识里也就开始了对于这样梦境的排斥。随着精神的清明,也就逐渐成了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了。
冬天乡间的夜晚,就是这样地布满了神秘的还带有恐怖的神婆们的呐喊,这形式大概是从远古时期就开始的吧。这些场面,现在回忆起来,不但不感到阴森恐怖,还感到好是温馨啊,就如陈年老窖,也如一支悲凄的歌,是会让人们在回忆中产生无数的联想的。
恋爱时候的冬天,于冰天雪地里实践少年时代的想像中的美丽的情景,身边的穿着红色衣裳的女子,让我感到了莫大的精神安慰,她是没有文化的,也是没有那些知识女性的所有聪慧念头的,但她是一个纯朴得非常无助的女子,我对她的情爱方面的欲求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反正是很冲动也很绵长的。
在我的那个冬季冰天雪地里的旷野中,我的后来成为老婆的她是穿着红衣裳的,当时,在我的心里眼里,她要算得上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女子了,因为我可以任意的从她那里获得那些个让我朝思暮想的从精神到肉体的情爱满足。风雪中的一个牵手,甚至一个浅浅的微笑,都可以将那些冷酷的西风化成春风拂柳时的温柔。
也就是在那个我生命中特别的冬季,一个姑娘跟我一起回到了我的老家,接着是围着火堆时的与家人的闲话,冬夜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更显出了她的质朴的美丽来。她那双眼憨憨的微笑更让我心里一阵感动,只是觉得对这样一个纯朴的没有任何心机的姑娘,是不能对她不起的,因为她是没有能力在世界上独立生存下去的,我感到一种情感归宿的神魂颠倒的激动,又感到了一种男人的阳刚之气于窗外呼呼的西北风的运行中有了增长。
在那个冬天的日子里,我获得了阴阳谐和的平静,心地也开始了一种漫长的历练,那些过去于冬天夜晚的好梦也就变成了活生生的存在了,那些过去迎面过来一个女子都要失魂半天的故事也不会有了。于是,我的头脑开始变得越来越清明了,日子也过得蛮有滋味的。
日子过得淡淡的,冬天的回忆也是越来越亲切了,感到亲切的是那些需要心灵慰藉的冬天里的每一个时刻。
那个美丽动人的冬天已经过去许多年了,以后的日子也就过得越来越枯燥乏味了。现在想起来,这样的一些在当时感到非常美丽的情爱,也许是错误地发生在了我跟她的身上,现在感到最要紧的事情,是在情爱的已经被生活的磨难稀释得淡而又淡了以后的日子里,应该如何来面对自己越来越严重的身心危机。
2006年12月19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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