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张爱玲说:女人与女人交朋友,不象男人与男人那么快,她们有较多瞒人的事;女人不大想到未来--同时也努力忘记她们的过去--所以天晓得她们到底有什么可想的;男人做错事,但是女人远兜远转地计划怎样做错事……
我一直觉得君和妮是生活对我的补偿,想到她们,我的心底就会很自然的飘起一缕微笑。我们之间三年的友情让我相信了那种信则有不信则无的缘分。君喜欢打牌,她说:忘却一切唯有赌博。所以她不开心的时候就疯一样的赌博;妮的口头禅:化悲痛为食欲。所以看到妮拼命吃东西的时候我和君都会保持沉默;我在遇见化不开的结时,就会找一个安静的地方关掉电话猫一样的睡觉。吴山说我们是一群问题女人边缘女人;林猜测一些只有我们仨知道的秘密保证了我们的关系,但从不否定我们的友情。
林是那种有地位有身份过着四平八稳日子的人。他和我们的生活格格不入。
但林会陪着我们幽灵一样游荡在午夜的街头;会和我们一样站在冬末的街头一边跺脚一边吃着那些小摊上的东西;会静静地看我们笑作一团会听我们说一些只有我们仨才懂的戏谑……我们走过一家又一家烧烤店品尝着一种又一种食物,还毫无奉情当着老板评价其味道的优劣,林低声说“你们就不能避开老板再说?”隔着眼镜我们都能感受到他的惊讶,笑答“开心就好!”深夜的我们是最真实的,但令林费解。
凌晨三点,拉林在街边的石阶下坐下。突然怀念起多年前的日子,一身破牛仔一双旅游鞋一帮死党,就那么随意地往某个角落一坐,天南海北神侃起来,简单明白可又别样风情,不加修饰却又绝对真诚。
“这里也可以说话?”林的语气里满是诧异。
“有星星有车灯还有零星的夜归人,不错啊!”
“那不成了公众聊吧了?”林笑道。
“呵呵。”我傻笑着,同时想起了桥边红药冷月无声心如止水。
“要不,去你们先说的那咖啡厅或西饼屋?”
“我喜欢这里的真实。”我不想让林知道,不透光的东西都令我窒息,低迷的灯光只会给我假惺惺的感觉。去那些地方会让我的心情无缘无故的恶劣起来。
“那好吧,就让这些夜色中的建筑和喇叭声为我们的谈话做见证……”林善于总结和提高格调。
那个清晨,我和林在石阶上坐了近两个小时。
回家躺床上看林的短信接林的电话,恍惚中感觉自己前世是一朵落花,随波逐流时被林拾起,珍藏在他的书签里,深挚而平实。在离林只有不到100米的距离里挂断电话,我就已经从最初看到了最终,同时我感到藏匿多年的刺正蠢蠢欲动,我害怕这预感。虽然我欣赏忏悔带给我的轻微的悲剧感,但也会让我喘不过气来。
我想我应该让那颗不真实的灵魂永远虚伪也空洞着;应该把某种情愫藏到心灵深处的角落,永不提及。
五
情人节,雨。
生活的不易工作的压力让我在卸下面具后还感觉到前所未有的累和疲惫,林在电话里邀请我去散心,君也一再怂恿我去那个海拔只有300米的城市。我迟疑着。雨越来越大,心情越来越烦躁。没有一个情人节是真正属于我的……这样想着,拨通吴山的电话,听着他调侃的语气,我突然下了个许多年之后都让自己后悔的决定。
傍晚时分,我和君来到林和吴山居住的那个小城,那里笼罩着浓浓的雾。见到林的时候,他正局促不安的等在宾馆里,见我们到了,他就忙着安排晚餐去了。胡乱洗了把脸,便拉着君来到宾馆旁的一家小店,拨通吴山的号码,在电话里轻松地对那个熟悉的声音说“嗨,是我!”,然后在他的愕然中挂断了电话。
席间,我才发现我低估了林在他们那座城市的“号召力”。林在向我介绍同桌那些人的时候都在后面加了职位和官衔,我打量着眼前那些陌生的面孔,很自然地涌起敷衍的情绪。我不喜欢这样的场合就象我不喜欢不透光的东西和低迷的灯光一样,因为他们同样给我假惺惺的感觉。就在我发挥正常敷衍水平说着言不由衷的话喝着难以下咽的酒时,电话响了,吴山打来的。
“喂,我知道你在哪,你下来,我在楼下。”吴山从不让人有喘息的机会。边接他的电话边歉意地朝那些陌生的面孔笑笑我离席了。刚走到宾馆门口,“我看见你了!”吴山挂断电话。 等我看见他时,他离我只有不到10米的距离了。看着对方,我们笑着,有点傻气。找出一些看似正常却经不起推敲的理由拒绝吴山上楼,站在宾馆门口我们说着一些说了之后就再不记得的话,可那个瞬间,我几乎忘记了楼上还有那么一桌宴席等着我,我只记得吴山凭一个座机号码准确地在那个城市找到我的事实。直到君打来电话,我才生出丝丝愧疚。
重新回到席间,我再也无心敷衍,于是君替我醉了。
那个晚上,无眠。林不断给我电话,我不停给吴山短信,我想让他天亮起床开机就能看见铺天盖地的短信——“谢谢你凭一个简单的座机号就准确把我从你们这座城市找出来,看见你的那一瞬间,我陡然明白,再怎么样的灯红酒绿都敌不过你站在那里在电话里笑着说“我看见你了!””“今天见你的第一种感觉,就象几年前一样,你还是那样,一点没变。”“选择今天来,是想和你一起呼吸情人节的空气。也想在这天离你近一点……”一年后,这些短信都成了最大的讽刺。
第二天一大早,吴山赶在林的前面从宾馆接走了我。
但不到半个小时,我就离开吴山独自在陌生的街道上游荡,伴随我的只有爬满双颊的泪。我可以忍受和他相隔千山万水的距离,却无法忍受和他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的那种感觉,我无法让自己承受看着他的背影听着他的谈笑风声和他呼吸着一样的空气却触摸不到他的那种落寞,所以我选择在他的一不留意中悄悄离开了。吴山在电话里着急地问我在哪,并不断叮嘱我该走哪条道才能回宾馆。我挂掉他的电话,任泪一涌再涌。
无论我怎样的掩饰,林还是在电话里感觉到了我的哽咽,沉默半晌后林说“找个地方好好哭一场吧!”听着他的话,我突然觉得自己象个总是做错事却并不坏的孩子,没有目的总是迷茫,甚至比身边朋友想象中还要漫无目的,不是因为态度而是为了追求短暂的瞬间的爱。
回到宾馆,疲惫地往床上一躺,君只看了看我便哼着小曲提着包逛街去了,她知道这时候的我最需要的不是安慰而是安静。本来计划着等君走后大哭一场,但一直等到她交了话费回来我都只是在房间里闷吼了几声算发泄了。
再见到吴山,已经是下午三点以后,他气喘吁吁地赶到在电话里为我和君安排的另一家宾馆时,我正蜷缩在房间的一个小角落发愣,地毯上是被我扔得乱七八糟的被子和枕头。君在一旁看着肥皂剧。气氛在君和吴山的玩笑中渐渐缓和,吴山描述完上午的情景,还不忘边骂我“猪!”边在我头上敲一下,君笑得前俯后仰。
陪我们吃完晚饭,吴山回家了。我和君躺在宾馆的床上看电视。林打来电话问到哪了,我掐算着时间欺骗着林,我不想那么彻底地伤害林,虽然我知道最终还是伤害。那个下午,林在办公室坐了整整9个小时,我在宾馆躲了整整9个小时。君始终保持一种沉默。
隐约中,有一种东西微微刺痛着我的灵魂,我感觉自己象一个不是因为缺氧而是心快窒息而死的人。
六
君终于忍受不了我的沉默,在我来不及阻止的几分钟里,打通了林最好的朋友轩的电话,并含蓄的告知我们还在那座城市。于是,那个城市的凌晨,多了两个大男人开着车,每到一处宾馆就拎着红酒瓶和四个高脚杯下车,四处打听两个女人的下落。找到我们的时候,已经是凌晨两点。
林什么都没问,轩玩笑着说:现在流行猫捉老鼠的游戏!我催着倒酒,君左右逢源。不到三点,林的电话一个接一个,他再无法将谎言进行到底了,于是出门回家。轩陪着我们喝酒,也一直忌讳着不问。三点刚过,吴山打来电话,想到白天那个我盼望了多少个日夜的结伴而行,却因他就那么突兀地就踏碎了,我便流泪了。轩惊异地看着我的眼泪,说:这个让你哭的男人不是林!
第二天一大早,我选择离开。林没来送我,吴山的电话在凌晨四点以后关机了。轩开车送我们去车站,在这个城市的末端,我从车窗里看天,雪,孤寂地下着,却又极端繁华极端朴素。车启动的时候,我向车窗外的轩挥挥手,以为可以作别什么,却发觉,其实我已经无处告别,一切都不过是一场重复的劫难。忽然想起林在春节的时候写给我的那封平实真挚的信——
倘佯在人头攒动的闹市,踯躅在人生的繁华路口,徘徊于心之阡陌。许多人都在擦肩而过,许多事都在嬗变为记忆中的废墟。匆匆的步履,异样的眼神,陌生的呼吸,都载入人生的履历,丰富着我们的阅历和思想。江风梳理我纷乱的思绪,江雨抽打我疲惫的灵魂,三峡的帆影从我心中穿行而过,我将站成江边一块礁石,虔诚地等候,宁静而淡泊……
林不止一次说过,要给我留一些文字,用笔勾勒一些关于真诚关于缘分关于世态的文字……我也曾对林说:我会永远快乐下去,我不会让我的快乐象烟花一样短暂……林做到了,我却食言了。
“这个冬季是温暖的,温暖得让人窒息,我从漫长的冬眠的梦境里走来。初春的气息在我身边氤氲,点染着激情和悸动,在这花发草萌的时节,我微微颤抖的心笛,多想鸣奏一支古老不凋的圣乐……”我默念着林那封信的片段,听见自己的眼泪掉下,伴随着绝望又破碎的声音。
有时候,人并不是要拥有或者放弃什么,只是给自己一个爱或者不爱的理由。
七
两年后,在天桥上遇见吴山,我坦然微笑,他落荒而逃。
两年后,接林的电话,我真诚地叮嘱:别老打着应酬的幌子醉酒,天冷了记得加衣……
两年后,和老公去打乒乓球,我又会为了一个失误的球和他争得面红耳赤却死不认输。
两年后,一边狼吞虎咽吃着女儿替我煮的面条一边教女儿用文火炸她最喜欢的薯条,还不忘教导她学会节约和计划。
两年后,我成了重利轻别离的商人,忙碌于挣钱的过程中,学会了讨价还价。始终没忘记的是,每次出门我都会时刻和父母保持联系,让他们知道我平安着健康着。
两年后,我依然会和朋友一起唱歌喝酒,但我更清楚,有一种玫瑰与爱情无关!
岁月的年轮,碾过了一路风尘,那个迷路的季节已经枯萎,注定在另一个时令来临之前凋零,轻如尘芥。
本文已被编辑[寂寞的阴天]于2006-12-19 3:23:21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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