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中年，年龄逐渐加长，光阴流逝愈快，很多的时候都处于麻木的状态。一天又一天，一周又一周，一月又一月，我能听见时间流逝的声音。日子无声无息地消逝，就象水滴消失与大海。我真的担心那些向西流去的水，能不能和我手中的光阴同步、汇合。蓦然回首，我在世上一万多个日夜，它们都已经不知去向。剩下的日子，还有没有一万多呢？

时常与人谈起往事，那些老去的岁月里许多的记忆如杯中的清茶慢慢浮上水面。话说人不到三十，不说沧桑，在日渐习惯安逸平淡的我，已经没有多少事情能在心中击起涟漪，更不说是卷起千层浪了。

人生下来的那刻就开始走向死亡。谁知道铺在前面的路还有多长？曾经的那些遗憾真的不该花费太长的时间去叹息，去回首，去重新提起了。

但有些遗憾却要终身记取，座右铭似的置在自己的心里，是一种鞭策，也是一种动力。我的上半生有三大遗憾：一、没有上过大学；二、不是男儿身；三、没有做完整的女人。

每当看见那些年少的大学生，我的眼里就盈满了激动。看见他们那么年轻的模样，伤感自己什么时候腮边的红已经悄悄褪色？他们挽手的样子自然大方，与多年前农村学校的三八分界线是一个多么鲜明的对比。他们对视而坐，或西餐，或中式点心，幽雅的吃相让人怜惜极了。不用几年，我的孩子也会想他们那样过着闲逸的大学生活，那个时候，我也老了，不知道内心还有没有现在的一份浪漫情怀，这份羡慕的神情自己还会不会记得。

我没有上过大学，连进修的机会都没有过。这么多年唯一去的大学只有中南工业大学，抵达时分是夜晚，下着雨，路灯发着不太明亮的光。我穿着高跟鞋，踩着陌生的石子路，心情十分复杂。在我逐渐老去的岁月里，有多少青春洒在向往的高等学府？有多少来不及实现的梦湮灭在长长的雨巷？有多少失眠的花朵坠落于泥，来年发芽结果？

我缺少的上大学的过程，那种学校的氛围。虽说社会本来就是一所复杂的大学，但没有进去的人永远都会把未曾抵达的地方当成自己的理想王国。人的一生，必须要经历一些事情和阶段，比如上大学，必须遭遇几场爱情，比如经历生活的波折，辗转道路的坎坷……否则，作家就难以写出惊世的作品，歌手不易觅得属于自己的天籁，画家永远也捕捉不到生命的原色。在这个小资情调蔓延的社会，女人白天均裹着华丽的长袍，晚上自豪地裸露自己的美体；男人左手美人，右手江山，微笑是最廉价的装饰品。而我永远不学不会温雅地笑。

这个世界女人永远无法与男人相提并论。所谓的平等，是多么的牵强，多么的自欺欺人。我很想与男人站在同一起跑线上，无论我怎样保养自己的身体，怎样发挥我超常的能量，即使歇斯底里地努力始终都跑在男人的后面。女人无法与男人同时抵达，那是女涡造人的时候就决定了的事情，我一个体肥力弱的女子怎么能轻易将事实改变？

我并不是想为自己的落后找借口，虽然男女分工协作，但女人永远是这个社会的附属品。我并不想糟蹋自己，轻视女性，问题是这个社会，这个世界，女人真的就是男人身上的一件衣服，男人手里的一支雪茄，或者一双袜子。漂亮的女人在台上粉墨登场，台下的男人睁着有色眼睛瞄了很久。在这个你情我愿的暧昧社会里，容许男人捧着女人成功，也容许女人玩弄男人在股掌之中。这，算不算一种平等呢？

如果还有来生，不批准我做一头难得糊涂的猪的话，那么我坚决不做女人。这一辈子，我决定放弃自己固执多年的准则，坚强地将自己冤灭下去。我太累，既要工作，又要做带工资的保姆。不知道天下的男人苦衷有没有新鲜的花样？如果说男女有平等的地方，我想就是都有工作的权利，但得到的报酬还是无法均衡。也许我眼光过于狭隘，即使我站在再高的山顶，我还是不能与男人等高。

十年前的冬天，我在麻醉药中醒来，母亲吻了我的左脸，我的泪水泉水般涌出。坐月子的女人是不能流泪的，说是以后眼睛会成落泪眼，会不吉利的。在我记时懂事的岁月，母亲的吻第一次落在我的脸上。

我象母亲一样做了母亲。母亲对我说：“菊儿，不能做完整的女人，将是你一生的遗憾。”因为难产，孩子剖腹拿出来。母亲是保守的女人，女人生孩子必须自然分娩，要经过生死攸关的考验。我没有能力让自己的孩子自然将生与世，但我同样也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

当我被护士捆绑在手术床，将我推进长长的走廊，我真的感觉到了阴阳两隔的恐惧，我以为自己要死了，要与我的孩子永别了。毫无思想准备的我，就那样被送进了手术室。孩子出来健康，我却留下了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伤口合上的是孩子最原始的母体世界，伤口以外的人生是我抚育孩子的责任。

我在想，若孩子通过正常隧道出来，他的命运安排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呢？崇信教义的母亲还会不会吻我？幸好自己不完整的女人，否则，在我有记忆的人生里，是不能得到母亲那深深的一个吻的。

“旧时月色，算几翻照我。梅边吹笛，唤醒玉人。”生命里除了将自己生命延续的责任，那些旧去的青葱年少我们还能记取多少？多少个深夜，我在灯下不肯关上光明，就是不想让这一天就此结束。我把心情整理成文字，敲打成许多的梦想。我知道，在我余下的人生里，必须有梦想支撑着我前行，走完属于自己的历程。然而，即使我通宵达旦，一天还是过去了，我们没有任何办法留驻时间。

孩子们可以用青春赌明天，但我只能想象自己是大地上的一座塑像，目睹孩子们的欢笑，目睹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从远处走来，渐渐长大，在我身边谈清说爱，最后，与我一样慢慢变老，在夕阳里回忆一些浪漫的事情。原来，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四季更迭循环，生命如斯轮回。我们谁都不能占有时间，只能好好把握生命。

“在川上，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其实，光阴何尝是一条这样的河，可以让我们伫立其上？那些逝去的年华，童年和青春我们必须以某种特定的方式保存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那是一个秘密藏宝的地点，千万不能忘记，否则，下辈子我们要苦苦追寻。

人生原本就是一条长长的河，河水从我们身边流过，而我们却依然如故。时间不是从身上流过的东西，而是生命。弃我而去的不是日历上的一页页纸张，而是我生命中的岁月，岁月中经历的人和事情。

我不奢求来生，只希望在有限的今生有那么属于自己一间心灵的密室珍藏我逝去岁月的所有珍宝。希望上天给我一次机会，让我惊喜地对上了密码，哪怕纯属偶然。如果果真如此，就让我重新置身从前的岁月，我一定好好地拥有，不留一丝遗憾。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