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一大把一大把地洒下来,屋顶上薄薄的烟雾从瓦片的罅隙中慢慢地腾升,笼罩着整座房子,烟囱里冒出的白烟直直地往上窜,散开来,变成白云在天上飘。一个小孩站在这间瓦房的门前,他听到里面铁铲和锅的碰撞声和油“哧哧哧”的声音。有一股香味在这时传到小孩的鼻子里,它氤氲在薄薄的烟雾当中,穿过瓦片,渗过土坯,几间几间的房子全都笼罩在它的氛围中。那是炸油葱的味道。两汤匙原汁原味的纯正的花生油,在纯清的炉火中灼烧,花生浓厚清醇的味道立刻充斥整个厨房,加上橘红色的油葱切片,氤氲的味道就随着烟雾飘散出来了。淡淡的,绵绵的,暖暖的,口中的口水就翻滚了。他知道现在是十一点四十分了。他还知道,油葱的味道就像母亲奶水的芬芳,就像一条古老运河,源远流长,亘古不变,滋润了稻田。一个男人给一个女人最初的承诺,家庭主妇,成为孩子对她的最初印象。贤惠,勤劳,还有一股温馨。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承载的不再仅仅是几勺油,几片葱,而是一棵桑树,一座房屋。
在孩子的地方旁有一堆石头,石头中有一只青绿色的石狮。母亲说:狮子是吉祥物,它能保佑人平平安安。每逢大节小节,她总会拿一碟菜,插上两根香放在它的面前。于是烟就弯弯曲曲地在那堆乱石上缭绕了。小孩非常喜欢去摸它露在外面的头,光滑的,凉凉的,一摸心里就酥酥的。它在保佑我呢。他想。
后来他们搬家了家,石狮就被别人搬走了。他伤心了很久。他想:妈妈不能再求它保佑了。再后来啊,那间瓦房也在一次台风中倒塌了。小孩常站在那片长满草的废墟上,他想起炸油葱的味道,满满的油葱香味,也想起了母亲奶水的芬芳,想起母亲跟他讲婴儿时的事。 她说一次她跟父亲夜晚去给稻田注水,他醒来找不到它就哇哇地哭,奶奶用她那干瘪的奶水好不容易才让他安静下来。她还说,有次它抱着他在猪圈边,他把父亲从厦门带回来的汤匙给掉进尿坑了。如今他跟母亲的照片一张也没有,本来有一张的,压在玻璃底下,被水洇了,母亲的头像给糊成一团,红红绿绿的,看不清原来的样子了。不过身子还很清晰,白色的棉t恤,淡蓝色的西装,周身洋溢着一股青春的气息,可以想见她脸上的朝气蓬勃。
新家的院子里有一棵桑树,伴随着孩子慢慢地长大也给孩子带来了许多乐趣。春天光秃秃的的枝桠冒满了芽蕾,也注满了桑葚,芽蕾变成嫩叶,桑葚慢慢变大掉下来,松松散散的像毛毛虫;夏天整枝整枝的长满了阔大的叶子,遮盖了大半个院子,中午坐在下面淘米洗菜,清清凉凉的;秋天叶子黄了,也被虫子蛀得支离破碎了,北风一吹,飒飒地,满地都是了;到冬天,就只剩下一枝枝伸向天空的枝桠了,偶尔有一两只乌鸦停在上面呱呱的叫两声。朋友到过他家,问他们印象时,都说:“我只记得你家的院子有一棵很大的桑树。” 它越长越高,很快就超过屋顶了,但也越发显得苍老了。有时一棵树也承载着一份永恒的重量,汗水析成盐,盐洒出血,血涌现苦难,苦难成了皱纹。
新屋是由石头砌成的,屋顶也是长石板铺的。白白的墙壁,如同六月里孩子的脸蛋的地砖,阳光照进来,明媚的像五线谱上跳跃的音符,像春天和谐的旋律。紧接着夏天也就跟着来了,强烈的光线炽热地烧烤,河水干涸,土地龟裂,新屋屋顶的水泥也裂开了一条细细的缝。暴雨下来了,雨滴顺着裂缝渗透进来,一排排的在大厅里滴。脸盆啦,锅啦,桶啦全成了接水的工具。叮叮当当在屋里响亮。雪白的墙壁变成了米黄,变成了灰黑;水迹形成各种形状像潮涌的波浪一层叠着一层,像展翅欲飞的雄鹰。床头也摆着两个铝锅,米黄色的灯光把站着的人影拉得很长,她抬头望着天花板,看着雨滴在那缝隙边晶莹,掉落,一颗接着一颗。她看了一下睡在铝锅边的小孩,伸手把他的被子盖好,关 了灯走出来。雨水不知道会不会淹没了田垄,盖过黄瓜的头?她拿了个最大的盆子代替一只塑料桶,拿 了桶扛着锄头离开了房屋。咚咚咚的滴水声在屋里飘飘荡荡,格外响亮。雨水慢慢无期,一季接着一季,一年接着一年。
新屋变成了,老屋担当了桑树的重量,雨水四处流窜,墙壁模糊了面孔。小孩长成了青年,青年走过了历史的痕迹,走过了母亲的沧桑的面额,沟壑般的皱纹阻挡了视线,模糊了双眼。
青年到外地去读书,吃饭时吃到青葱,他会很自然的想起那油葱的味道,想起母亲奶水的芬芳。他达电话回家,妹妹用普通话小声的告诉他母亲在抱怨他怎么那么久没打电话回家。他算了一下,大概只有两星期吧。妹妹:下雨了,下得很大。
一次做梦,他梦见了那棵桑树。它伸展着枝桠立在半空中,天空,一败涂地的灰色铺天盖地。它的枝桠光秃秃的,像乱冢上的一架骷髅。只有一片黄色的满是蛀洞的叶子在那里被风吹得胡乱拍打。院子里堆满了落叶,在脸盆里,在装水的洗完盆里,在水槽里, 在水沟里,在挂着的衣服上,在破铜烂铁上,在蜘蛛网,充满各个角落。那片落叶掉下来了,飘飘摇摇地掉在了水水沟里。水沟里的落叶潮湿乌黑腐烂,揉成一团,有白色的像虫在蠕动,桑树倒塌了,轰隆隆地,猛烈砸在屋顶上,房屋也顿时分崩离析。
香甜芬芳的奶水已经干瘪,和当年咀嚼奶奶的奶水一样。一件粗布麻纺,一双布鞋,一份细水长流的爱,一条古老运河的承重,汗水析成盐,盐洒出血,血涌现苦难,苦难成了皱纹。于是一季又一季地成长,收割。
维桑与梓,必恭敬止.
本文已被编辑[龙翔云舞]于2006-12-18 19:17:46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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