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门虚掩着,她睡前忘了关。他进来时像一阵风。他微微卷曲的长发遮掩着他白净而俊朗的半边脸。有一缕垂下来拂在他另一边的浓密的眉峰上。他的眼睛纯净而迷离,像夜晚新月里的星空。她此时正躺在铺着粉红色床单的双人床上。
她只穿着一件印花睡袍,修长的腿露着,像一只优雅的仙鹤。天鹅般细长的脖颈枕着她弯曲的手臂,她的云一样的长发垂铺在枕头与床单之间。
他慢慢地走到床前坐下来。这时她的眼睛慢慢睁开,带着朦胧的睡意。他的目光正温情如水般洒落在她的脸上、洒落在她低低的领口处。她圆鼓鼓的胸正半掩在睡袍干爽纯棉的质感之中。他的手抚过去,随即他把头也埋在她的领口里。
她疯狂地撕咬他的肩,纤细的指尖在他宽厚的背上划出一道道鲜红的痕。她像一株久旱的草忽然间淹没在倾盆暴雨之中。她向一匹大碗马飞驰在空旷的天际,飞驰在鲜嫩欲滴的草原上。她轻如羽毛,柔如春风里颤抖的花朵。
她醒来时额头上散落着细碎的汗珠。她湿漉漉的像一只刚刚钻出水面的鸬鹚。她轻轻地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她微微地笑了笑。一抹红晕正从她的脸颊溢出并向四周扩散,她感到一丝快慰。一股惬意的暗流松软而畅快地在身体里涌动,飘飘乎乎,闪闪烁烁。
她走到浴室,放上水,然后慢慢躺在水里。透过蒸腾的水雾,她的身影晃动着像一条可爱的鱼。她抚摸着自己光滑的皮肤,她的小腹依然平坦得像块大理石台面。她的手指滑落到自己的私部时,一股暖流像条温柔的小虫顺着手指慢慢爬上她的肩,悄无声息地向全身弥漫开来。她闭上眼,静静地聆听血液在体内的涌动之声。
早春的清晨阳光不错,几只麻雀在窗前的树枝上跳跃着。
她换上一套崭新的服装。淡紫色平绒西装,宽大的领口后沿高高翘起,黑色灯芯绒绣花长裤紧紧地拥抱着她仙鹤一样的长腿,上衣的三颗银亮大扣子很扎眼,领花佩了一朵白玫瑰。她的发髻高挽,在头顶处盘起,用一条白绒丝带束着,两颗小绒球在两边垂挂。她像一只水鸟那样在镜子前走来走去,她觉得很满意便笑了下出去了。
她浅栗色的短靴在盘旋而上的台阶上发出有节奏的嘚嘚声。她的思绪像一只展翅欲飞的鸟。和以往不同,她今天的心情格外好。
她来到她的教室。她是这所大学里最年轻的老师,在国际贸易系任教。在课堂上面对她的学生她从容而镇定,优雅的语调使教室里常常弥漫着春天一样的色彩。事实上在讲台下坐着的几乎都是她的弟弟妹妹们,她今年也才27岁。
此时她正在上课。那个头发卷曲的男孩正坐在她的面前不远处。当她讲到边境贸易时,她停顿了一下。男孩的目光正投射在她的眼睛上。她的心飘荡了一下,她把目光迅速移向后排的几个女生那里。一个微妙的细节让她微微一颤。一个打扮入时的女孩正向她轻蔑的笑着。教室里有一阵些微的骚动,她马上清了清嗓子继续讲边境贸易的细节。
下课时那个打扮入时的女孩走过她的身边并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地说了句:您今天格外漂亮!她笑了笑没说什么。她似乎听到了那句话背后所隐藏的磨刀的霍霍声。这是她的预感。一种轻微的不安打击了她此前保持的畅快的心情。她望着那个女孩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之后,她叫住了那个头发卷曲的男孩。
今天的课听的怎么样?有什么问题吗?她微笑着看他。还好吧,老师。目前还没什么问题。他说话时总是习惯地盯着她的脸和眼睛。您今天的确很美。他的眼神明净如水。她的脸微热。是嘛?她笑得很迷人。嗯,这个学校里没人能比您更好。他把目光移到窗外的一颗梧桐树上。教室里有种感人而温暖的气氛。
她漫不经心地坐在沙发上随手打开了电视。电视里正播放动物世界。一头年轻的母狮正踩着赵忠祥浓重而富于磁性的语调向屏幕蹑手蹑脚地逼近。而那只美丽的驯鹿却毫无察觉地在溪边欣赏自己的倒影。这个即将发生的惨烈的冲突使她感到一阵寒冷。她马上换了一个频道。
她又想到了那个男孩。说是男孩,事实上她只比他大出4岁,这个不太明显的差别从他们的面容上几乎找不到任何痕迹。她对这个常常忽略过去。她想起他刚入学时是个白净的稚气未脱的大男孩儿。他微微卷曲的长发和挺拔的身材以及刚刚泛起的茸毛样的胡子让他看上去像个腼腆的艺术家。她在他坐到教室的那一刻就记住了他。那时她和丈夫刚刚结婚三个月。之后的日子里,她总会在自己单独的时候不由自主的想起他。
那是一双充满迷惑而又异常清澈的眼睛。在他出现的那个夏末初秋的灿烂阳光下象一条绵长的丝线牵引着她随着时光的脚步缓缓前行,直至后来她再也找不到回去的路标。
铃--------,电话声打断了她的思路。她站起身拿起听筒。
来自异域大洋彼岸的她已经陌生了的熟悉的声音让她颓然而生一种失落感,你还好吗?那是一个男人,他的丈夫。我很好,她回答着。她第一次听到了“你“这个字,她先前的预感差不多已经展现在她的眼前,所以她并没有感觉到惊诧。她的手拨弄着弯曲的电话线,顺着这根绵延的细线她几乎听到了自己男人身边那个洋女人的呼吸甚至那种带着西方特制的高[chao]时发出的呻吟。
他们的谈话异乎寻常的平静。
沉默了一会之后,她看了看时间。没别的事儿我先挂了。说着她把电话撂了。
窗外下起了雨。
她的心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慢慢地坠下去。丈夫是一年前作为出色的年轻的工程师去了英国。在他走时她就有种不祥的预感,她有思想准备。她并没有阻拦,她知道那无济于事。男人要有自己的志向和抱负。她只是没有想到爱情在利欲和功名面前显得是那样的苍白无力和微不足道,并且脆弱得像荒野里一株无人问津的衰草那样不堪一击。为此她曾经偷偷地哭出了声。
现在她显得很平静。她所做的努力没能挽回从前的短暂的幸福时光,但她毕竟那么年轻呢,她的爱依旧像夏季里的雨水丰盈而饱满。
周末是个幸福而开心的时刻。
班里要举行一个小型的联欢会。作为班主任,她是主角。她穿着一件浅草绿色绣花短身薄毛衣,墨绿色法兰绒蓬裙,宽宽的锌白色装饰腰带将两种不同明度的绿分割的恰到好处。白色刺花短靴上各有一个瓦灰色的蝴蝶结。她看上去既年轻漂亮又温文尔雅还带着一丝不经意的调皮。她走进教室的那一刻,她的学生们不约而同地鼓起了掌。她是他们中的一员,她理应和他们一起享受每一个幸福而灿烂的时刻。
大学生们的表演生动而激情满怀。节目的最后她上场了。她微笑着拿着麦克风唱起了那首意味深长的歌,《香水有毒》。我曾经爱过这样一个男人,他说我是世上最美的女人。我为他保留着那一份天真,关上爱别人的门------也是这个我深爱的男人,把我变成世上最笨的女人,他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当真,他说最爱我的唇------我的要求并不高,待我像从前一样好,可是有一天你说了同样的话,把别人拥入怀抱-------
她的声音缠绵而悠远地合着乐曲回荡在教室里的每一个角落。她的长长的睫毛上闪烁着泪花。
她像个专业歌手那样走到同学们之中边唱边和大家握手。当她走到那个男孩面前时她的手颤抖着紧紧地握住他许久。那一只温暖而热烈的手。
她流着泪向学生们鞠躬谢幕。
曲终人散。她独自走在学校幽静的甬路上。硕大的白玉兰在初春的夜晚含苞待放。她坐在一个花坛旁边的石凳上。老师,您难过吗?他的声音温情而和煦。她先是一愣,随即她苦笑了一下。没什么,歌曲打动了我。她说。老师,我知道,我全知道。她诧异地望着他在夜晚昏暗的光线下含混的身影。她的眼泪悄悄地从眼角滴了下来。她不由自主地把头轻靠在他的身上,她的手环住他的腰。您别这样,生活总会继续,您会幸福的,不是吗?他下意识地抚摸了一下她的发丝。她的眼泪如注。在那个初春的夜晚,一切都在迷离而温煦地慢慢滋生并茁壮成长。
他们走在曲折迂回的甬路之间。她的心像此时的季节一样渐渐地向着暖春走近。她愿意就这样走下去永远地走下去,一刻也不要停留。
她的家就在学院的家属楼里。常常有她的学生到她家里来玩。男孩女孩都有。他也不例外。他有时还帮他干些比较重的家务。她希望他每时甚至每刻都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有次她感冒了,在课堂上她不断地咳嗽。晚上她一个人躺在床上,她觉得有些冷就盖上被子静静地听音乐。楼道里传来一阵沉闷的脚步声,她的心里一动,那是她熟悉的声音。随即他轻轻地敲门。她下床把他让进客厅。老师,我给您拿点感冒药,好些了吗?他看上去还有些腼腆。她的心里暖暖的像阳光下一片悠悠的白云。脸上不觉泛起了一丝红晕。瞧你,晚上还跑来给我送药,我家里常备着药呢。她笑着给她倒水。你的肩膀怎了?她看见他的肩头被什么东西划破了。没什么,刚才楼道里黑好像是个钉子滑了一下。他笑了笑。呦,都出血了,你坐下,我给你上点药,我家里有红药水,这些小玩意我这可全了呢,她说着去开抽屉。疼吗?她一边说着一边摸了摸他的伤口。呵呵,怎会呢,这还能当回事啊?他脱下衬衣笑着说。别动啊,她给他抹上红药水。她纤细的手指触到了他结实的肩,她的心里一热,血慢慢地在涌动。她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肩。老师,他轻声说。别,叫我姐吧。她的眼睛湿润了,有一滴泪落在他的肩头。姐,你怎么了?还伤心吗?她听到那一声“姐”时,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她忽然抱住他的肩,把脸紧紧地贴在他的背上。姐-------
他抱着她轻扶她的头发。她靠在他的胸前像个无助的孩子。
夏天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闯了进来。
她穿着漂亮的长裙光着脚在草地上跑来跑去,他笑着坐在地上看着她开心的样子。他捋了捋卷曲的头发,冲着她做了个鬼脸。几只白鸽扑啦啦落在他们旁边,有一只还大胆地落在她的肩头。她笑得像阳光一样灿烂,她的发丝在微风里飘扬着。他采了一朵粉红色的小花插在她的耳朵上,她了抿嘴把头高高的扬起,像个骄傲的公主。你是我的玫瑰,你是我的花,你是我的爱人,是我的牵挂-------他轻轻地哼唱。
她被窗外的雷声惊醒了。她眨了眨眼,美丽的笑容还依然挂在她粉红色的唇边。
刚刚被雨水洗过的校园湿漉漉的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她走在去教室的路上,心也像刚刚洗过一样的清爽。俞老师。一个女孩的声音戳住了她的脚步。您今天看上去挺开心的哈!她愣了一下,那个打扮入时的女孩横着站在她的面前。女孩带着一副墨镜,她看不到她眼睛,但她能感觉到她藏在眼镜后面的那一双带着傲慢和杀气的眼神。她早就注意到这个女孩了,一种不安的情绪浮上她的心头。你听过我的课,我还记得你呢,有什么事吗?她依然微笑着。也没什么事,女孩颤颤呼呼的摇晃着那一头像蒿草一样的头发。你喜欢他对吗?女孩的嘴角撇了撇问她。什么意思啊?你想说什么?她笑着皱了皱眉。你别妄想了!他不属于你!你是老师又能怎么样?有特权吗?看看你自己吧!还要来个师生恋?哈哈,你可真行!你不觉得这是个荒诞的笑话吗?女孩的声音有些沙哑,像一堆细碎的玻璃突然散落在水泥地上。她的心轰然倒塌下去。那一堆细碎的玻璃带着尖利的风刺向她的身体。她感到一阵疼痛。女孩的每一句话都是从她的牙缝里射出的带着毒液的利刃,女孩像一条耀眼的蛇。她的脸色苍白,她的手凉得像一块冰并且一直凉到她的心底。她站在那像个泥塑一动不动。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带着哭腔说。不干什么!我喜欢他,我得不到他,别人也别想!尽管您是老师。女孩恶狠狠地像个饥饿的母狮。你太过分了,她的眼泪就含在眼眶里。
哼!您自己好好想想吧!别忘了您的身份,我的老师!女孩消失的时候她几乎毫无感觉。她怔怔地定在那脑子里一片空白。
她独自坐在沙发上,那个女孩的身子就在她的眼前晃来晃去,她看不见美丽的玉兰花,也看不见天空里飘动的云,她的眼前迷雾重重,她正举步维艰战战兢兢地穿越一条漆黑的峡谷。而那里危机四伏,到处潜藏着随时可以吞噬她野兽。她走到镜子前看了看自己的脸。那是一张清丽而流光溢彩的脸。她摇了摇头,忽然笑了。
他来的时候她正坐在沙发上发呆。姐,那家伙找过你?他和你说什么了,对吗?他一脸的阴郁。她听到他自如地喊她“姐”时心里升起一种静谧的温馨感。一瞬间她的心就那么轻易地暖和起来。他看着她时眼睛里总是那样的温情,柔和着细雨绵绵般潮湿的热量。她也没说什么。她只是说她很爱你。她微笑着起身给他拿水果。可我并不爱她,她是个尖钻刻薄的家伙,我一点也不喜欢这样的女孩。他说着坐在沙发上。她眯了眯眼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们静静地坐在沙发上不说话。就那么安静地坐着沉默。时间随着钟摆的嘀嗒声一分一秒地流逝而去。
她送他回宿舍时已是深夜。淡淡的月光碎银般散落在他们身上。楼前的草坪上偶尔有蟋蟀在鸣叫,唏唏嗦嗦,梧桐的倒影隐约在窗子里射出的虚幻的灯光之中。她扶了扶他宽阔的肩并把身子靠近他。他轻轻地拥住她。她有种微醉的感觉并把脸贴近他的胸闭上眼静听他跳动的心。
她躺在床上,早些时候低落的情绪慢慢散去。月光从窗子外面洒进来绵延在床上,绵延在她光洁如玉的身上闪着柔和而隐约的光泽,手指像小虫一样游走,滑过肌肤。肌肤在月光下幽幽闪亮,忽明忽暗。她微笑着睡着了。
她穿着洁白如雪的婚纱,火红的玫瑰花在头上耀眼夺目。她像一只真正的丹顶鹤那样翩翩起舞,卓荦轻盈。绿茵茵的浅草之上开着缤纷的花朵,彩蝶纷飞,轻柔婀娜。成群的鸽子环绕在她的身旁飞来飞去。他像一棵挺拔健壮的白杨树正脉脉含情地伸出他的长长的手臂,她牵住他的手并依偎在他温暖宽厚的怀抱之中。她的眼前金光灿烂。她就像一只刚刚飞出牢笼的鸟闪着眩目的光扑啦啦地飞向绿云般浓密而温暖的树冠里。那是一个幽密地带,飘旋、翻动着似诗如梦的诱惑。
她飞越纵横阡陌的梦境,飞越时空的绵绵长长,飞越记忆里无尽无休的琐碎的片断。她融化在一片融融的美丽与灿烂之中。
日子就这样平静而安详地从指尖,从发稍悄无声息地流逝着。
天冷时他会穿着她亲手为他编织的宽大而厚实的圆领毛衣;她生日那天他为她悄悄送去一束鲜嫩欲滴的绽放的玫瑰。在熙攘的人群他会牵着她娇嫩而白皙的小手穿过那片浮躁与繁华的喧闹;在月色迷离的夜晚他们会肩并肩地挽着手走过闪烁飘忽的迷茫之夜。他们会在闲暇中一起看日落西山时那一刻如火的晚霞;他们会在阴雨淅沥的午后欣赏那一线缠绵悱恻的情思。生命就像,一条大河,时而宁静,时而疯狂---------我要飞的更高,飞得更高------狂风一样舞蹈------心声呼啸---------我要飞得更高------挣脱怀抱------
毕业典礼在激昂的气氛里慢慢散去。他收拾好行囊准备踏上人生最光辉而漫长的旅程。
她默默地跟在他身后走在站台光洁而坚实的地板上。微风吹拂她飘逸的长发像柳丝时而飘飞时而遮住她白皙滑润的脸颊。他提着沉重的行李箱边走边看着她美丽的身影。在上车的地点他们停下来。
姐,我会想你!他的目光深沉而凝重。我也是,永远忘不掉!她微笑着用手摸了摸眼角滑落下来的晶莹的泪珠。他忽然不顾一切地把她揽入怀中,紧紧地抱住她不放。
时间凝固。风景静止。心在飞。梦无涯。列车缓缓而行徐徐远去。
她像一只美丽的蝴蝶在风中舞动。他探出车窗外的手臂拼命地挥舞。她美丽的翅膀久久不能停下。
一个午后,她上完课时,管收发的老张颤颤巍巍地叫住她说:俞老师,这有你一封信。她笑着接过来。那是一行熟悉已久的字啊!她看到信皮上清晰的写着“俞梵姐收”几个字时,她的心一下子飞了起来。也许我的梦还没醒来呢。她擦擦眼泪坚定地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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