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独钟黄昏孙伊斌

发表于-2006年12月18日 下午5:24评论-1条

十五六岁时的不知哪一天,我对黄昏突然有了种莫名其妙的偏爱:每每夕阳衔山,莽莽群山和郊外的原野被镀上一片辉煌时分,“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我,竟也会在黄昏里生出一种说不清的惆怅。

家门不远处,是一条没被污染的小河,我不止一次地迎着黄昏鬼使神差地向小河踱去,找一块平平的大石头,坐下来,面对没有人家只有绿树草塘的西岸,看那夕阳如一只金鸟徐徐落入山坳的巢穴。数着风吹草浪的波纹,听小河的低吟浅唱,直到夜幕低垂,才带几分眷恋,几分惬意慢悠悠归去,于是,睡觉时就多了几分安谧和梦的烂漫。

渐渐长大,过而立又近不惑,经历许多,磨难接踵,变化也不小,而唯对黄昏情有独钟的眷恋难改初衷。

因工作需要,我常常驱车颠簸在大兴安岭曲折陡峭的山路上,黄昏时节,如血的残阳在苍苍茫茫的群山上,一会儿宛若地平线上薄云拱起的旭日,一会儿俨然峻岭这大自然的英雄雕塑举起的勋章,黄昏柔柔的光线被森林的叶隙筛成一片嫩绿,周围仿佛被涂上一种旷古的神秘光泽。

在黑龙江上航行的黄昏,无论是溯水还是顺流,只要天气晴朗,便常常有“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的意境。杏花春雨的江南,有“小雨丝丝欲网春,落花狼藉近黄昏”的妙趣,铁马悲风的冀北,则是“山含红树随时老,天带黄昏一例愁”的雄浑。至于海上的黄昏,大平原的黄昏,都市里的黄昏,也都色彩纷呈,而四季不同的黄昏,更是各有千秋。或许人类本身就是大自然的一部分,我总是被各种各样的黄昏气氛所濡染,不知是季节懂得我的心情,还是我读懂了季节的心思。

忘不了那一年,我住祖国北极的一个小养路工区当巡道工,肩扛大锤,身背工具,手提信号灯,每每赶上零点的班,便迎着黄昏出发,往返15公里,8个小时后的午夜零点返回工区。因为是顶头工区,每天只有白天一货一客两对车次往返,巡晚班道一般没有注意来车之虞,也就多了几分走神儿。

走出工区,脚下是今晚你要折一个往返的一万两千根枕木和两条平行的钢轨,再就是绝无人烟的大山,森林,夜空。我永远无法忘记这样的情景,当一个孤零零的人从黄昏走进暗夜,面对将他吞噬进的莽莽大山,巍巍森林,灿灿星空,他是怎样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的存在呵,那种存在感,来自于黄昏降临的急迫,来自于夜的压抑,来自于对森林里声音的恐惧,来自面对这个世界自叹弗如的渺小,也来自内心的孤独。 

一个无风的黄昏,白雪映着夕阳,铁道两侧樟松凝翠,路基上绝无人迹,正是大雪初歇,云开雾散的那种景观。我独自一人地走着,猛然有一群狍子从森林中跃出,横过钢轨,我顿时头皮发炸。明知狍子不会伤害人,就开始怀疑狍子身后是不有狼熊之类追赶,一身冷汗地愣了半晌,才知道那狍子可能是由于发现了身穿羊皮大袄的我产生的惊恐,才逃之夭夭的。看起来,由于存在而产生恐惧,不单单是一种情感,还是一种本能,这种本能,不管人类还是动物,都表现得很突出。

冬季北极的黄昏是很短的,一个黄昏即将消逝的日子,正巧路过路基西侧的那块稀稀拉拉埋着几口棺材的坟地,白雪上从坟地一侧出现的脚印叹引了我的视线,这脚印的起点一定是远处砖厂的那个小村,沿着小路从小村走到路基上并不怎么绕远,在离路基顶多有10米远的路堑坡上,一个方方正正红色的襁褓,那分明是个孩子,一个好端端活着的孩子,当时心绪翻滚,为什么要放在这?莫不是想让人救这孩子?一种紧迫感使我凑上前去,我听到了嘤嘤嗡嗡的哭声,当时反应异常地灵敏,把襁褓裹进皮大衣,扔掉道钉锤就往回跑,回到工区,找来工友,消息迅速传出,好奇者蜂涌而至,那孩子马上被当地林场的一人家领养。那是一个长得很漂亮的刚生下的女婴,猜想被遗弃的原因有二: 一是女孩,二是私生子,不好声张,又舍不得害了她的性命,所以才在黄昏坟地附近设下一个圈套。我想,孩于当时一定是某个人刚刚放下的,我拾起孩子时他一定在附近偷偷观望,万一我没发现那孩子他会怎么处理呢?他是不舍得一朵刚刚绽蕾的生命之花凋谢下去的。那样太残酷了。

以后,我路过那个地方时,总是仔细看一看,如今,26年过去了,那小女孩一定出息成个大姑娘或者孩子妈妈了。她会记得那个她的生活处于转折,抑或生死未卜的黄昏么?她当然不会,而我却永远记得。

明明那段经历充满了“发配”的味道,但我从没把它当成惩罚,相反倒当成了难得的骄傲。它叫我品味了人生的滋味,拥有了计许多多黄昏中的感受。其实,每天的黄昏犹如每年的金秋,它成熟、宁静,给人以沉思,让人更清楚地看到自己,让你体昧到生命的短暂。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比早晨、中午蕴含着更深奥的哲学意韵。你看,早晨的朝霞散去了,中午的阳光流逝了,黄昏来临时分,薄暮泄流着清风的忧郁,远山又勾勒出告别一天的线条,一天一天,日子就是这样过去的,如果你不曾拥有一个个充实的黄昏,或许就不会拥有—年一度的金秋,那么,你人生的秋天呢?

我对黄昏的感受是充实的,尽管人生给了我许多苦涩、失意、悲观、忧伤,但是,每当我认真地坐下来面对某一个黄昏的时侯,那些消极的东西倾刻间就减少了许多。常常想,人生是过客,一处有一处的风景,不必强求风景相同,那样太单调,也不必强求风景一处胜一处,那样太奢望。听之任之,水到渠成。即使水到渠不成,又有什么呢,吾心即吾佛,只要问心无愧就是了。

又是黄昏,一个和许多黄昏一样而又不一样的黄昏,色彩缤纷的光线涂上窗棂,那光线,或多或少带了些城市污染的色彩,但仍可以分辨出,明天是晴天。一定是晴天。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6-12-19 22:53:25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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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核:文清
☆ 编辑点评 ☆
文清点评:

质朴真实的文字,
注意每段首空两个字格,
期待更多首发文章。

文章评论共[1]个
无雪的冬季-评论

劳驾排好版再发!请速速处理!
  【轩辕泰扬 回复】:对不起,是不是排好版后重新发?我又发了一遍,不妥请指教。 [2006-12-19 20:14:28]at:2006年12月18日 晚上7: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