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委会的大院里村长李宽一下堆一下的笑脸,就像是从前每次荷塘村来了贵客一样,不过今年村里人能常挂笑脸迎接外来人的并不多,大部分都是苦着脸,脸上的笑即便是硬堆,也堆不了多久,当李宽意识到脸自己面部肌肉习惯性的耷拉下来的时候,便又迅速努力地把面部肌肉砌成笑脸状,城里人把这样僵硬的肌肉运动叫做“朴实”。
三辆吉普车有次序地一路颠颠簸簸地从村口摇了进来,村民们都认得这三辆吉普车,驶在最前面有些旧的老北京吉普是乡政府的,当老吉普驶进村委会大院里时,村长马贵全努力着把自己的面部肌肉堆砌得更好看一些,走上前迎接乡政府派来的干部,老北京吉普为了能在大院里找个好位置停下,前前后后进进退退的倒了几次车,在飘满木屑的泥地上反复叠印了几道新鲜的车辙,不知死活的蚂蚱成群成群的低飞疾走在路面上,被车轮压得噼叭滥响,听着叫人直解恨。
后面跟随驶进来的两部五菱,从车上下来的人,村里人并不感到陌生,他们几乎每年要来这里两次,一些村民说他们是乡政府的旅友,这次他们带着自己的女眷还有三个和福生差不了多大的孩子。可是一下车就被这眼前的景象惊呆了,房前房后,屋顶上,院落里,大路上,近几干涸的河床上,寸草不生的田野里到处都是飞来飞去的蝗虫,他们终于相信一些城里人所传闻的那样,荷塘村的美景已经不复存在了。
没有人知道这五位被称作“旅友”的人真正的身份,有人说他们是城里的干部,也有人说他们是城里一些开公司的老板,他们来晚了,眼见荷塘村的美景不复存在的传闻已成事实,他们站在院落里环顾四周的山头,好不泄气,希望被这入夏以来少雨的老天,和这铺天盖地撒豆神兵般的蝗虫们完完全全的破灭了,他们不讲卫生地坐在本应有树荫的树下,双眼无神地打量着眼前歪斜的黑色木屋,和木屋顶上积了黄泥的漆木屋顶,白灿灿的太阳下,蝗虫像雨点打落在地一般在屋顶跳荡。
“咋就成这样了呢?”旅友当中一个很懊恼地扰乱了自己的头发“上次来的时候还不是这样,咋这次来就成这样了呢?”
“我说王权啊,你就不要懊恼了吧,来的时候还指望带什么土特产回去,我看能把自己的人带回去就不错了。”
“你这话是啥话儿?我带不带土特产回去碍你哪门子事了?”旅友一个被喊叫做王权的当即就还口,“你就很伟大了是不?你不也想带土特产回去吗?刚才在车上是怎么说来着了?”
“咋嘀啦,你……”冯乾话还没说全都被他身旁的一个年长的旅友打断了。“冯乾,你少说两句没人会把你当哑巴!”在一旁边沉默许久的阎常怀终于开口说话了,“现在大家都眼见为实了,就不要说那些风凉话了!让旁边人看笑话吗?”
王权和冯乾相互冷了一眼对方以后,各自扭转过头去不理对方,另外两个旅友一个低落着脑袋,用手抓起地上的细黄沙然后形成沙漏。
状让手中里的沙缓缓落下,直至落光,然后又重复着刚才的动作,另一个则什么也没做,他叫程威,只是双眼紧闭地靠在一棵即将枯死的老槐树下。
村长李宽就呆呆地站在他们旁边,反复地做着被城里人称为“朴实”的肌肉运动。“几位邻导,村里现状就这样了,自村里宋嫂投井以后就一直没有下过雨,好不容易盼到了雨季,可只下了豆粒雨点没几天,蝗虫来了,唉,真不知是造哪门子孽啊。”说着说着,村长李宽蹲在地上直叹气。阎常怀不禁眉头紧锁,轻轻拍了拍村长的微微颤抖的肩头。
忽然,那位双眼紧闭的旅友猛然站起身上,大步走向吉普车,其他四位都很纳闷他要做什么?当看到他从吉普车里拿出照相机开始喀嚓喀嚓地照相时才领悟过来,纷纷也回到吉普车里拿着自己的照相机房前房后的开始照相。
为了拍照,村长李宽还请来了福生和他十多岁的奶奶来引路,福生是村里的孤儿,前些年生他下来的时候,村子里穷,吓跑了他妈,他爸便出去找他妈回来,这一去就是八年,福生是靠着奶奶上山采集和村民们的救济生活的,好不容易奶奶把他拉扯到九岁,该是上学的时候了,可却在这个时候蝗虫来了!
拍完村里拍村外,再拍回到村大院时,他们没有再多停留一刻,目送着祖孙俩的身影消失在村里,然后头也不回的钻进了吉普车,只有程威一个人默默地看了一眼面前的大山,揩了揩眼角,向村长李宽挥挥了手,钻进吉普,村长李宽看着这几部吉普车在蝗虫的“欢送”中离开村子,脸上还在不停地重复着“朴实”的肌肉动作。
没过几天,被蝗虫吃剩的河塘村被洗成了照片,先开始在旅友间传递,其中一张照片被传得泪痕斑斑:满目疮痍的山坡上,孱弱的祖孙相持而立,唯一能与那光山秃岭相对照的,只有奶奶那一头迎风蓬舞的苍白的枯发……,日子一天天地过着,有旅友失眠了,这个旅友正是程威,他打电话叫大家出来宵夜,喝光两件燕京啤酒的时候,他摔碎一个瓶子,泪就下来了:“不行,我不能就这样装傻,不要忘记村里人以前是怎么对我们的,是哥们的,我们一起再回河塘村去!”第二天,也不知是哪位旅友把照片发到了报社见了报,在社会上引起了密切关注,社会各界纷纷组织募捐活动。
消息很快传到了乡政府,乡干部们兴师动众坚持把那部老北京吉普迎到了县城,奉陪了五十里山路,熄了两次火,爆了两只胎,最后还是让旅友的吉普车给拖拉到河塘村村口的村委会大院里,下车的时候,乡干部边紧紧握着旅友们的,手口中不停地说的:“太好了,太好了”,一边不停的打量着正从吉普车上卸下来的一件件挂着红布条的捐赠物品。
眼见乡干部如此殷勤,旅友们暗想这事真是做得值了。村长握着旅友们汗湿的手,不停地摇着,涟涟垂下泪来。“真是好人啊,真是好人啊”,及见乡干部们亲手大包小包地从五菱上卸捐赠物品,又打脚过去帮忙,之后前来帮忙的村民们也越来越多。
这是河塘村多年没见过的大场面。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挤到了这个村委会大院里,村长开始讲话,说感谢旅友们和城里人爱心捐助,旅友讲话,说这是为村里的灾情献出的一点微薄之力,乡干部也热情洋溢地做了致辞,最后村长抖抖索索地从旅友们的手中接过着那只红红的捐款的大信封,上面醒目地写着“万伍千圆”,眼里浸满了泪花。
送别旅友的时候,乡干部说:“我们留一下察看一下本村的灾情,看看他们还需要什么。”
送别乡干部的时候,村长说:“我怎么向恩人和乡亲们做交待啊?”,望着乡政府的那部老北京吉普扬尘而去,村长半晌说不出话来,福生灵猫一般走近村长,悄悄问:“村长,刚才那个大信封呢?”
当福生看见村长转过来的时候,村长已是老泪纵横,颤魏魏的大手攥着一大把白条,在福生面前晃了晃:“孩子啊,谁叫咱前些日子欠了乡政府那么多的税呢!”
本文已被编辑[落歌]于2006-12-18 20:27:04修改过
-全文完-
▷ 进入想惊云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