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秋来九月八，我花开后百花杀。
冲天香阵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
——黄巢《不第后赋菊》
●湖
水，微漾，轻绿，柔软，从《诗经》里溢出，淌过唐朝，滑过宋代，波纹悠长，再滴到湖上，一圈圈散开涟漪，绵绵不绝，无止期。
月儿一路从远古升来，洒下万丝清越流光，与淡薄的风并行在水上。
水面漂浮着三两根柔弱的水草，随风轻摇悠悠地飘荡。
夜，太漫长，月光水光与风，凝聚成清冷的琴音奏鸣在湖上。
你的阁楼修建在水湄，苍朴的红木窗棱上雕刻着一朵朵或怒放或含苞，淡雅的金菊。时常，你倚在敞开的窗，手中的帕子绕出细细的一朵菊花，临水照影，顾影自怜。
我想，我就是那湖底的金鲤鱼，每次偷偷看你，都冷冷藏在水底，不动，不敢呼吸。我怕一游动，内心苦苦压抑的温柔就会在瞬间爆破。而炸开一湖碧绿的水，多么轻易！呵，那些淡淡的水色温柔，是多么轻多么轻地被我捧在心上，就算照耀在你头顶的那霸道阳光，也未必能炫烂过它。今夜，它注定要像弯月，被这碧绿的湖水盈盈缠绕，在这幽幽的音乐里深醉，迷失。
●菊花台
此刻，菊月，熏风扑面、满城——
田野之上，沟渠之旁，河岸溪边，在尘世疏离与渐远的纯净下，那金黄色菊花铺天盖地，香尘暗生，有血液及生命在绵延着沸腾燃烧。
菊开满城，成海，这是谁的江山？
我一身戎装，占尽秋光，去征战谁心中的年轮及沧桑？
恍惚中，梦中的你，还有许多值得我珍惜的东西，都在这一朵朵菊的浓郁香气与花瓣里，飘飘向外盛放。
好了，你已穿上金碧辉煌的华衣，饱满的胸，高傲而孤寞。你悠悠地怅叹，高高伫立于菊花台，身如金菊，内外灵澈，净无瑕秽，不动声色地一点点抵达冷傲。
我依然十指触水，摩挲湖面，无法深切，不可丈量，如同我在湖底与梦境抚摸你瘦削的黛眉，星眼。我将满城——
一将一士，一卒一兵，一官一农，在此进入，在彼出去，在每一个城的角落及人的侧面：尽带黄金甲。我要时刻从一朵菊的金色出发，一路扬鞭，你看，阶下的它并不落寞，正替你，朝我张开臂膀。
●欢歌
一朵菊，一片秋，一飒风，一杯酒，我为你击秋水长天，我为你且歌且唱：清风起兮白云飞，草木黄落兮雁南归。菊有秀兮佳人芬芳，怀今日兮不相忘！
●心事被风乱，微摇
天渐凉。触手可及满院的西风，满城霏雨。
我掬一捧湖水，忧伤穿水而来，多么轻淡，多么机灵，多么清冷，从指尖静静向外流淌，所有喧哗也一一被湖水洗涤，渐渐散去。
落空的红阁楼，雕着菊花的窗，那握过落花的手，以及那夜月光水光的歌声，一韵一律，在时间的轰鸣里，终于投身于湖水，跌碎一湖坚韧的质地，一弯一弯，荡开心事，被迫消匿。
风雨的菊花台，再不觅水袖长舞、轻转腰身。
一些温暖忧伤的印记，已永久隐藏在深深的湖底，游走于月影。我只能隔着远远的水，岿然不动，停留在怀想的最初。纵然我能一跃出湖面，呼啸沧桑，以水为弦，以风为掌，片刻为你弹一曲《葬心》，不过也是一段缄默，一滴泪水，一声清脆。
可如今，湖边又植满菊花，湖面又弥漫着秦时的秋月，汉时的风。
风吹来，花微摇，认真赏这一份热闹与繁华时，却是人更愁惶，比旧时又瘦，哪堪黄花？
●愁心拆两半
秋雨再一次逼近碧湖，湖水已换上缀花的衣。
是谁的眼眸清澈，执拗，托起一潭心事的碧绿？我们分明，从它眼底看到整院、满城的秋愁，沓沓的悲风与落叶托着秋的裙裾，在空山的寂静与万籁的恬噪中分别走来。
一定是有些记忆落了下来，砸在湖里。
轻易就陷下去，隐没了本应有的沉浮与泅渡，令我们，就这样突然老去。
要多少千年才可重聚，许我看花人两相依，为你挽束长裙，绾系发髻，画好那细的眉，点缀一点胭脂，再屈膝安静，将你三寸金莲融入木屐，牵你无骨的柔荑，相约去垄上看菊？
我想，定是我们当中的谁老了，这个秋天的愁才会如此奢侈。多少事，才都恍若惆怅，丝丝缕缕，缕缕丝丝，相思如菊，如菊相思，满城，尽带黄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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