陋室铭记 - 叙事散文 - 临窗观原创文学作品

陋室铭记临窗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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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2006年12月15日上午10:58评论-3条

在我年轻的那个时代。不仅单位的住房紧张。就连单位周围的出租农房也紧张。因为住房得不到解决而拖延婚期，甚至分手的恋人也不少。我的婚期就是一拖再拖。那时，天天四处奔波找住房，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后来，我们干脆鼓动农民在原来的平房上加盖一层。农民没有资金，我们几个着急找住房的，就联合起来。提前预交一年的房费为他做资金。这样，我才在领了结婚证的十六个月后，住进了仓促盖起的极其简陋的蜗居。

那房间是用泥草覆糊的尖顶，老式的小瓦，全是从平房上拆下来的旧瓦。椽瓴扭曲，四周透风。纸筋泥的毛墙。幸好那时单位有的是废图纸。用废图纸把墙一裱，用芦席把房间隔成里外两间。里间是卧室。为了保证冬季不要太冷，卧室只隔出不到八个平方。用芦席做了顶棚。说是卧室，也兼书房。除了做饭吃饭外，日常活动大都在这里进行。外边是厨房。没做顶棚。

房间是东西晒。夏天，尤其是午后西晒时，整个西墙都是烫的。房间里热到四十五六度。人在里边根本待不住。冬天，把厨房里的炉子装上烟囱。引到卧室。房间里也是会结冰的。

那时没有什么家具，厨房里一个碗柜、一个低柜、一个圆桌四把折叠椅。卧室里一个大衣柜、一个高低柜、一张写字台、一张床。这样房间里就再也放不下其它东西了。

朋友们来帮助收拾房间时，谈起了住房问题。从住房紧张谈到住房简陋。自然而然的就说到了陋室铭。一说到陋室铭，马上就觉得，居住陋室并不是太寒酸的事。说着说着，就觉得居住陋室，竟是一种光荣。两杯酒下肚，身居陋室的豪情达到了极至。于是，朋友们干脆即兴挥笔，写了陋室铭和各种条幅。因为不能挂到厨房。于是就全部贴到了卧室。本来狭小单调的卧室，一下挂满了字画。虽然不是名人的墨宝。但氛围颇雅，心情随即好了起来。

后来，女儿来到了这个世界。每当她睡在床上，醒来睁开眼睛的时候，总是可以看到床周围的字画。她大部分时间是躺在床上的。所以，无论她喜不喜欢，她看这些东西的时间比我要多得多。每当女儿哭闹时，我总是让她看墙上的字画。读给她听。转移她的注意力。当她会牙牙学语时，就总是教她读　

每当她背诵正确时，就鼓励她。看到我们高兴，她也就特别爱背诵。不到两岁，字还吐不太清时，就会背诵陋室铭了。当然，还有一些短小的唐诗。那时，女儿只知道背诵，从不问其中的含义。直到她有一次从托儿所回来。问我这是什么意思时。我才给她大概讲了讲。我自己本来就一知半解，她更没什么理解能力。但她却总是听的非常高兴。

有一次，去托儿所接女儿。看到有些小朋友拉着家长正围着女儿。我赶紧走到跟前。就听有小朋友在向家长要陋室铭。我正感到奇怪。女儿看见了我。赶紧跑过来。脸上挂满自豪的神情。高兴的说：“爸爸，爸爸。他们家都没有陋室铭。”有个家长问：“陋室铭是什么呀？”女儿骄傲的说：“陋室铭就是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我德馨。……”孩子和家长们听得一头雾水，莫名其妙地问我。我笑着说，就是一篇古文。许多孩子开始闹着向家长要陋室铭。

从阿姨嘴里知道。原来，孩子们不知怎么开始争着夸富。都说自己家里有这个那个。其他孩子也不甘示弱。别人家有的自己家也有。唯独说到彩电，摩托车时。我们家没有。女儿很沮丧。后来终于想到了陋室铭。一说出来。果然，一鸣惊人，独领风骚。羡慕得其他孩子争着跟女儿做朋友。为这事，女儿骄傲了很长一段时间。

女儿把那副陋室铭当成了宝贝。倍加爱惜。为此，我还特意带着她，自己动手，对那副陋室铭进行了装裱。

在农村的出租房住了大约四年后。也就是在我工作了十四年时。单位给我分了房。那是间平房。十六平米。我用布帘将房间一隔两半。里面是卧室。外边便是我的客厅，兼书房。恭喜我乔迁新居的朋友们。为我张罗布置着。依然是用自己写的字画作为贺礼。把字画往墙上一挂，暗暗的半间小屋，立时就有了书香气息。

同事们还给我在门口盖了一间六平米的厨房。房前，砌了一个矮矮的小桌和四个小坐墩，那便是女儿的书房。那是女儿朝思暮想的天地。她可以在那里接待自己的小朋友。也可以在那里看连环画，玩玩具。尤其是可以用毛笔蘸着水，在光滑的水泥桌面上练毛笔字。那样，又省钱又省力。还没有把墨汁弄到身上和衣服上的危险。

从农村简陋的出租屋搬进单位的公房，心里乐滋滋的。根本就没有觉得这是陋室。原来挂在出租屋里的“陋室铭”也就被束之高阁了。朋友们大概也是这种感觉。所以也没有人再为我写陋室铭。

但是没有几天，我们的领导们也一个个的搬了家。到了他们的家里一看，才觉得自己仍是在贫民窟里。回来后，几个同去的同事，在一起议论。话题不久就从领导们的住宅转到了我们自己各自的蜗居。谈话快结束时。大家都相互戏言的用陋室铭安慰着别人，同时也安慰了自己。最终，小王朗颂陋室铭。结束了那次讨论。

我为自己扮演了一次井底之蛙而羞愧。曾想把那副陋室铭找出重新挂上。但又有一股说不出的矛盾心情。正好符合了我懒惰的习性。就把这事放下了。

很凑巧。星期天，又有几位朋友来我家祝贺我乔迁。谈话中又谈到了陋室铭。女儿在一旁逞强的给客人背起了陋室铭。在客人的称赞声中。女儿闹着要我把最能体现她与众不同的陋室铭再贴上。我借故说。原来的那副已找不到了。等以后有了再说。

朋友们却是当真，第二个星期天就托人给我送来了自己写的陋室铭。女儿闹着要立即挂上。我推托说还没装裱。听说要装裱。女儿立即从外边检来许多各式各样的树叶。有松柏枝，枫叶，银杏叶，狗尾草（冒充兰草）等。没办法。我只好像原先那样。把树叶放到废图纸上。用牙刷蘸着稀释了的紫药水，在梳子上来回刷着，让飞溅的雾滴均匀的落下。在图纸上空镂出树叶的剪影。于是，自制的土边框就做成了。一但动手，自己也迸发出了儿时的情趣。很快，我就一鼓作气装裱好了。其质量我自己是不敢恭维的。但在女儿的眼里，它却是极度的完美。当即，我们就把它贴到了“书房”最显眼的地方。女儿高兴的一遍又一遍的朗诵着。而我却在心里给自己找各种理由，为自己矛盾的心态找台阶。

我想，我尽量依君子为楷模，就不会有陋室之惑。但仍然应知道何为陋室。最终，我还是找了一个不错的理由－－室陋可励志修德馨。物简可丰神养心雅。我知足，是为了心静。长乐决不是骄傲。骄傲就不知道什么是陋室，就成了井底之蛙。我可以时时看看墙上的陋室铭。反省自己，是否有夜郎自大的无知。

大概是一年多以后的一天。我刚出差回来。公司领导突然通知我们，所有的人立即到五星村去。有人见到五星村的原书记张百万回来了。他欠我单位一百多万的货款已经好几年了。无论怎么要，都不给。后来干脆跑到外地了。这次领导是下了决心，一定要追回来。

到了张百万的住宅。我简直不敢相信。一个原村支书，现在的农民企业家，其住宅会是如此的豪华。这简直就是个别墅公馆。

不显眼的两扇开铁皮大门，从外边看象是国企的堆料场地。一进大门，是一座高大的影壁。一但向左转过影壁，眼前豁然一亮。院子虽不是很大，东西仅有十五六米宽，南北有近二十米深。但里边的假山，喷水池，回廊，小亭，花园，应有尽有。拥挤繁杂。廊檐下摆放着五六个荷花缸，虽然缸里的莲叶已是长久无人管的苟延半枯。但是那硕大的彩绘细瓷缸。却是格外的典雅显眼。几盆铁树已成了金黄的标本。花园里的各种名贵花卉，隐现在半人高的荒草中。月季疯长的象是藤蔓样的高挑欲坠。

左右各有一个通往小楼后院的月亮门。茂密的野草封堵了进出的路。可以看见，后院有一些果树和梧桐。树下茂密的荒草中隐隐露出零散的桌椅。

三层的小洋楼。坐北朝南，楼外贴满了白色的瓷片。说不清是什么建筑风格。六扇开的玻璃大门。突出的门庭，高挑的飞檐。有供汽车开到门口的月牙道和避雨的门廊。让我想起了医院门诊大楼的大门。门的东西两边。对称着各有一个高大的落地窗。二三层却是露天的阳台花墙扶栏。房顶的南侧是平顶。但可以看到房顶的后面（北侧）露出了红瓦的尖顶。大概是气窗，或是登顶的通道防雨亭。也可能本身就是个露亭。

进了客厅，更是让人看了眼晕。我尽量使自己不要堕落成走进大观园的刘姥姥。

几个近人高的景泰蓝花瓶摆在门庭两侧。近六米宽十米长的宽大客厅，就象是个小舞厅。正中一个硕大的水晶吊灯从约四米多高的豪华吊顶垂下。灯下用沙发围成一个小区。中间放着一个长条案式的大茶几。上边摆满了茶具、咖啡壶、烟灰缸和杂物。茶几正中，鹤立鸡群的座落着一尊维纳斯石膏像。左肩上搭了条肮脏不堪的抹布。雕像上落满灰尘，只有两个ru*房特别干净，象是刚刚被擦拭过。东边是一个麻将桌，主人正和几个牌友酣战。头也不抬，好像根本就没有我们的到来。“笨狗，你狗日的今天手气冲得很么。”“老四，你俩得是打通庄。咋老给笨狗点炮。”……

桌下满地的烟头烟灰和吐的痰垢。

喀！呸！叭！……

客厅的中堂上，挂了一幅三尺多高五尺多宽的金边镜框，镜框的玻璃外，贴了许多奖状。但仍然可以看到镜框里是一幅精裱的狂草。镜框下也是各式各样的劳模奖状和祝贺荣获人大代表的锦旗。还有许多从杂志报刊上裁剪下来的画片和文章。都是赞扬主人勇于改革创业的。镜框两边各是山水四条屏和四君子四条屏。另外见缝插针的点缀着各色字画和扇面，其中还有油画和麦秆画。镜框下的电视柜上是一台三十四吋的彩电，联合音响，和录像机。这些东西在八十年代末，连大商场里，也是看不到的。客厅的四周几乎全是博物架和案几，案几和博物架上全是落满了灰尘的各种古董瓷器和盆景。有青铜佛像，正德香炉，玉观音，玉山，青花瓷，青瓷，斗彩，宋哥窑，耀州瓷。细细一看，全是赝品。然古风犹存。盆景已全部干枯，但气势依然。

东边的文物架上大都是瓷器。南侧的落地窗前是一架立式钢琴，钢琴盖上，放着一盆特大的盆景。植物已干枯，已看不出是罗汉松还是干支梅。但是更加的苍劲古朴。钢琴右边有一个近一人高的立钟。左边则是一个高挑的兰花几架，上边是一个镂空雕刻的宜兴紫砂细腰高挑兰花盆。盆中的兰草叶片已是黑褐色，但依然的高挑典雅。

西边文物架上大部分是铜器。离南侧的落地窗前一米多是一排兵器架。插满了刀枪剑戟之类的东西。窗户旁边是一个香案，高高的大理石基座上，放着关公的描金雕塑。一个刻有大明正德字样的铜香炉装满了香灰和灰尘。

客厅的各个角落里，有许多的细腰如意高挑花架，花架上也是放着高挑的兰花花盆，花盆里的兰花叶片也是纤细高挑，均已升华为永恒的黑褐。

西边的北侧是楼梯，楼梯下可能是厨房，门紧锁着。透过厚厚的污垢，可以看出，原先铺在门口和楼梯上的是紫红色的化纤地毯。不锈钢的扶手。沿着楼梯的墙上挂着几幅油画。楼梯的踏步拐角处也是一个高挑的花架，上面也是一个高挑的兰花花盆，因为光线暗淡，楼梯口又被几尊仿真兵马俑挡住，没能上楼到近前看。不知那高挑的兰花叶子是否也是升华为永恒的黑褐。

来的人越来越多。都是来要款的。有的跪下来哭诉祈求着；有的掀翻了麻将桌；有的揪着了主人的衣领。有的人在搬客厅里的东西……

就在我正打算细细观看那些字画时。突然有人说这里最值钱的物件，就是那副镶金边镜框里的那副字。听说是位名人的墨宝。于是有几个人同时抢着站到了电视柜上。镜框的玻璃碎了。玻璃上的奖状也纷纷飘落。

就在此时，一阵警笛的呼啸使乱哄哄的场面一下静了下来。几位威严的警察出现在门口。“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得是活得不耐烦了。想犯法？谁都不许动这房间的东西。所有的人都朝外走。有啥事到法院和公安局报案去。张总，你也得跟我们走一趟。”几个正在争抢那副狂草的人极不情愿的松开了手。我们几个同事也往外走。但好奇心使得我们心照不宣的相互看了看。都绕着走到了那副狂草跟前。我走近一看，心里重重的一震。竟是一幅陋室铭。我们都充满疑惑的相互对视着。

几个哭着不愿走的人被警察拖拉出去。我怀着无比的“崇敬”和“疑惑”，最后看了一眼这“陋室”。也被警察们推了出来。张百万也主动的上了警车。大门被锁上。并贴上了封条。

回来后，和同事们谈起那座“陋室”和那副“陋室铭”。大家竟没有可说的话。人人都显出了许多难言的无奈。回到家中。仔细的看着那副挂在自家墙上，本已背的滚瓜烂熟的陋室铭。此时，突然感到如此的陌生。于是，翻阅着自己所有和陋室铭有关的书籍。细细的逐字推敲。逐句琢磨铭文中的含义。于己相鉴。我是否有资格挂这幅铭文。看到“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时，自认尚可。当看到“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时。立觉羞愧难当。再看到“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时，又有些许安慰。但是想到“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时。思虑良久。不得要领。多处注解都是说：“虽然简陋，但因为居住的人很有名，所以受到人们的景仰。就是说。山要有名，是要有仙的；水要有名，是要有龙的。陋室要有名是需要有名望的主人的。可是我不是名人。大概自己是没有资格挂这幅铭文的。

不过，我又想到子曰：“君子所居，何陋之有。”君子居住陋室，君子自己不觉得简陋。与其他人的感觉无关。与陋室是否有名无关。与君子是否有名无关。并不一定非要有谈笑的鸿儒。况且，有名的不一定是君子，君子不一定有名。自己是不是君子，自己最清楚。于是，心里又有了些许安慰。

此后，和朋友们谈起这事。朋友们虐笑着说：“好啊！你原来是瞧不起我们哪。我们可不是白丁。你又怎么能肯定我们当中，以后不会出几个鸿儒呢？看来，你不是君子。所以，才会觉得陋。”我反之虐笑说：“哈哈！我这里可是简陋的连山、仙、水、龙、苔痕、草色、鸿儒、白丁都没有的。”

后来，十年中。我又搬了三次家。女儿也不提陋室铭了。早已把兴趣转到了书本和电视上。

每次搬家后朋友们来祝贺小酌时，都戏说：“你现在可是没有资格挂陋室铭的，等到我们都成为鸿儒时，你才可以挂。”

仔细想想。我不仅仅室陋，还能找到其它什么不陋之处吗？我还真是没有资格挂陋室铭的。

直到我无意中走进了烟雨红尘。

这里的编辑文友，个个书富五车，知识渊博，才华横溢。华章丽文，佳评励语，推心置腹。皆是良师益友。毫不亚于鸿儒名人。

我欣慰，更感动。我已达到“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了。也“可以调素琴，阅金经。”了。

于是我有了自己的花园。这花园包罗万象。这里已不仅仅只有“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的清雅了。这里更是百花齐放。姹紫嫣红。

花园里有各方鸿儒文杰培育的奇花异草。那幽香层层的蕙兰、水仙是文清的典雅，热烈火红的榴花、牡丹是暖玉的阳光激情，温馨的百合、山茶是古草的惬意恬淡。傲雪凌霜暗香浮动的红梅、雪莲是冰凤凰的高洁。还有芬芳的玫瑰、典雅的碗莲、苍劲的虬松、刚毅的令剑、缠绵的并蒂莲、……都是编辑和文友们的杰作。

我也这花园里种了一些狗尾巴花之类的小草。但编辑和文友们一点都不嫌弃。总是细心的为我整枝理叶。辛勤浇灌。我的小草虽然现在还柔弱细嫩些。但我相信，在编辑和文友们如此关爱细心的浇灌下，总有一天会枝繁叶茂，和其它芳草一起，春意盎然。

我在这其间陶冶，吸允，沉醉，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