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世界呈现光亮时，我们便摸索着接近光明的甬道。于是一场交替遇见一场繁华。
当明媚与黑暗隐约出现分歧，立在我们面前是两条通向远方的路口，做出选择亦或是驻留原地。
∮
——题记
（一）
柢步。
这是一座宁静的小镇，黄昏时，显得格外安详，温暖的光线笼罩着大片大片的白杨，泛出色彩温和的画面。
小笙坐在青草枯萎的山坡上，抬头望着逐渐黯淡的天空。轻柔的晚风抚过一片视野的色彩，忘记是怎样的懵懂，跳动的心悸呼之欲出。
青春，一首宛转的歌谣，唱出你我分明的誓言。
（二）
小笙回到家的时候，简陋的小屋亮起暗淡的灯火。小笙是与奶奶一起生活，相依为命了十几年。
如今，奶奶的身体越来越矮小，只到小笙的胸前。消瘦的背也高高地兀起。夏天的时候，只有一件简单的白花衬衫挂在奶奶空荡荡的身上。
奶奶表情安详地坐在陈旧的饭桌边，双眼有些深陷下去，白发苍苍。视线望到小笙时，眼角才显示出淡然的微笑。
小笙低着头径直走到自己的小房间里，虽然简陋，但奶奶每次都收拾的干干净净。小笙坐在床上，灯光很暗，然后从枕头下翻出一本笔记。
过了一段时间，便会听到奶奶熟悉的敲门声。
奶奶端着一大碗饭菜放在小笙靠近床边的书桌上，然后眯着眼望着小笙。“又在学习了？先吃晚饭，再学习。”发音已经不再清晰，但小笙依旧能明白奶奶所说的。
“知道了，奶奶你先去休息吧。”
小笙穿上拖鞋，有点不耐烦地推奶奶出门。然后关上门，继续坐在床边写日记。
小笙不喜欢吃奶奶烧的菜，咸是咸，淡是淡，一旦发表一些意见。奶奶总会苦口婆心地将往事重新回忆一次。“想当初闹革命时，饿得只能挖野菜啃树皮，能吃的都能，不能吃的也将就。”然后告诉小笙该怎样忆苦思甜，这时小笙只能妥协地继续低着头默不作声地吃。
奶奶总是神神叨叨，微笑起来，眼睛会形成一条缝。
小笙最后在日记里写，走出这里，外面的世界才是属于我的生活。写完后，碗里的饭菜早已凉了，小笙依旧没有感觉的大口大口地吃。
躺在床上，厚重的被子压在身上，身下不知何时铺上了软棉棉的棉花簌，充满了阳光的味道。
小笙闭上眼在想，奶奶是如何将这样庞大的被褥抱出去，单薄的身影应该差不多被覆盖了。想到这里，小笙的眼睛有些湿润。
（三）
周末那天，天气格外的好。
小笙依旧穿上那件有些肮脏的牛仔裤，帮忙着打扫房间。午后，小笙没有任何表情的出了家门。
小镇上有座鸳鸯桥，有个很美的传说，开头需要从很久很久以前说起。一对相爱的男女，男子是镇上财主的儿子，叫运生。女子是青楼的歌妓，叫篱洛。因为两人身份悬殊，而无法结合。每当月色之夜，二人便会相约桥上。事情被败露那天，运生带着篱洛私奔，逃离小镇。最后依旧被抓回。篱洛被财主活活打死，运生抱着离洛的尸体，在桥上投水自尽。
第二日，人们看到桥下出现了一对鸳鸯。后此桥取名为鸳鸯桥。
这个故事是在小笙很小的时候听奶奶不断说起。走在桥上，小笙望了望桥下晃动的影子，天空上几朵明媚的白云也在水中倒影摇曳。
抬头，小笙望到一张陌生的脸。皮肤黝黑的男子，脖子上挂着一架照相机。身后背着巨大的行囊。这几年，小镇上不乏出现一些旅游观光者，或许是因为鸳鸯桥在小镇上的小有名气。
氤氲的黄昏将小镇渲染的很美，一瞬间，天似乎暗了下来。只有这张洋溢快乐的脸变得清晰。
那个男人叫，刘志。
刘志是来自大都市的男人，散发着小笙对城市向往的魅力。刘志微笑地望着小笙，然后晃了晃手里的照相机。小笙转身离开，刘志在身后叫了一声，小笙回头的时候，刘志迅速的按了一下相机的快键。喀嚓一声，小笙回过神，红着脸飞快地跑开。
……
（四）
一个月后。
镇上开来了一辆豪华的轿车，停在路口。从车上下来了一名装扮新潮的女人，涂着鲜艳的口红，拎着挂包走进奶奶的家门。
奶奶推着小笙进了里屋，然后小笙伏在门板上听外面的谈话。
……
坐在舒适的车垫上，小笙安静地望着小镇的景色。
最后离别那刻，奶奶流下的眼泪深深扎进了小笙的心里。
这是自己做得选择，选择远离小镇，跟着这个从未见面的“妈妈”去大都市生活。车上的气氛一直很僵硬，小笙异常的冷漠。女人摘下眼镜，伸手握住小笙的手。小笙立即缩回，别过头望着窗外。
……小笙啊，你想跟谁生活？
小笙，去一个大都市，那里有最好的学习环境，有最暖饱的生活，尽我一切给你最好。
小笙，我是你妈妈……
……小笙啊，你还想留在镇上陪奶奶吗？
“奶奶，我想去大城市里看看。”小笙抱了抱奶奶单薄的身体，没有任何温度。踏出门槛的时候，小笙回头望见奶奶眼泪明亮的泪花，奶奶用粗糙斑驳的手偷偷摸去。
“停车。”
女人张着嘴望着小笙，按住她的手，说，小笙，跟妈妈走，我会把这个世界上最好的统统给你，你会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孩子。小笙拼命地摇头，眼泪大颗大颗的流下来。
车，依旧开得飞快。离小镇背道而驰。
……
（五）
大都市。
睁开眼后，小笙安静地盯着雪白的天花板。张了张口，想叫声奶奶，可发现这里已经不是小镇，已经不是自己曾生活十几年的小房间，那一盏暗淡的灯泡，温暖的大床，干净的木椅……
这里是城市，现在居住的是大公寓，明亮的落地窗，雪白的墙壁，以及装饰漂亮的吊灯。一切只在一瞬间转变，空气里流动是大都市步伐急促的涟漪。
很多年后，小笙再也记不起小镇的事。偶尔的时候，那些梦境会铁马冰河的闯进夜的思念里。无数次，小笙都会梦到奶奶神神叨叨的样子，在昏暗的灯光下极度安详的面容，在温暖的阳光下给小笙洗头时的专注，会告诉小笙文化大革命时的疾苦，也会讲述小镇美丽的传说，可最后定格在梦中是一张岁月沧桑流着泪的脸。
梦醒了，小笙捂着脸泪流满面，泪水从指缝里流淌出来，温度随着时间变得寒冷。
小笙19岁了，在大城市里生活，皮肤变得白皙，一对水灵灵的大眼睛格外漂亮。记得奶奶曾经对小笙说，小笙啊，长大了一定是个漂亮的姑娘。小笙望着镜子里逐渐成熟的脸，忽然，镜子里的面容开始变得模糊，最后小笙似乎看到奶奶微笑的脸，小笙伸出手时，只是碰触到冰凉的镜子。
一切打回原形，无比荒凉。
（六）
优越的生活，美好的学习环境。一切都活生生地刻在小笙的现实里。
只是丢弃了太多，那个自称是自己“妈妈”的女人。给了小笙充足的物质生活，而所谓的幸福，最后沉淀成孤独。
拥有一栋漂亮的大房子，夜晚的时候，光着脚在地板上来回走动。小笙坐在窗台上，房间里一片黑暗，在黑暗里一根接着一根的抽烟，扔了满满一地烟头。
铁门开了，那个女人终于出差回来了。小笙望着那辆奔驰，这已经是她换的第三辆车，这个女人的钱似乎用不尽。小笙这样想着，嘴角拉出一丝弧度。
从车上下来的不止她一个，还有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小笙亲眼目睹着他们拥抱，亲吻。小笙熄灭烟，光着脚下楼。
小笙安静的走到女人的身边，冷漠地望着他们。女人尴尬地松开那个男人，那个男人仔细地打量小笙，眼神专注。小笙从他们中间走开，她听到女人的追问去什么地方？她回头笑了笑便离开了。这已不是小笙第一次撞见这样的画面，这几年出现在她眼里这样的画面还少吗？
这座房子离市区很远，很安静。小笙走在荒凉的小道上，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耳边吹着这个季节潮湿的风。小笙停在一块石椅上，靠在梧桐树上，从口袋里掏出烟在微弱的路灯下继续抽着。
那些索绕的烟雾统统吸进肺里，靠近心脏，或许这样才会使人感到温暖。
（七）
一段时间后，又是一辆豪华的车停在小笙身边。一个男人从车上下来，是小笙在花园里撞见的那个母亲亲热的男人。小笙没有抬头，眼睛游离地望着前方。
时间一秒一秒地行驶，那个男人依旧呆在小笙身边，靠在另一棵梧桐树下。天黑的更加厉害，风吹在身体上有些微凉，双脚也已经冻的麻木。小笙熄灭了烟，转身往回走。
“小笙……”
小笙听到声音，回过头没有任何表情地望着他。
时间就这样迅速倒带，小笙接过他的眼光注视他。
“来，跟我去一个地方。”声音带着热烈的邀请。
小笙坐在车上，闭着眼，车箱里飘着一个女人的声音，她在唱，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我出去会不会失败/外面的世界特别慷慨/闯出去我就可以活过来/留在这里我看不到现在/我要出去寻找我的未来/下定了决心改变日子真难捱/吹熄了蜡烛愿望就是离开/我出去会变得可爱/外面的机会来得很快/我一定找到自己的存在/一离开头也不转不回来/我离开永远都不再回来……
男人拿来一双拖鞋让她穿，他依旧温和地望着小笙微笑。然后领她上二楼的卧室，他鼓励她推开门。
小笙略带犹豫的僵持在门外，他抓住她的手用力推开门。
眼泪缓慢地流下，小笙走近，望着墙壁上那幅三年前的照片。在鸳鸯桥上那次回首，这副照片很流畅，阳光温暖的照射在稚气未脱的脸庞上，眼眸里一抹青涩。
“我叫刘志。”
小笙望着这个男人，回忆拉进小镇。小镇的画面又出现在记忆的瞳仁里，像电影片段，剪影的白杨，大片大片的覆盖住小镇，长满青草的山坡，烟炊的房屋，还有……还有奶奶安详，落泪的脸。
……
（八）
天亮的时候，小笙从床上爬起，望着床单上那刺眼的鲜红，逃也似得离开这里。
小笙忍着疼痛往家赶。头疼欲裂。
坐在公车上，小笙努力记起昨夜不停地喝酒抽烟，然后在巨大的落地窗前，刘志的嘴唇轻碰她的鼻尖。小笙捂着头不再让自己继续想下去。
回到家，女人坐在沙发上，茶几上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
她红着眼望着刚进门的小笙，小笙还是低着头径直回了自己的房间，这似乎是一种习惯的姿态去逃避。
外面下了很大的雨，小笙大开着窗户，雨水打湿一地。书桌上那本熟悉的笔记，漂亮的字符逐渐变得模糊。小笙抱着膝盖坐在地板上。人生，成长，凌乱的足迹，一场平静交替了一场繁华的寂寞。
晚上女人又开着车离开了，她猜想或许去了刘志那里。多讽刺啊！
小笙起身，走出自己的房间，下楼的时候经过那个女人的房间。门没有锁，小笙轻轻地推开门，房间里开着壁灯，充满了香气。化装台上摆满了名贵的化妆品。
小笙坐在柔软的大床上，雪白的被单，枕头边放着一本很厚的笔记。原来这个女人也有与小笙相同的习惯。小笙还是好奇翻开了女人的日记。
里面记录了与父亲相爱的一切，最后结婚，因为清贫，最后选择来大城市闯。日记里也讲述了外面打拼的艰辛与心酸，城市，随波而行的生活状态。每个陌生的面孔，印记一张变化的面具。
小笙合上日记，原来是这个女人先背叛了这个家？丢下了丈夫与女儿，选择崭新的大都市生活。
……
（九）
女人回来时，小笙拦下她。女人丢下包，无比疲惫。
你和刘志是什么关系？
工作上的朋友。……
那就好。
什么意思？
我爱他，我要和他结婚。
说完最后一句，小笙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你说说，你到底是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和他上床了，他要了我，自然也得娶我，我难道说错了吗？
女人瘫痪地坐在沙发上，造孽啊，真是自己造的孽啊。
半年后，女人被抓捕。只是那一刻，小笙目睹的是一场支离破碎的闹剧。用之不尽的钱财，贩卖毒品，居然划上了最后的等号。
小笙站在路边，望着女人流着泪绝望地上了警车，那种彻彻底底的绝望，让小笙心寒。四年来，小笙从未对她唤过一句“妈妈”！直到最后隐忍的绝望，小笙却一直未叫出口。
……
（十）
葬礼很冷清，只有小笙一个，为此忙碌的还有刘志。
刘志，似有若无的记忆，那最鲜明的一刻，是在小镇，皮肤黝黑，笑容明媚的刘志只留在四年前的鸳鸯桥。
一切消散后，留下得只有关于女人的一本笔记。
最后一页：等我回来，我亲爱的丈夫，等我赚足能治疗你白血病的钱就赶回去见你，你，一定要等着我……
……
四年，漫长的四年！重新回到小镇，一切都面目全非。小镇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没有长满青草的山坡，只有一条干净的柏油路。没有大片大片覆盖村庄的白杨，只有逐渐建立起的楼房与工厂。没有炊烟的屋顶，只有三三两两的小平方漂亮的屹立在依旧氤氲的黄昏。
最后打听奶奶的下落，隔壁的大妈告诉小笙，其实在四年前奶奶就已经病死了。奶奶受了一辈子的苦，最后死的时候，身边无一人，吃喝拉撒都无人照料，房子里到处臭烘烘，临死前，一直念叨着小笙，小笙……
后来，连坟墓都没有，小镇上几个大汉挖了个坑就把埋了。具体埋在哪，也不清楚……
听到这里，小笙眼睛涨得厉害。
站在还没有被政府拆迁的鸳鸯桥上，黄昏的光线温柔地投射在水面上，往事总是不堪回首。奶奶最后离开的那刻，是不是有遗憾？奶奶，流着泪告别相依为命十六年的小笙，是不是在那一刻就已经绝望了？
如果当初不选择离开，或许结局又是另样？
眼泪落在河水里，谁也留不住，掀起微小的涟漪，清脆的滴答声。
生命中，能开出几朵鲜艳的花？一副完整的画面，被剪切残缺不全。记忆，回味，如同尖锐的碎片缓慢而又准确地刺进心脏。
后记：生命更多的时候像一场颠沛流离的幻觉，一切烟消云散之后，都沉淀成清醒的死亡……
本文已被编辑[寂寞的阴天]于2006-12-15 23:25:09修改过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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