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送行秋粼

发表于-2006年12月14日 晚上8:11评论-0条

送行

到了车站,找到直发宁波的车,把牛奶饼干雪梨火腿肠放在伟儿的铺位上,与同乡女人说了几句话,空气不好胃很难受便下了车。

立在车边,与伟儿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心痛难禁。若姐夫健在,伟儿还在读书啊,都是该死的庸医害的(勤劳善良的姐夫因背玉米摔伤被无证乡医打针致死,留下无尽的痛伤给体弱多病的姐、肺感染了结核的伟儿、患乙肝病的发儿)。要不是他,伟儿又怎会因生活所迫小小年纪去打工?都怪我没能力帮扶,以致他过早的涉足社会,为一家人的生存打拼。

在我叮嘱伟儿要注意交通安全保护好身体时,来了对父子。父亲高不足五尺,骨瘦如柴倦容满面。不合身的旧蓝布衣裤像撑着根竹干,走起路来晃动不定。儿子高高大大红光满面,笔挺的西服,锃亮的皮鞋,使他看起来不是大款也是小富。

父亲上前扶住车门问司机啥时候走,打扑克的司机头也没抬地说还早。儿子即蹲下掏出“娇子”烟叼在嘴上,父关忙摸出打火机蹲下给点着。看着儿子在烟雾中的脸,父亲泪汪汪地说,不要担心娃娃,我和你妈会亏了自己,决不会亏了他们。你出门在外不要顾家里,家里没钱好设法,你在外缺钱没处弄。挣钱多少不重要,身体好比啥都强。儿子看着出站口一言不发。父亲又说,过年要回来吧?要回来呢就养头大猪,不回来就不杀。你妈和娃娃们都不吃腊肉,我一个人吃太浪费。儿子不置一词。父亲又说,你的活要说安全也不安全,电那个东西要当心哪,不要像哪儿的人烧得像个鬼。话音未落儿子噌的一声站起来,快步向候车室走去。父亲呆了呆,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看着儿子的背也走去。

姨,姨父啥时候回来?您的胃好些了没?伟儿轻声问。

哦,不知道。好些了。我心不在焉地回道。绍兴现在是什么样,又扩建了吧,河流湖泊还是水清如镜吗,本地人还说着难懂的方言吗,享誉世界的兰亭诗序拜读的人多不多;真真可惜了,那年在绍兴滞留了十多天,竟没去拜读。虽于书上读了好几遍,可那是印刷的,怎能比。以后还有机会去绍兴吗,若有,一定去拜读十遍。

这样想着,那对父子又来到车边蹲下。儿子仍面向出口,父亲仍面向儿子,老茧遍布的手相互捏着。他想说什么又怕说错了话,咕嘟咕嘟地吞咽着唾液,喉结上下跳动。儿子喝着“绿茶”牌矿泉水,脸上是淡漠的神情。啪,一直坐在车上的胖男人把一串钥匙扔到地上。父亲拣起来看了看取下有只小花狗的小剪刀说,还能用呢。言毕揣入兜里。儿子森然地看了他一眼,他一下子矮了话多,垂下瘦小的头,白发在风中叹气。

姨,您要多保重,不要记挂我,我会照顾好自己的。您整天牵挂这个,忧心那个,未满四十就显老了。把心放宽些,胃病心思重了不易好。

伟儿的话把我的心扯了下。不牵挂可能吗?你外婆身残病多年近七十还在田地劳作供养自己,辛苦劳累不说,还要受你外公的气。你妈不满四十就丧偶,她的心有多苦?你姨父一身病痛,为了高堂妻儿仍四处漂泊。你表弟虽十五岁了还不懂事,学习不用心,一味地贪玩。你体弱有病出门漂泊,我能不忧心牵挂?这一切的一切,我的心能放宽吗?

在心里说了这些话,那对父子又向候车室走去,父亲隆起的背在春阳下光茫四射。

你要听话,不要记挂我和你爹。保护好身体,不要节约。我看着那在春阳下光茫四射的背影眼涩鼻酸时,身后蓦然响起颤抖的话。闻声看去,一头发枯黄面容憔悴,四十多岁的女人泪盈满眶地向直达深圳的车挥手。她右手紧握成拳放在脸口,脸上的肌肉抽搐着。

开往深圳的车上,靠窗坐的女孩看着电视,手中的小绒兔唧唧地叫。女孩身后三十多岁的红发女人扬声说你放心,有我呢。

女人的泪流下了脸颊,怕人笑话忙用衣袖揩拭,越揩拭越流得厉害,便转身捂脸蹲下。好一阵才站起来红着眼睛颤声说,不要往家里汇钱,家里没钱卖猪卖粮。你可千万吃好穿暖呀。

车上的女孩仍看着电视,纹丝不动。红发女人笑着说,你真是,出去打工不往家里汇钱,何必出去呢。我没指望她挣钱呀。叫她读书她不读,听闹热话想出去。出去有啥好,爹妈不在身边,饿了病了没人管。你看你,咋没人管呢,有我呢。噢,你别多心,我只是打个比方。

车发动了,向出口驶去。女人双手捂住嘴,泪水像决堤的水一泻千里。

看着泪如泉涌的女人,我的心一阵痛。可怜天下父母心啊。可,儿女们会明了珍惜吗?

伟儿,已上了车,司机在擦拭驾驶台,看样子要走了。伟儿,患有顽疾的伟儿,被丧父之痛折磨得皮枯骨瘦的伟儿,要走了,去千里之外的异乡漂泊。从没远离过亲人的他,到了人地两生的地方,孤寂的日子怎么过?累了病了怎么办?阎王阎王,你为什么不把我这个废人收去,把姐夫留下?!

那对父子又蹲在了车边。父亲互握的手抖得厉害,毫无血色的嘴唇哆嗦着,脸颊抽搐鼻翼颤动。儿子叼着烟,修着指甲,一脸的漠然。

姨,您快回家吧。伟儿探头在窗口说。立了这么久,病腿又要疼好几天。哦,不忙。那儿子扔掉半支烟,起身跨步上车。父亲艰难地站起来手足无措犹言又止,努力张大的眼泪光闪闪。你到了就······打个电话,我······和你妈才······放心。见儿子已看不见,他才挣扎着说。噢。儿子硬梆梆地应到。

车开了,向宁波开去,呛鼻的烟尘四处散漫,一如我心中漫溢的泪。

抬起高声呻吟的病腿向出口走去,脑海里响起陈星的《流浪歌》。走到出口忍不往回头,那父亲仍立在原地,双唇紧闭脸色苍白,呆呆地,呆呆地看着出站口,一动不动,如尊雕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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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翔云舞点评:

描写的细致,语言神情皆传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