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小的时候，父亲就在外沾花惹草，母亲常常躲在墙角偷偷抹泪。泪水被母亲一次又一次地吞了下去，哽得喉咙生生地疼。月儿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颤威威地伸出小手，温柔地抚摸母亲的脸庞，轻轻地拨弄被泪水粘在一起凌乱了的头发，月儿知道，泪水划过的伤痕，从眼睛到肠胃一直到了母亲的心。月儿的肩膀太弱、太窄，给不了母亲温暖和力量，于是，便用手使劲地拽住母亲，把一双眼睛睁得老大老大，将母亲整个装进眼睛里。稍大一些的时候，月儿便有了自己的主意：一定要找一个老实的、靠得住的、自己能驾驭得了的男人，绝不能步母亲的婚姻后尘。

月儿做到了。上大学时，追求的人很多，月儿选中了条件一般的水做男朋友。月儿说，太优秀的男人罩不住。水说话细细柔柔，看见女生就脸红，对月儿十分体贴。月儿是个鬼灵精怪的丫头，身边的朋友也是些调皮刁钻的捣蛋份子。于是，水，便成了她们捉弄的对象。那时候的月儿是水的女皇，水，是海水，包容着月儿的一切，呈现在月儿面前的永远是微笑。月儿老爱做春暖花开的梦，而且喋喋不休的讲个不停。月儿的幸福从心里溢出来，满满地挂在脸上，即便是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也能荡漾出朵朵灿烂的花儿来。

于是，在毕业后的某一天，月儿嫁给了水。婚礼很简单，没有憧憬过无数次的浪漫，新房很简陋，是两间租来的平房，里面唯一能呈现亮点的是厨房用具，从不怎么严实的玻璃窗缝里投进几缕阳光，在不锈钢的锅沿上闪闪地跳个不停，与月儿的血液一起跳跃着幸福。

那时候，水在乡下工作。月儿为了跟水在一起，放弃了与沿海一单位签订的就业合同，在家乡找工作很不容易。水常常对月儿说：“工作慢慢找，我一人也能撑起我们的家。”水上班了，枯燥的等待因为有期盼变得充实，因为有思念变得浪漫。月儿最喜欢听有人踏楼板的声音，那是水在一步一步地接近月儿，是守望的幸福在一步一步地接近月儿。

曰子在月儿的等待中过着，有了多久没有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响起，月儿忘了。可是，属于邻家女人的脚步声依然在响。等待变得焦灼，期盼里有些颤抖。月儿忍不住给乡里打电话，熟悉的声音传来：“我很忙。”月儿觉察到了声音里有一丝冷淡和烦燥，本要脱口而出的“我想你”三个字不由自主地退缩了。月儿打了个冷颤，有泪划过肠道，只是轻轻地，没留伤痕。

不久，月儿便有了身孕。月儿是家里唯一的女儿，应该是集娇宠一身的，但是，从小习惯了看母亲艰辛的劳动和苦难的心里，月儿成熟得早，也很坚强。怀孕期，月儿非常能吃，肚子里的孩子很担心妈妈，没有给月儿制造一次麻烦。月儿好希望孩子快点来到这个世界，唤回父亲曾经频繁回家的脚步。

水回来了，在月儿的要求下，傍晚的时候他们散步在街头。看见街边水晶般的梨子，月儿说：“我想吃”，水没作声。月儿慢慢地蹲下去，单膝跪地，一手撑腰一手选梨子。月儿选了十来个漂亮的放进塑料袋，想想又放回去了几个。腿有些麻了，月儿把手向上伸，想借助水的力量站起，可碰触到的却是一双生了老茧的手，借给月儿力量的是卖梨的大娘。水已站了在几米之外，眸子里是冷淡，那光芒一直刺进月儿的身体，一股刺骨的凉意从心里涌上来，在炎热的夏天凝结成雾，罩住了月儿整个眼睛。月儿望望身着的孕妇裙装，搓着双手尴尬地向卖梨大娘说对不起。然后用颤抖的双肩背着行人不解或怜悯的目光去追赶水。一路上，月儿想了很多事。特别想到了上次小姑子小产后，水买了一大袋苹果和一只乌鸡，跟月儿一起去看望。那苹果很圆很红，想着想着，便想到了肚子里女儿的脸，想到了女儿脸上那两湾深潭一样的眸子，女儿急切的眼神在月儿的眼睛里折射出汹涌的波涛来，于是，月儿眼里的薄雾凝结成冰了，她使劲地将冰块向肚里咽下，冰块在月儿的咽喉、肠道、心里划上了深深地伤痕。月儿第一次亲自体验到了母亲的泪，母亲的伤。第一次真正意识到水不是海水，而是潭水，深不可测。

2005年的一天，是月儿伤心欲绝的曰子，伤痕永远地印在月儿的心上。是烫熨的，深刻；是残酷的，彻底。从正在装修的新房子里出来，月儿莫名其妙地跟着陌生人所指的方向走进了一个娱乐场所，又鬼使神差地进到一房间，那双经月儿擦拭了无数次的皮鞋，正与一双陌生的女式皮鞋摆在一张床前，凌乱地、慌张地摆在一起。月儿的心跟着凌乱了，大脑在瞬间停止了思维，月儿什么也没做，不知道要做什么，床上的两人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走的，月儿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走的，怎么走的，也不知道。月儿这才想起：水即使回到县城了也总是很晚才回家，水总说与朋友一起谈工作，在应酬着难以推掉的应酬……想起了朋友曾对自己说过：没有人每天都有应酬，没有人每天晚上都谈工作……

月儿在水决心改过的承诺声里，原谅了水。他们的生活有了质的飞越。住上了高高的楼房，水调进县城了，月儿也考取了公务员。特别是漂亮可爱的女儿，是月儿最大的满足和骄傲。

可是，水却又变得神秘了起来。月儿常常找不着人的方向，更把握不了心的方向。他在哪里？月儿问过水，水没答。

那天晚上，月儿望着天空悠悠地说：月亮上的阴影是月儿的忧伤。月亮的水是白水，没有温度的白水，除了冷再也品不出其它滋味。那么，请我的让女儿成为太阳吧，只求让水变得有温度。当月亮钻进云层，月儿的泪洒了一地，如银色的月辉，冰冷、孤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