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法院老院长退休快二十年了。他只当过副院长，曾未在法院任过一把手，可认识他的人，都习惯称他老院长，以示对老院长的尊敬。

犬年岁末，住在敬老院的老院长，独自一人坐在院子中间四季长青的草坪上的木制长条椅上，戴着老光眼镜，手里捧着一份《中国法制报》，他一边在看报载文章——如何建设和谐社会，一边享受着冬日午后的阳光。报载文章作者呼吁，要把明年作为“和谐年”来抓共建和谐社会的工作。老院长老了，看报纸老是心不在焉，他走神了，他想到明年该是猪年了。老院长唯一的儿子如果还活着，到二零零七年，该是儿子的第三个本命年了。他的儿子是属猪的，可儿子在第一个本命年那年过生日那天，死于非命。

记得很久前的那年是社会治安综合整顿年，中国大地上拉了严打斗争第一网，打击刑事犯罪的斗争形势非常严峻，各县都有任务，任务是以指标、数字、人头为标准的。上级部署了任务，公、检、法联合办公，必需按时完成这一艰巨而光荣的任务，那是普遍混乱的社会治安形势的需要。他儿子的死，也许就与当年那严打斗争第一网有关。

那是他以接近退休年龄担任县法院副院长的第三年。他所在的县，分了一个镇压指标，是上级口头布署的，没有正式文件。去地区开会接收任务的是单位一把手，回来后把严打斗争的任务交给他这主管业务的副职经办。县初级人民法院为此成立了特别法庭，在从快从重从严的高压态势下，他们开始了日以继夜的工作。

一位在押的曾犯抢劫罪、强j*罪、流氓团伙罪的犯人被选准了。他，二十八岁，文盲，末婚，本县宏杨树村人。

老院长在职期间受理过很多的案子，唯有这一案件，犯人的全部罪行，老院长终身难忘。

犯人供认不讳的全部罪行有二十来件，都是最近三年的犯罪事实：

一次他和他的朋友在公路上拦路截停一辆农用货车，乘坐了两公里，不仅没有付给车主的乘车钱，还搜了车主的身，抢走了车主九块二毛三分钱和八支大铁桥牌香烟。

他和他的几位朋友不止一次的乘坐公交车往返于县城和村庄之间，不买票就强行上下车，其中有一次还给了司机和售票员每人一个拳头。

他和他的几位朋友一次在电影院看电影，前面的位子坐着一对恋人，他看他俩老是在电影院里亲热，就把手伸了过去，摸了那姑娘，姑娘以为他的手是她的男朋友的手。电影散场前，他把姑娘的长辫子结在了坐位的椅靠背上。电影结束后，姑娘站起时，身子向后一仰，摔倒了，他和他的朋友们大笑。姑娘的男朋友骂他们一伙是流氓，他说了我们是流氓，刚才还摸了，姑娘也骂了一句。他们一伙就出手了，对男的拳打脚踢，拉女的拥抱，如此这般的行了一回开心。

他和他的朋友不止一次的打死过农家家养护院的狗，都是为了饱吃一餐狗肉。一次正在吃狗肉喝酒时，狗的主人找上门来，要他们赔偿，他叫狗的主人和他们一起喝一杯，把狗皮拿回去算了，主人不依。他们一伙酒后出手打伤了主人，主人当场吐了血。

……。

拉网行动前的一个月，他大白天在临村农家强j*了一位近五十岁的大嫂，还抢了人家一布袋大米。太缺德了，那大嫂简直可以做他的娘。大嫂报了案，他被公安局逮捕关了起来。他的朋友们，是拉网的那天晚上，被一网打尽的。

公安局的取证材料里，写有村民称他为“东霸天”！他所在的村，在本县的东边。可见他在当时的当地，是个民愤极大的恶棍。

特别法庭开庭了。老院长作为审判长，判了他死刑。几天后，在县城体育场，召开了万人瞩目的公审大会，犯人被沿街示众后绑缚刑场，在城外的一座荒山坡前，执行了枪决。

犯人挨了子弹后，还在地上作垂死扎挣，老院长看后下令补了几枪。

犯人的同伙，有判十八、十五年的，最少判了三年，都被绑缚到了刑场，作为陪场的，让这帮穷凶极恶分子，看看团伙首犯、他们老大的可耻下场。

就在对犯人执行枪决后的第二天早晨，老院长家的房门里有人塞进了一张纸条，上面写有“拿儿子抵命吧”几个歪歪倒倒的字。老院长认为，这只是一般性恐吓，不足为奇。为了避免妻子、儿子知道后紧张，老院长用火柴点燃了这张纸条，又用燃烧的纸条点了香烟，表现得不以为然。

一年后，儿子第一个本命年过生日那天，老院长夫妇为快要上初中的“独生子女”儿子买了一辆凤凰牌轻便自行车，作为一向听话且学习成绩优异的儿子的生日礼物。

儿子告诉老院长，出去骑会车，六点钟以前回来吃晚饭。

老院长夫妇在家为儿子准备了生日晚餐，点燃了生日蜡烛，等儿子回来吃晚饭，儿子没有回来，永远的没有回来。儿子就这样骑着新买的自行车去了。

第二天下午，有人在长江边上发现了儿子的尸体。

公安局立案了，可始终是查无结果。最后公安推测认为，是儿子学车偏离了方向，自己误入江水中。

儿子会骑自行车，老院长上下班骑的那辆旧车，他就经常自己寄着去上学，怎么可能是偏离了方向，自己误入江水中呢？这么多年过去了，老院长的脑子里，一直没有放弃儿子他杀的可能性。

老院长看着手中报纸上文章标题中的“和谐社会”四个显目的大字，在冬日的阳光里，继续思索着。他想，和谐社会，应该是多点宽容，少点仇恨，少有仇杀的社会；应该是社会犯罪率极低，社会保障体系完善的社会；应该是少点危机感，多点安全感的社会；应该是下降尼基系数，提高社会效益的社会；应该是增加就业，减少失业的社会；应该是少点污染，多点环保的社会；应该是减少对立，增进缓和的社会；应该是多点人权，少点特权的社会；应该是多点法制，少点人治的社会；应该是为大多数人谋利益，天下共荣的社会；……。构建和谐社会，是一个庞大的社会系统工程。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以经济效益为中心的思想全面深入人心的今天，构建和谐社会，就是要让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全体国民，都能共享这近三十年来的改革开放带来的辉煌物质成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