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一旦内向,他的爱就越发深沉,当爱不能圆满时,毁灭就是最好的圆满。
-引至水果《恋恋风尘》
伊晔出生于七十年代浙东一个普通的农民家庭,父亲是那种迂讷不善言辞的老实人,就如父亲年轻时候的家庭成份一样不敢抬头,母亲却是红红火火的革命年代里根正苗红的贫农家庭出来的女强人,所以家庭的氛围总是这样:母亲在大声地说话,父亲在默默的做事,三个孩子在母亲的管制下变得服服帖贴,看起来十分听话。伊晔一直不明白父母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在多年不断的摔锅破盏的吵闹声里,伊晔渐渐长大,而逐渐也让自己的性格有了十分内向而偏执的一面。
母亲喜欢风风火火的年代,就如她一直对文革时期的故事念念不忘一般,高兴的时候哼的也是毛主[xi]时代的歌曲。母亲其实对于文革时代是一种十分复杂的态度,那个时代,她曾经十分风光,曾是红卫兵小将和铁娘子成员,虽然没有闹出什么大事出来,但那种荣耀却一直深刻心底。对于样板戏的热爱,对于人民公社的热闹景象的热爱,让母亲对那个时代十分难以忘怀。
她的青春热血挥就于那个时代,同时她的理想成型继而毁灭于那个时代。母亲读书的时候成绩很好,一直是班上的佼佼者,可是正当鼎盛时期,文革来了,没有了学校,没有了书本,母亲被迫回村务农。作为贫农家庭的子女,母亲很容易地加入了一切先进组织。跟着中央的形势抓革命、促生产,到公社食堂吃大锅饭,这一切都是那么的新鲜而热烈,母亲在短暂的适应之后强烈地喜欢上了这种生活。她一直是大众所捧的新星,似乎她成了沸腾的开水里最闪亮的水滴,她被荣耀所环绕着,包围着,心里上享受着革命所带来的乐趣与荣光。
政策的改变总是给民心带来阵阵不安,邻家的老奶奶常常在对于窗外飞过的飞机十分恐惧,认为那是老东(日本鬼子)要来轰炸了,直到飞机飞过,她才肯从床底下爬出来,庆幸自己又安然躲过一劫。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以来,中国的土地上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三中全会在总结历史经验的基础上,制定了加快农业发展的方针,激发了农民的积极性,农民创造了以家庭经营为主要形式的联产承包责任制,通过不断实践和完善,形成了以家庭承包经营为基础、统分结合的双层经营体制。
这是发生在我国农村改革中的典型的诱致性制度变迁,并为经济和社会发展做出了巨大贡献。可是母亲一直对这种政策的改变持怀疑态度,总认为这种改变是暂时的,而且谁也不能说这是长久的。母亲对那些地主的后代在新政策下的抬头尤其恨得牙痒痒,认为他们曾经是剥削者,总是该打倒的,是永世不得翻身的!以前的阶级斗争为纲居然消失的无影无踪,让母亲十分失落。所有的光环一夜之间全部消失了,人人开始关心自己的家,自己的田地,似乎公有制突然间变成了资本主义的私有制了。
公共食堂没有了,人民公社消失了,一切活动取消了,所有的集体形式的热闹场景忽然变得十分冷清,只剩下台上灰色蓝色红色的幕布在渐渐褪色。母亲是一个不愿意服输的人,虽然现在没有人民公社大锅饭时代的荣光了,但既然大潮流如此,也只有适应了这种生活。母亲将红头巾藏在箱底,拿出久违的自家锄头,开始了口朝黄土背朝天的耕耘。因为与外公发生冲突,母亲拒绝了去国营工厂顶班的机会,由此气得外公外婆差点吐血,但坚强的母亲从此与外公决裂,断了所有的经济来源,在白手起家四处举债的艰难境地下与老实的父亲接下很多土地,在田野里开始播种他们的希望。
南方人和北方人大约是有很多不一样,那个时候的浙江开始出现了很多个体商贩,没有任何背景与经济来源的父母却没有这个勇气四处游走,只有老老实实经营那几亩田地,虽然伊晔等三个子女吃穿不是很好,但也不至于饿了肚子。
在父母亲的辛勤劳作下,土地也确实争气,获得了单产第一,由此得到了村里第一台收音机,这台收音机带给了伊晔多少欢乐的时光已经不容赘述,她对于这个方块里发出的各种声音感到无比的兴奋与惊奇,每天放学后伊晔会调到自己喜欢的台,尽情享受着各种声音带来的美妙时光。那个时候阳光真是金黄的颜色,一切都在黄昏时刻显得那么的美丽安祥,收音机里的各种节目吸引着父亲和伊晔的听力,在走来走去忙碌的父亲的身影中间,穿插着阳光的倒影与岁月的变迁。
作为家中唯一的女孩,并未享受到作为女孩的优待,相反正因为是一个女孩,处处需要帮助母亲做一些家务。伊晔十分厌恶这些家务,一方面是小孩子懒的天性,一方面是她内心的抵抗。她很烦恼母亲从来不叫哥哥和弟弟做这些事情,而总是叫她。问理由,只有一个回答:因为你是一个女孩。
伊晔不明白为何女孩就该做家务,在次次的哭闹并不管用后,伊晔只好次次妥协。母亲对她要求很严格,学习要好,同时还要比村里所有的女孩都会作家务。所幸伊晔的成绩并不是很差,但对于烦琐的家务,伊晔觉得这实在是一件苦差事。母亲在成绩上对伊晔严格要求,只要一次考得不好,一定少不了痛打一顿。但没有任何人教伊晔如何学习,对于哥哥的教,伊晔又十分不耐烦地次次拒绝。因为她觉得哥哥并不比她多懂多少。次次从学校回家,母亲便会如变戏法一样给伊晔找出很多事情做,伊晔常常借口作业的繁多而躲避,实在躲避不过,也只有十分无奈的去作那些无聊的家务。
哥哥伊凡总是可以静静的做作业,没有任何人可以打搅他,除非吃饭的时间到了。弟弟伊阳呢,可以在外面和小伙伴玩到天黑透了才回来,他总是十分自由,伊晔的心中甚至有些嫉妒弟弟这种自由了!不过,年纪太小,她不知道学习可以创造一个另样的人生,只是喜欢在教室里听老师讲课,喜欢静静的看书。也许是出于对于家务的抵抗,她喜欢学校的生活。她并不知道离家出走,并不知道外面还有精彩与无奈的身外世界。
上中学以前,伊晔总喜欢躲在自己的角落做一些父母和伙伴们并不不理解的游戏,比如用一些木棍摆一些奇怪的图形,可以一摆就是几个小时,除非母亲的叫骂声响起。母亲的声音由恐怖逐渐到麻木,打骂在身上由哭闹到冷笑,伊晔已经不再为这些声音而惊悸。
母亲崇尚的棍棒教育只是用在伊晔的身上,大约也是因为文革耽误了她的青春梦想,所以将自己所有的希望寄寓在唯一的一个女儿身上,也正因为这个缘故,一点不满意就拳脚相向,于是伊晔常常在夜晚蒙着被子想自己到底是不是母亲的亲身骨肉。可是在很多次考证后发现自己依然是,伊晔则更加迷惑了。看着别的女孩子环着母亲的脖子撒娇,伊晔常常不忍视,一个人背着书包在乡间的小道上任泪水恣意横满自己的脸。
新衣服向来是没有的,穿的是哥哥留下来的旧衣服,为了适应这些衣服,母亲干脆让她剪了短发,而且一直就是短发。伊晔于是慢慢消磨了对于裙子的思念,慢慢放弃了对于花衣服的向往,慢慢灭绝了对于漂亮发夹的憧憬。因为母亲想的是女孩子一旦成天想这些花衣服什么的,心就野了,会想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母亲对伊晔的听话很是满意,伊晔也慢慢让自己适应了假小子的样子,认为这样其实也不错。
中学的第一天,伊晔刚剪了头发去上学,时逢内急进女生厕所,吓得厕所里所有的女生全提了裤子尖叫着跑了出去,伊晔在厕所里面高声狂笑,笑到泪水都流了下来。直到后来有村里的女生醒悟了是伊晔,才止住了外面的吵闹与惊恐,自那以后伊晔在剪发的时候才适当留长了点。
母亲常常在三个孩子埋头吃饭的时候静静地发呆,那是伊晔感到最温馨的时刻。只有那个时刻,伊晔才觉得母亲不是那么强悍和凶恶了。家庭的气氛总是那么沉闷压抑,伊凡和伊阳也是日渐的内向,但伊阳总还可以随意向母亲撒娇,母亲也只有对着伊阳时才肯露出慈母般的微笑。伊凡呢,从来不愿意说话,只有和伊晔偷偷在田野里躺着的时候才肯将学校里发生的一些事情以及喜欢哪些女生对伊晔说说。
伊晔渐渐觉得伊凡是信任自己的,为自己的哥哥对自己的信任而兴奋不已,但她悄悄把这种欢喜埋在心底。但她的心事却从来不愿意对任何一个人说起,大约那时候她也没有多少心事,她已经开始学会当个“毫无心肝”的人了。有空的时候和村里的女孩到处疯闹,放学了后或者周末到田野里和伙伴们打架或者用挖来的猪菜赌博,伊晔常常提个空篮子回家,为此没有少挨母亲的臭骂。
伊晔常常穿得很破,因为是哥哥的旧衣服,所以也从来不爱惜,有时候屁股上磨个大洞了也照样穿出去,等到发现了才捂着破洞回家,粗心而忙碌的母亲也只有伊晔发现后才给她补一下,当然骂也是少不了的。伊晔对母亲的感情变得十分复杂,说爱是谈不上的,说恨也不至于这么深刻。母亲虽然骂,可还是一日三顿做饭给三个孩子吃。尤其是在痛打了伊晔之后,母亲肯定会想方设法做点好吃的,于是很多时候伊晔甚至潜意识里盼望母亲多打自己几顿,因为短暂的疼痛后便有满足口腹的诱惑,这实在也是一个很有理由的变态想法了。
当母亲手中的武器变得越来越粗,伊晔反倒越来越无所谓了,但已经慢慢在内心里埋藏起仇恨的种子,想像着长大后的某天自己能够将母亲痛打一顿!伊晔已经可以在河的对岸笑着大声骂着母亲,母亲也会在这岸回应着伊晔的胡闹,但伊晔的内心已经是深深的痛楚了。她多么希望自己可以和母亲的关系象别家的母女般的亲热,多么希望可以环着母亲的脖子撒撒娇,多么希望可以在母亲的膝盖上坐这么一次,可是母亲总是很凶、很凶,凶得没有人敢在她的面前大声的说话,而且还要为了得到某些东西而百般讨好她,伊晔有时候都觉得自己虚伪而谄媚了。
母亲也总是很忙、很忙,忙得没有时间和三个孩子说说话。伊晔在疏远着母亲的同时也在变相渴求着母爱对于自己的垂青,她一直感到渴、渴、渴望着母爱对自己的温泽。母亲却一直为伊晔感到骄傲,她对村里的妇女说伊晔这个孩子好,最好的一点就是不管怎么打她,过一会依然过来叫妈。当母亲这么“赞扬”她的时候,伊晔的内心居然会涌现一种异样的情愫,一方面是一种变态的荣耀,一方面是隐隐的伤心。
初中的生活总是疯狂而漫长,伊晔的成绩一如既往,不是很差,不是很好。母亲依旧不参加任何一次家长会,当伊晔班上任一同学的父母发言的时候,伊晔总盯着地板一动不动。母亲和外公的关系开始慢慢缓和,伊晔却不能容忍象伊凡一样让外公参加自己的家长会,她拒绝了任何一次他人的参与,宁愿冒着班主任的诘问,是不是忘性大,忘记了通知家长了。父亲总是不能来的,因为家里有数不清的母亲所布置的任务要去做,母亲更是忙得没空应付伊晔的“无理取闹”。伊晔在每个家长会的时候看着别的女生和父母那亲热的氛围时总是低下头或者逃得远远,在太阳暴晒的操场上漫无目的的瞎走。
初二,伊晔十分惊奇的体验到了一个新鲜的概念。一次和同村的女孩准备回家,女孩推着自行车,自己却不骑,让伊晔载着她回家,伊晔十分不解:“你生病了吗?为何让我骑?”女孩十分无奈的告诉伊晔:“老朋友来了。”伊晔更是茫然:“什么老朋友来了,在哪里?老朋友来了和骑车又有什么关系?”女孩说:“你连老朋友都不知道啊?回去问你妈吧!”伊晔更是不解了:“万一我妈不知道呢?再说是你的老朋友,又不是我妈的老朋友!”女孩说:“哎呀!你妈一定知道的!”伊晔说:“那不见得!”女孩说:“我发誓,你妈一定知道!不过你别告诉你妈是我说的,你只问你妈老朋友是什么就可以了。还是你载我吧!真的,我病了!”伊晔疑惑地看着女孩,似乎女孩一点病都没有,但既然人家这么说,只好满腹不解地载着女孩回家了。
回到家,帮母亲在灶底放柴禾的时候,伊晔突然冒出一句:“妈,什么是老朋友?”母亲全身停止了动作,过了半天问一句:“你月经来了吗?”伊晔居然问:“什么月经?”母亲没有再言语,晚上伊晔洗完澡,母亲就破天荒拿走了伊晔的衣服去洗,后来就再也没有说什么。只是从此母亲养成了晚上洗衣服的习惯。自己的第一次月信到来的时候,伊晔一无所知,母亲也从来没有在这方面给予伊晔任何教导。
那天回家,伊晔隐隐感到很不舒服,上厕所的时候发现裤子上都流满了血,可是回忆起来发现自己一整天都没有让自己受伤啊。找了很多理由,都倍敢疑惑。晚上睡觉前,母亲来到伊晔的床前,关上门,交给伊晔一包东西,嘱咐按照说明书操作。伊晔十分难堪地照办了,那个时候她知道了青春已经义无反顾地降临到了自己的身上。她悄悄的问母亲:“这什么时候完?”母亲说:“一个月一次,直到你老了!”伊晔躺到床上绝望地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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