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猪年心语)喜筵奔月

发表于-2006年12月12日 晚上8:39评论-23条

我和志强是同学,都是师范的应届毕业生。工作问题还没有解决,可他父母非得逼着我们结婚。

婚礼在大酒店举行完了,第二天又在家里补办一桌喜筵,我这公公婆婆可真有办法,仗着公公在市政府工作,竟然把教育局的几位领导都请来了。

大客厅布置得雅致又洁净。捷克式圆桌金鸡独立。莲花瓣儿吊灯射出淡青色的光芒,让人感到和谐,温馨,轻爽。虽然时值酷署盛夏,但有落地风扇嗦嗦响着,送过一阵阵凉风,掺着茉莉花香,真叫人惬意!

志强敬酒,我敬菜。

客人们说着不失身分的戏谑话。

筵席桌上,人人喜笑颜开。只有墙壁上的巴尔扎克画像,依然瞪着那深陷在宽宽前额下的眼睛,仿佛在对人生做着冷漠的观察,似乎在继续构思他的《人间喜剧》。

厨师亲自端来一道菜,一位客人惊呼一声:“哎呀,这,简直是艺术品!”

大家停箸细看,原来是用火腿,鸡,鸭、青椒,笋片和蛋白拼成的孔雀开屏。

那争艳斗奇的花卉,那栩栩如生的孔雀,连刚才还夸夸其谈什么名菜都见过的那位也瞠目结舌了。

我举起一杯葡萄酒,向厨师走去,感谢他一片精心,为我们的喜筵增香添色,志强递过筷子,一定让厨师入席喝酒。

“这是我徒弟的手艺。”厨师憨厚地笑着坐下,“你应该把酒献给他。”

厨师是志强从“春风餐馆”请来的,我不知道他还带了一位徒弟,这么精湛的技艺,可真叫人敬佩。我忙端上酒杯,到厨房去。

浓郁的香味和袅袅的油烟飘散着。炸,烹,爆,煎刚刚结束。他,厨师的徒弟,一个身材魁梧的小伙子,戴一顶炊事帽,系着白围裙,手扶窗台,面向窗外站着,象休息,也象在遐想。

“师傅,”不知为什么,我脸上有些发热,“谢谢您,谢谢您的热心,您的技艺,我……敬您一杯。”

他慢慢回过头来。白色大口罩遮住了半个脸,但那眼睛却露出和善的微笑。

他伸出右手,象推辞也像去接酒杯的样子。可是,我刚要把酒杯递到他手上,那只手忽然停住了。呵!微笑的眼睛也僵住了。为什么这样惊呆呆地瞅着我?不,那只有一刹那的惊愕飞走了,继而向我投来的目光是深沉的,坚毅的,似乎有点儿轻蔑……为什么?

呵,不,不会是他。他是从不轻蔑地看人的。他是厚道的,深沉的,经常浮在脸上的神情是自信而又自豪的。呵,不会是他。生活不应该那么残酷地折磨人,也不可能有那么多巧合,但……为什么他的眉毛也是那样在抖动?

他为什么不说话?犀利的目光为什么使我的心慌意乱?天呵!多么象他那明亮的,浸在清水里的黑色玻璃球样的眼睛呀!

难耐的沉默,难耐的对视,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我想起了往事

那天清晨,太阳刚刚把被树叶切碎的光芒洒到地上,晨风一吹,一朵朵金色的小光斑游荡着,小鸟叽叽喳喳地,从这棵树跳到那棵树,摇落点点细雨般的露珠,空气格外清新。

我告别了乡村民办小学,到省城师范学校报到。

几位民办教师坚持要把我送上火车,他们找来一辆马车,他就坐车辕上。他那魁梧的身体摇晃着,鞭子甩得“叭叭”响。这些年,他练成了一个呱呱叫的赶车把式呢。大家叽叽嘎嘎,说说笑笑。我也尽情地说笑着,可是从来没有笑得这么勉强,不自在。是因为他一声不吭吗?不,当人们嘻笑的目光投向他时,他也嘿嘿笑两下,哦,是的。就是因为他的笑,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他笑得这么勉强,不自在。他在想什么?

马车在坎坷不平的山村公路上颠簸。

临上火车。我跟送行的人一一握手。他拄着马鞭,在后面站着,默默地看着我。呵!他的眉毛在抖动!

我一阵心慌意乱,可还是过去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真大,在我的手里抽搐。我的心哪,随着四只手的摇动而颤抖了!血流得好快!呼吸急迫了,他看看我,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又什么也没说。

列车员催促旅客上车。我松开他的手,千言万语,只说出一句:“梁浩,我永远忘不了你对我的……”什么呢?说“帮助”吗?这是否有些太浅薄?

列车开动了,站台上送行的人好象站在滑翔板上往后退去,越来越远,越来越远了!

我双手合在一起,放在胸前,仿佛怕他留在我手上的热量跑掉似的。我在捕捉那不能用言语来形容的幸福和欢乐,虽然只有这短短的几秒钟。

火车拐弯了,车站看不见了。我依恋地收回目光,才真正尝到了离别的痛楚。思念着那红润的面颊,饱满的前额,含蓄的微笑。我第一次感到,这个偏远的小山村里,还有让我割舍不掉的什么东西。

难道会是他?

“哦,凌梅!”他终于喊了出来。

天哪!果真是他!是梁浩!

“真没想到是你……”他没有接酒杯。

我呆呆地望着他,见他脱掉工作帽,又摘去大口罩。是他!露出来了,露出来了——红润的面颊,饱满的前额,憨厚而含蓄的微笑。

他显然在竭力抑制自己,极力做出十分平静的样子。但我分明看见,他脸上的肌肉在抽搐,眉毛在颤动,嘴唇哆嗦着。

他说了句什么?呵,明白了,他说:“祝你幸福。”

我说了什么呀?没有。我在笑,笑得比哭还难受。眼眶确实是潮湿了。但我仍然在笑,此刻,有谁知道,我的心里,已经长满野草,刮起疾风呵!

我上了师范,他待在乡村小学。后来他中断了和我通信;再后来……听不到他任何消息,再再后来,我和志强相爱了。

今天竟然在我的喜筵上相遇?生活呀,怎么做了这样的安排?

这么说,最后他还是也奔城里来了。可是职业?看出我的疑惑,他自己介绍了自己。

“到顾客家里置办酒席,是‘春风餐馆’新添的营业项目。”他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俨然一个老练的服务员:“希望多提意见。”

我的心象被剜了一刀。天哪!我的喜筵,怎么偏偏是他掌灶做菜?这是折磨他?还是折磨我?

“梁浩,真没想到……”我咬住嘴唇,说不下去了。

我端着酒杯,不知如何是好。葡萄酒随着酒杯的颤动,泼洒出来,流到我的手上,蜿蜒流动,象鲜红的血……

血!鲜红的血浆,从吊瓶流出,通过胶皮管,一滴一滴注入我的静脉里,那是他的血。

那是考大学落榜后,我回到家乡,正赶上麦收,父母年迈,我不得不自己去干活。

太阳象火炉烘烤着大地。

我笨拙地抡着镰刀,连砍带拔地收割麦子。干了不一会儿,我就汗流浃背,气喘吁吁了。

一阵剧烈的肚痛几乎使我摔倒,我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往前挪动。

疼痛愈来愈厉害。我扔掉镰刀双手捂住肚子,蜷曲身体倒在麦茬上。

人们的尖叫声,急促的跑步声,一切都乱了,模糊了,听不清了。

醒来时,已经躺在病房里。我呆呆地看着洁白的墙壁,洁白的被单,吊瓶里的血浆。

“你的病是肠痉挛,多亏手术及时,才没有出危险。”大夫又指指吊瓶,“这血,是民办教师梁浩献的。你是被他背着送来的。”

一个外人,把自己的鲜血献给我,我想说点什么,嗓子哽咽了。“我应该怎么感谢他呢?”住院的日子里,我常问自己。出院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拜访他。

“不用谢。换成你,也会这么办。”他刚从讲台上下来,头发和肩膀上沾满白色粉笔屑,一边用书拍打着,一边把我领进办公室。

病后的身体很虚弱,我坐在凳子上,喘息着,擦着头上的汗。准备了一肚子的感谢话都找不出来了。在这么朴实的小伙子面前,任何颂辞都显得渺小,可厌。

后来,他知道了我父母年迈多病,我又没有工作,家里非常困难。从那以后他常默默地帮我干些农活,干完活就走,不等我把“谢”字说出口。我对他,慢慢地滋长着无名的依恋。

有一天,他让我去学校找他。

“我跟校长要求了,把你调来教书,我们很缺教员。”他推开窗户,指点着给我介绍情况。

这是个民办小学,校长就是村里的老支书。只有五名教员和三间教室,容纳了五个年级。除了毕业班,只有两个教室共用一间教室。老师备两头课,前半节给一年级讲课,二年级的低头写作业,下半节给二年级讲课,一年级代头写作业。条件如此差,但在这方圆右近,还是唯一的学校。山前山后的孩子,都在这里念书。可是,小学毕业后,却很少于能升初中,因为附近没有中学。去县城上中学,每天翻山越岭,要往返几十里。

“为什么你们自己不开中学班?”我想起城市学校,有许多是从小学办到高中。

“谁来教呢?现有的几位教师,文化最高的是初中二年。我这个高中毕业的也教不了所有的功课哦?”他蹙皱眉头,看着院里嬉戏的学生,心事重重。

我调到民办小学后,才知道教书并不比在地里干活轻松。尤其是梁浩,他是四年级的语文教师,又是三年级的教学教师,还包了全校的体育。午休时间,他又成了勤杂工,烧开水,扫院子,修理桌椅板凳。晚上备课,常常到夜半更深,早上天还不亮,又听见他吹哨喊口令训练学生。让人纳闷的是,从来听不见他叫苦喊累。

有人跟他开玩笑:“你象个陀螺,忙得团团转。再这样下去,可要以身殉职了。”

他嘿嘿笑着:“那么我提前留下遗言,死后把我埋在这个学校后面。”

奇怪?!他怎么会舍得离开了那个学校?

“这么说,你最后还是离开了哪里?”是探询?是挖苦?还是怜悯?连我自己也辨别不清。

我以为,听到我这问话,他恐怕连脖子都要红了。可是,他只微微一笑:“暂时离开,是为了永远不离开。”

又是这样一句话!听的人,只好当做谜去猜。过去,他也曾经说过……

一个风雨交加的星期天,我双手叠放脑后,仰面躺在床上,闷闷不乐。虽然高考落榜是意料中的事,可我却象遭了霜打,半个多月提不起精神。

有人敲门。

“请进。”我说,躺着没动。

伴着狂暴雨,梁浩披着雨衣进来了。

“师范学校给我们一个保送名额。校长让咱们两人中走一个。”

我倏地跳了起来。多好的消息!多好的机会!这是我最盼望的事情呵!

怎么,才给一个名额?为什么不多给一个!我又懊丧地坐下——这个事情,轮不上我。

名额只有一个。如果是别人,我也许要争一争。可是,这是他呀!

“你去吧。”我把脸扭到一边。

“不。我已经把你的名字子报上去了。”他不容置辩地一摆手,“后天就去报到。”

好象又输进他的血液,心脏被血炙烤得要膨胀。我也象他那样一摆手:“不行,我离不开……”

触到他询问的目光,我垂下眼帘,脸直发烫。说的是什么呀!离不开什么?是乡村小学,还是……

他没有追问,只是专注地看着我,那么深情地看着。

他的眼睛,放射着一种奇异的光,象一道暖流在我胸中缓缓流过。似乎雨天出来太阳,空气柔和而温馨。我的心为幸福而颤栗……

“轰隆!”一声炸雷,冲破了梦幻般的静谧。他又恢复了恬静,庄重,只轻轻说了一句:“去吧,有我呢!暂时离开,是为了永远不离开。”

不等我同意,他从桌上拿起五年级课本和学生作业本,走到门口,又补上一句:“你的课,从明天开始我代了。”

他走后,我脑子里解析着“永远不离开”,它象灯谜一样,让人心醉,让人迷离。

今天,没想到又听见他这句话。

客厅里传出划拳声。客人们酒兴正酣。志强一定是守在桌边忙着斟酒。这正好,我需要一个人好好想一想。

梁浩洗完菜又去洗碟子。我踱到窗口,脑袋里萦绕着那个“永远不离开”。

忽然,心象被什么刺了一下。“永远不离开”,不也是我曾经渴望的吗?可是,究竟是谁离开了谁?是我吗?

呵,不!是他离开了我呵!

一股委屈,自怜,孤独的情绪陡然袭来,心隐隐作痛。

学校的功课虽然多,但仍然夺不去我对他的思念。离别提醒了我,使我懂得了他对于我的意义。我渴望从他那里得到爱情。

在师范我听到又要从民办教师里招生的信息,我就像象听到福音,盼望他早一天也来到我身边。我写信,我打电话,我催他不要错过这次机会。

让人着急的是,他好象不把这个当回事,似乎不感兴趣。我调动了全身的文学细胞,给他的信中,描绘城市的新气象。列举了宠伟矗立的大厦群,五光十色的商标广告,多姿多彩的外国电影,还有周末夜晚,花间小径上一对对散步的恋人……

我深信,他会从字里行间,读出一个少女的心曲。

然而,我却没有想到,回信是这样!

凌梅:

收到了你的信。叫我怎么说呢?我不想离开农村。当然,目前农村的情况,还很不理想。它穷困,落后。但你一定不反对我说,这里还有那么多勤劳,善良的人民。他们是我们的父母兄妹,我们国家有八亿农民,是他们养育着我们。因此,我愿意留在这里和他们一起改变穷困落后的面貌。严冬既已过去,这里同样会有明媚的春天。

梁浩

看到他的回信我的心都凉了。上大学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离开农村吗?还得劝劝他。

我一封信又一封信的写给他,劝他别那麽傻。可是,云天遥遥,鸿雁路断,他再也没有回信。唉!宽厚的外表,却有着如此执拗的天性。

我在惆怅,迷惑,寂寞中反省自己,开始怀疑自己也许太多情。

他是慷慨的,把珍贵的鲜血献给我,把上师范的机会让给我,但是对于人类最美好的感情——爱情,也许并不想赠给我。当然,不能怪他吝啬。人,都有爱和不爱的权力。

爱情,怎能乞求?我不再给他去信。

失望,冲淡了思念,时间,掩埋了忧伤。人,不是生活在真空中。一年以后,我接受了志强的爱情。他母亲是我的老师,他是班里的高才生。往事渐渐暗淡,就象遥远天际淡薄的云——这一切都是那么自然。我想,我是问心无愧的。我是为他好哦,他为什么断绝和我来往?

趁这天赐的机会,我应该问明白。

“梁浩,当初你为什么要中断我们的……”我不知是用“爱情”,还是用“友情”更能恰如其分地说明过去的关系。

他用刷子仔细擦去碟子上的油垢,放在水龙头下冲洗。沉思了一会,他才嗫嗫地说:“你不觉得,我们的志趣……呵……”他摇摇头,没有说下去。

我木然了。他那压抑着的感情,他那吞吞吐吐的回答,不是利箭,却刺痛我的心;不是寒风,却吹得我心房发冷。

志趣不同!志趣不同?不……好一会儿,我才缓过轻来,他说的不对!

“志趣,什么是志趣?我们不是都热爱教育事业吗?”

“可是,学生们呢?我对他们有牵肠挂肚的感情。我离不开乡村小学。”

“城市里没有学生吗?回到城市不能教学?”

他苦笑了:“怎么说呢?你并不理解我。”忽然,他象想起什么,用围裙擦擦手,从口袋里掏出一封信,“真巧,今天刚刚收到的,他们也提到你了。你看看吧,也许能明白。”

他没有把话说完,又忙扭过头去,拧开水龙头,可是,家什早已洗完。我看见他的手抖动着,又把水龙头关上。

我接过信,惊疑地看着他,脑袋里的那么多“为什么”,一股脑儿涌到嘴边来。不等我发问,他看看表:“快到点了。我还得给师傅做好辅助工作。”他似乎有点慌乱,却又勉强笑笑,切菜去了。

他不想多谈?我一扭身跑出厨房,正和来找我的志强撞个满怀。他红着脸说:“哎呀,快点吧!大家等你唱歌呢!”

喜庆日子,我推辞不得,只好强打精神唱了支《吐鲁番的葡萄熟了》。我的歌简直唱得糟透了,志强捂着嘴在笑。好在客人们只是为了热闹,并不计较我把“心醉了”唱成“心碎了”。唱完我便告退,声称自己已醉了,好不容易跑出客厅。我想拿手绢揩汗,手刚伸出口袋,又触到了那封信,心又怦怦跳起来。我躲进新房。

这间新房是我和志强粉刷的,白粉里掺上孔雀蓝,色调和谐,清亮。让我在这舒适的小天地里,平息吧,平息掉与梁浩相处的日子所带给我的感情的波涛吧。一切都无法弥补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信上写的什么呢?我打开他拿给我的信。

第一封,是老校长那潦草的笔迹。呵,老校长,和蔼的老人!你身体可好?还天天坚持跟在学生后面,进行环村跑吗?我仿佛看到你正摸着花白胡须对人说话——

梁浩:

你给学校寄来的阅读书收到了。你的收入有限,以后千万不要再买东西寄来,你在外面要注意身体,不然乡亲们会心疼的!

你一定要再去教育局要求一下,给咱学校分几个中学教员。当然,一定要愿意来的,不能象去年分来的那个,到现在不来上班。让大家白盼了。

另外,你见到凌梅了吗?两年过去了,她该毕业了,要是她能回来,乡亲们会多高兴!当然,不要勉强她,可是,我总觉得她不会忘了咱庄户人。

老校长的信,好象一记沉重的耳光,打得我脸上热辣辣的。我仿佛又看到他那明亮的眼睛里,流露出的期望和信任。那是他把上师大的介绍信递给我时的神情。呵!我的心震动了。

另一封信,规格严谨,字体工整。一定是“小秀才”秀娟执笔的。看到这秀丽的字体,我好象又看到那两个刷子辫和扑闪着的黑黑的眼睛。

敬爱的梁老师:

您好!收到您寄来的书时,我们正在地里干活,大家都想马上看一本。后来,决定成立一个图书组。我和小豆豆当保管员。哦,您也许要问:“小豆豆不是考上县城中学了吗?”是的,可是没有想到他这么不幸。一个月前,我们这里下大雨,山路很泥泞,小豆豆去上学时,从山坡摔到沟底,他左腿骨折了。大夫说,恐怕要落残废呢。

天哪!我的心揪成了疙瘩。小豆豆是我顶喜爱的学生。别看他个子瘦小,可脑子挺聪明。那次县里数学比赛,他得第一,同学们叫他小“计算机”。我和梁浩也说,小豆豆一定会成为山村第一个大学生。没想到,刚上到初二,就发生了这样的不幸。

梁老师:您别难过。小豆豆可坚强了。他天天躺在床上自学,他说如果在床上躺五年,他就要在床上高中毕业。只是,他遇到疑难问题时,谁也帮不了他的忙。

我们也常常想念凌老师,常念叨她,尤其小豆豆,始终保存着她送给他的一支铅笔。我们多盼望她再来教我们!

您见到她了吗?记得她临走时,答应我们要回来的。

(呵!秀娟,呵!小豆豆,呵!……)

您千万不要再利用星期天跑回来给我们做辅导。这儿离市里那么远,前两月您那么做,您知道大家多难过。那天大家把您送到村口,望着您的背影,老校长,乡亲们,还有我们大家,都泪花汪汪的!您太辛苦呵!我们都知道暂时困难一些,是为了将来把咱山村学校办得更好。您要是把凌老师找回来就好了。

不多占您的时间了。有一件事得告诉您,自您走后,大刚没有打过架。可是刚才,他把二牛打哭了。因为二牛说:“我估摸梁老师不会再回来了。寄书来不过是哄哄咱们。”大刚就上去给了他一拳,二牛哭了。我们批评了大刚,可是又觉得二牛也该打。您看,对大刚这次打架是否可以原谅?

多么亲切的语言!多么真挚的情感!

我的眼睛被泪水模糊了。信纸上的字跳跃着,幻化成一张张天真,幼稚,可爱的脸——

“小秀才”秀娟的手托着腮,咬着笔杆,正在构思作文《理想》,眼睛里燃烧着幸福的火焰。

小豆豆紧蹙眉尖,头发挠得蓬乱,正在寻找最简便的方法,来解开让人头疼的四则运算。

二牛吸溜着鼻涕,拽着衣袖,正在认真地擦教室窗户上的玻璃。他在帮别人做值日。

大刚,这个虎头虎脑的小淘气,双手捧着瓷碗,有些不好意思地对我说:“凌老师,您有病了,把这碗羊奶喝了吧!我刚挤的新鲜奶。”我过去不爱喝羊奶,但那天,却一口气喝下去。

件件往事审判着自己,我感到慌乱,内疚,羞愧。我扑到床上。任凭泪水流下来,浸湿了枕巾上的“鸳鸯戏水”。

可是,梁浩那么热爱他的乡村小学,为什么要离开?

我一骨碌站起来,用手绢擦去泪水,抓着两封来信,重又奔回厨房。

那里炉火正旺,锅里的开水咕嘟地翻着花,冒出团团白雾,旋转然后升腾,弥漫空间。切菜人的身影朦朦胧胧。

“梁浩!”

听到我的声音,那人影用手驱赶着烟雾,扭过脸来,哟,是师傅。

“他赶着去上课了。”

“上课?”我愕然了。

“去师范上夜校呀!他每天晚上都要上课呢。”

师范夜校,学的也是大学课程,是教育局办的,这我听说过,招生对象是在职教师。可是他?我朝那锅碗瓢勺呆视着。

“他不是改行当厨师了吗?”

厨师笑了:“哪里?教书才是他的正业。他只是白天在餐馆当临时工。赚了钱除了交学费就是给他的学生们买教材哦。”

原来是这样!

我终于明白了他说的“暂时离开,是为了永远不离开”的内涵,仿佛又一次注进梁浩的鲜血,我心潮起伏,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

厨师还在滔滔不绝地夸赞梁浩,我已经顾不上听了。因为,客厅里传出志强父母的笑声,我突然特别害怕,怕他们在宴席上提出让教育局的领导安排我的工作。我觉得我应该回到那个需要我的地方去。

应该让志强的父母和诸位领导读读乡亲们的来信,应该把梁浩的事情说给他们听。我拿着两封沉甸甸的信向大家走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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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悠然一生点评:

文章立意精妙,构思甚宽,情节铺设连密。
用“喜筵”这一词为情节铺垫,叙述中回忆的描述方式,
以一对农村男女昔日的情感为线索,贯穿全文。
情节客观却耐品,文中多处设有后伏,
思维敏捷,水乳交融,感人之至。
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和一个男孩子对社会无私的奉献,
展示了一种积极,感恩社会的人生态度。
尾声也给读者留下一个思想空间……

悠然一生点评:

建议精华!

文章评论共[23]个
悠然一生-评论

充满了生活的气息,和一个男孩子对社会无私的奉献, 
展示了一种积极,感恩社会的人生态度。 
尾声也给读者留下一个思想空间…… 

  【奔月 回复】:谢谢小妹的点评,谢谢你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2006-12-13 14:47:00]
  【悠然一生 回复】:不用谢! [2006-12-13 14:49:10]at:2006年12月13日 早上8:27

文若书-评论

小奔月厉害啊,连写这多 好文章出来了啊。
  【奔月 回复】:呵呵,有了您的鼓励我自然要加倍地用心来写了。 [2006-12-13 14:45:46]
  【文若书 回复】:呵呵。等着你更好的呢。 [2006-12-13 14:58:13]
  【奔月 回复】:快枯竭了。 [2006-12-13 15:16:14]at:2006年12月13日 上午10:11

陈茯园-评论

人性的披露~
  【奔月 回复】:你看得很透彻,谢谢! [2006-12-13 14:44:35]at:2006年12月13日 中午12:12

素素-评论

世事皆很无奈,天意弄人。

  【奔月 回复】:是哦。世上的事情很多都是出乎意料的巧合。 [2006-12-13 14:44:04]at:2006年12月13日 中午2:26

“逝者如斯”-评论

厉害哦!
精华不断!
可我看不懂小说呀
  【奔月 回复】:你什么时候能安下心认真地看看别人的作品,你才会明白些事理呢,不然,对你说话我感到是在对牛弹琴,很费力气的。 [2006-12-13 15:15:03]at:2006年12月13日 中午2:55

紫色妖精-评论

在吗?
  【奔月 回复】:小妖精,我就等你来我这里开个门户呢,你那里被那些人闹得太乱了。怎么样,头一天不上QQ还习惯吗?是不是手老是想去敲开QQ哦?姐姐的感受是久违了的清净又回来了。我喜欢清净,可以静静地写点东西了。 [2006-12-14 9:12:45]
  【紫色妖精 回复】:昨晚我接收总公司的文件
上了半个小时的QQ
感觉不上QQ也不会死人的
我一定说到做到,
不上QQ了
我的邮箱密码我忘记了
我刚才又重新申请了一个,以后就用邮箱接收文件了 [2006-12-14 9:15:01]
  【奔月 回复】:好一个说了不算的小妖精!是想把姐姐哄住了,自己再偷偷去上QQ吧? [2006-12-14 10:50:00]
  【紫色妖精 回复】:嘿嘿
你不是也上了吗?
切!!!!!!!!!!
:) [2006-12-14 15:59:32]at:2006年12月13日 晚上8:19

铁马金戈-评论

晕撒,文章的精髓都让那个悠然给说了,我也不说啥了,干脆留个脚印,走人先。
  【奔月 回复】:多待会哦,好不容易来我这里的。谢谢关注! [2006-12-14 9:08:03]at:2006年12月13日 晚上10:09

风中的百合-评论

编辑点评真到位,来坐坐也好(:
  【奔月 回复】:那我给你斟茶去了,多坐会哦! [2006-12-14 9:07:14]at:2006年12月14日 凌晨0:34

华丽-评论

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我感动得快要笑了!
  【奔月 回复】:笑比哭好! [2006-12-14 16:26:40]
  【lanying 回复】:可是笑比哭还难看! [2006-12-15 10:10:03]at:2006年12月14日 中午12:41

西门独行-评论

如此好的文章,欣赏!
  【奔月 回复】:谢谢了! [2006-12-16 11:35:44]at:2006年12月15日 晚上8:43

星茉-评论

奔月厉害的捏,我来学习ING
  【奔月 回复】:不好意思了哦!谢谢关注! [2006-12-17 21:19:28]at:2006年12月17日 下午5: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