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千年
一、荆轲
夜里看书直到半夜,才意犹未尽地上床睡觉。可是仍然睡不着,最后借助两瓶啤酒,才昏昏然地睡下了。
到了半夜,突然窗外雷声大作,不一会儿就有疯狂的雨声敲打起我的耳膜。于是我起身下床,想查看一下窗户是不是没关。却突然在电光闪过之际,看到大雨中,有一个幼小的男孩在奔跑,大约只有不到两岁的样子。脸上还带着天真的笑。怪了,奇了,难道是梦?
就在我诧异地苦想之中,那孩子忽然回过头来,又一道电光,我突然看到,那孩子,正是我的宝贝儿子,我的圆圆。我急了,大喊着“圆圆,别乱跑,回来!回来!”然而圆圆却象没有听到一样,继续向着雨地里跑去。我毫不犹豫地拉开窗户就跑了出去,在大雨里追逐我的儿子,可是任凭我怎么用劲,就是追不上他。耳边只听得风声、雨声一片嘈杂,不知不觉已经追到了一片旷野,四周突然没了一点声音,风停了,雨也停了,儿子也不见了,满地却突现厚厚的积雪,静得有点可怕。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这样?我惶恐地四下张望,却不见一个人影,不见一丝动静。仿佛连风都被凝固了。
一阵“的的”的马蹄声,混杂着伊伊呀呀的车轮声由远而近地传来,我朝着那个方向看去,首先看到的是一根高高竖起的旗杆,挑着一面黑色的古代的旗帜,一个我所不认识的字血红地写在上面。旗杆旁边是一根三米长的杆子,从杆顶上一溜垂下来一长串的绒球。对了,那是旌节,苏武就拿着那种旌节。而在旗帜和旌节下面的是一辆马车,车为四方形,上面撑起一柄圆形伞盖。驾车的是一个身材魁梧、面色刚毅的年轻人,而坐在他旁边的,却是一个身形瘦弱、面色苍白,双眉紧锁,但是脸上却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神色的中年人。那年轻人穿着一身白色长袍,而那个中年人却极不和谐地穿着一身大红色袍服。马车缓缓驶到我的身边,车上那个中年人问我:“你是谁?”我反问:“你又是谁?”还没等我听到回答,一道白亮的光芒突然朝我飞来,在我的咽喉却戛然而止,我才看清那是一把长剑,恰到好处地指到了我的喉咙。然后,一声断喝传到我的耳际“你这贱民,竟敢顶撞我们大人?”我听出来了,这是那个年轻人。可是现在怕也没用,四野无人,我死了也没有人知道。现在只有搏一搏了,我喘息了一下,镇定地说:“不论你是谁,也无权夺去我的生命。”那个中年人终于说话了:“是的,人命大于天。我们不能草菅人命。我告诉你,我是燕国使臣、客卿荆轲。”
我几乎不相信我的耳朵,这个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荆轲。难道我穿越了时光隧道,竟然来到了古代的世界?不管他了,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了,我问荆轲:“你去哪里?”那个年轻人不客气地说“这你管不着。”荆轲却不动怒,反问我:“此处四野无人,赤地千里,你在这里干什么?”我说:“我在找我的儿子,他叫圆圆,他才不到两岁,不见了。”荆柯平静地回答:“要是男孩不见了,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被人吃了,要么就是被秦军抓去养了。”“圆圆决不会死!那你说秦军抓他干什么?”荆柯淡淡地说:“七国征战,男儿死伤惨重,秦军见到男童,大多抓了回去,养大了再当秦军。此处已是秦军辖地,你儿子被抓去的可能要大一些。”
听他这么说,我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下,只要孩子还在,就有希望。于是我再问荆柯:“你要去哪儿?”他依然平静却又似乎很坚定地说:“咸阳!”我心头一惊,难道他现在就是去刺秦。我说:“我知道你去干什么了。”他说:“我去向秦王奉献我燕国的地图,替燕王向秦王称臣。”
我心中回忆着我的历史知识,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你旁边的方木匣子里,就是秦国叛将樊于期的人头,而你身后那个长匣子中,就是那卷地图。只是,你不是去献地,也不是去献头,而是,刺!秦!”眼看旁边那个年轻人的剑又要拨出,我冷泠地说:“我还知道你就是秦舞阳。你的剑法不错,只是不知到了秦王的殿外,面对三千虎贲,是不是还有这样的胆量?”秦舞阳原本傲气十足的脸突然变得暗淡下来。看来史书没有写错,这小伙也就是一身力气,却远不如荆轲的胆色。
我再转头去看荆轲,却见荆轲的脸色竟然更加惨白,难道历史写得不对,他也害怕了?一时间,三人都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久,荆轲才说:“舞阳,看来我们都没有算好,以秦人的傲慢,秦王的大殿,是断然不会让我们带剑进去的,甚至连你,都可能进不去。现在可怎么好,怎么好啊?”原来我错了,荆柯不是担心自己的生死,而是一门心思就想着刺秦。
我有些奇怪地问:“那你的地图中,难道就没有一把匕首吗?”“匕首?你说是匕首!在地图里?对了,对了,在图里裹上一把匕首,给那秦王展开地图时……”我这发现我怎么这么笨,象地图里藏匕首这么阴险的事,怎么可能是荆轲这种战国壮士能想得出来的?不过,他现在已经开始想了,中国人变得阴险起来,原来就是为了看起来很正义的目的,就理所当然地不择手段了。看着荆柯自言自语地深思了半天,仿佛已经找到了办法一样开始变得兴奋进来,我禁不住地问:“难道你不刺秦就不行吗?秦王为什么就一定要死呢?”荆轲神色坚定地回答:“暴秦攻掠六国,杀伤无数,而六国却不思反抗,只知道割地贿秦,结果是六国愈弱,暴秦日强,攻取越发焦急,杀伤越发残酷,我再不刺秦,燕国就指日可亡了。”
“你错了,你不刺秦,燕国还可苟且偷安,你若刺秦,秦必全力攻燕,燕才是真的指日可亡了。”“可是,燕王不愿抗秦,我去刺死秦王,燕王才能领兵抗秦,燕虽亡,但秦也会受损,六国看到燕国下场,才能合力抗秦,我为天下人,刺秦又有何错?”
“你为天下人?天下人苍天不顾,要你关心?秦兵残暴,六国就不残暴了吗?春秋战国,万人以上的征战六百五十多次,死者何止百万?战国七雄,哪一个不是以大欺小,尔虞我诈,哪一个不是用别国士兵的血肉来计算战功。五百年来,天下百姓何曾有过一日太平?秦兵见到我的儿子,还能抓回去养大,六国军队见到孤儿小童,又是如何对待?秦国六世国君,能以雄才大略,气吞山河,在秦王政的手中,必将一统天下。秦王将成为我中华第一个皇帝——秦始皇帝。他将能够北却匈奴,南取百越,修建八条直道,万里长城。能够统一文字,并亿万汉人为一族,才能使我中华千百年来,自强不息,有了刚烈骨血。你只看到六国的残破江山,却看不到秦帝国的威猛雄风。中华两千年后,人人都知道中华为一体,就是秦王赢政的历史功绩。而你枉自称作燕赵义士,却只有这点儿见识,竟然也动起图穷匕见的主意,不害臊吗?再说了,你去刺秦,必不成功,如果不带这个外强中干的秦舞阳,或许还有点胜算,但是你要带他去,那就纯粹是送死。”
荆轲已经是面如死灰,僵硬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但他却仍然转过身,叫过秦舞阳,上车,临走才说:“反正是死,为了我那在长平被活埋的父兄,和我的儿子不会成为秦人,我就壮烈地去死一回!”
我一听到长平二字,就立即想到那场惨烈的战争。秦与赵,在长平激战,赵败,秦军坑杀赵国降兵四十万。我心中暗想:他不是卫国人吗?怎么又有在赵国军队的父兄,对了,卫国也是被赵国灭了的。那么他的儿子成为秦国人又怎么样,难道不都是原来周朝的子民,不都是炎黄子孙吗?唉!咱们中国人,怎么就是喜欢内战呢?对了,他说长平,长平……长平之战,秦军活埋赵国降兵四十万。(也许是史官记错了,四十万人怎么会被活埋?难道不知反抗,除非是猪。不过有南京大屠杀六百人被一个鬼子押去刑场的历史,那也有可能。)然后就去攻打邯郸,可是战国四公子一起出动,秦军大败了一场……想到这里,我突然心中一颤,问:“如果在长平不是秦国胜了,而是赵国俘虏秦国五十万人,赵国又会怎么办?”荆轲沉思半晌,才仿佛自言自语地说:“放了?不行。养着,也养不起,也只能杀了,对!杀,杀,杀!这些秦人都该死,一个都不能留在世上,他们都得杀了,我父兄才能安息。”我无语了……
……马车又踏上了征程,风中传来异常悲壮的歌声:“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远方传来一个声音:“孔子曰:春秋以来,礼崩乐坏,天下无道,志士仁人,无求生以害仁,有杀生以成仁。……仁者爱人。”……
二、邯郸
荆轲走了,义无反顾地走了,我独自站在荒原上慨叹不已。忽然,我看到前面薄雾之中,隐约有个男孩在跑。对了,我是来找孩子的。是圆圆,一定是圆圆,“圆圆,爸爸来了,你别跑啊……”忽听到一阵惊天动地的马蹄声,一支骑兵从我身后疾风般地冲了过来,转眼我就陷入战马的海洋。正在惊惶之间,背后一只大手突然把我提上了马背,我就被骑手夹着向前飞驰。直到一大片军阵之中,一面绣着一头猛虎的黑色大旗前,才被猛地摔下马背。正在我痛得动弹不得之际,一个声音能把我吓个半死:“报告左庶长大人:抓到一名逃兵。”
我急忙辩解:“我不是逃兵,我不是……”但是那个将军模样的人却根本不理我:“哪里人?”那声音威严得不容我思考就回答了出来“华阴。”
将军立即喝道:“弘农郡守何在?”一个文官样的老人马上被人推了出来,扑倒在将军面前,浑身颤栗,却不敢发出一点儿声响。静听那将军说道:“弘农出了逃兵,你这当郡守的可是立过军约的,来人!推出去,斩!”转眼之间,那老人就没了踪影,在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中,听到一个苍老的声音渐渐远去:“将军!将军!我家三代,勤于国事,求将军免我三族啊!免我三族!免……”
那位左庶长我知道,是相当于现在副总理的人物,著名的商鞅就当的这个官。只见他沉吟了半响,说:“免他家人之罪,着他儿子顶替他。”旁边有人回答;“他的大儿子,早在长平就战死了。”“那就用他二儿子!”“他的二儿子,前日死于城墙之下。”
将军沉默了,说:“那就免去他们家所有军役,这样的忠烈之士,秦国虽多,也要抚恤。”周围人一起向他躬身:“将军英明!”我才知道中国人拍马屁的历史是这么长,可是现在我要考虑的是,连郡守都能说杀就杀,那我呢?我还要找我儿子呢,我的圆圆,你到哪里去了?爸爸可就要完了。
果然就有人向将军提醒了:“将军,这个逃兵如何处置?是按律斩了,还是明日送到城下,也算没白死?”那将军这才看到我这里来,说:“杀是要杀的,不过他还是有用处的,不用我杀,让赵人来杀。刚才大王不知听了哪个腐儒之言,竟然写了信劝赵人投降,那些赵人叫那平原君带着都守了八个月了,哪里会降啊!可是大王却要我派人去送信,我正犯愁这送信的人是必死无疑的了,可不就有人了。哈哈哈哈,小子,送信进去,可不能折了我大秦威风,就是死,也不能哼一下。你要是死得象个样子,我免你全家兵役,不然,你全家都发配去蜀地。你去吗?”
我还有得选择吗?只能去了,这是秦军,素以严刑峻法闻名,刚才也亲眼见了,就是死,也不能在这里死。我穿着他们刚刚给我穿上的将军铠甲,被人强行架上战马,又有人在我手中插上一支旌节,朝着城墙身不由己地一路行来。眼中所见,尽是双眼血红的秦军、随风舞动的战旗、腰带上悬挂的人头,和不断被抬向后方的伤兵。
到了城下,有人向我腰间一捅,我立即大声向城上喊叫“大秦使者,有我大王书信致赵国国君,平原君亲启。”随后就是漫长的等待。直到我的两腿都已经发麻了,耳边已经传来秦兵们不耐烦的叫骂,那城门才缓缓开启了一道细缝。我正准备进去,却突然想起我的身份。我是大秦的使者,怎么能从这道门缝里进去呢?于是我高声叫道:“赵国千乘之国,竟不敢向区区一人大开城门吗?”这一声喊,立即引来城下无数秦军的欢呼:“好样的,是我大秦的汉子!”并且马上有一个高亢的声音传入我的耳际:“左庶长有令,此人若能生还,晋爵三级!”于是城下的欢呼声、叫喊声更加热烈了,就在这种狂暴的热烈声中,我策马从大开的城门下进入了邯郸。
城内已经是满目疮痍。街道两旁的房屋许多都已没了屋顶,我知道那是把房屋拆了去做兵器了。赵国人个个面黄肌瘦,但是那眼睛里却依然有一种凛然赴死的神色。他们愤怒地看着我,好象个个都想把我生吞了。一个卖肉的摊子前人头攒动,一条孩子的大腿赫然挂在摊前的横柱上。但是领我进城的赵军将军却神色漠然,沉默不语地策马走在我的前面。我不得不佩服这样的一个民族,为了自由和生存,宁愿去死!甚至不惜杀了孩子。对比现在的许多小国和小人,为了生活而向强权低头,苟且偷生地存在,却还以为自己比自由之民更为优越。还不如这些两千年前就已灭亡的赵人。话说回来,要不是赵王贪图上党之地,要不是赵军集体投降,也不会有今日。那么,我所要去见的平原君赵胜,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三、赵胜
赵国将军引导着我一直走到一座气势宏伟的宫殿前,才高声叫道:“秦国使者参拜赵国平原君!”我下了马,在赵军的前后监视下,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门,终于来到一间大殿。大殿里本来金碧辉煌,但是烛台上没有蜡烛,却支着几口锅,锅里放着几根木柴,正燃着火苗,算是照明。走进去,就着依稀可见的火光,就看到大殿正中在一群卫士护卫下站着的一个身穿紫袍的人,我知道,那一定就是赵胜。
那是一个身材瘦长、面目白净的大约四十多岁的君子。相貌堂堂,让人一见就有一种敬畏的感觉。我走上前,也不管平原君是不是愿意,就大声宣读起国书,但我刚开了个头,就被打断了:“你不用念了,我知道你是来劝降的。我不杀你,因为我赵国是礼仪之邦,不杀来使。但是你务必回告你们大王,赵国只要还有一个男孩,就决不向秦国臣服!”
我说:“我知道,我从进城之前就知道,赵国决不会投降。我也知道,您正准备出发去楚国求救兵。而且您还派了人去魏国向信陵君求救,赵国不会亡,至少现在不会。可是二十年后还是会亡,而且不会留下一个男孩。”
平原君的眼睛里闪现出诧异的神情,紧紧地盯着我,仿佛要看透我的灵魂一样。但就在这时,一名将军急如星火地跑了进来。人还没有站定,就已经嚷嚷开了:“平原君,东城又饿死三十人,这可怎么办!再困下去,赵国真要亡了!”
平原君脸色惨白,但那眼睛里却悄然泛起一股阴冷的杀气。“在秦国使臣面前,你竟敢乱我军心!来人,拉下去,重责三十军棍。”
那位将军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众人拉了出去,大殿里一片沉寂。
许久,平原君阴惨惨地说:“唤两位侧夫人来。”一名卫士应声而去,不一刻,就有两位美人,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端庄清秀,宛若出水芙蓉,一个身披红色锦袍,面如桃花,仿佛天边一抹红霞,从后堂飘然而出。即使用现代的眼光,那也是美得震撼。而她们见到平原君时那眼中闪露出的爱怜与陶醉,更让大殿里所有的人都象在曼陀罗花从中穿过一样飘然欲醉。也难怪,全赵国最英俊也最有权势最有威望的男人,不是赵王,而正是这位平原君,他身边的女子,又岂能是赵国第二?她们的美,加上那种时隐时现的骄傲与陶醉,转眼间就令这大厅里的冷酷气氛烟消云散。只见那红衣美人轻轻飘到平原君身侧,伸出一只玉臂,在平原君手心里一点,一声轻柔得让人酥麻的话语飘然而出:“夫君,唤我二人来有何吩咐?”这一声,仿佛一束丁香捧在每个人面前,让所有人都屏息静气,连那些杀气腾腾的卫士,都好象温柔了许多,大殿里紧张的气氛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平原君冷峻的脸稍稍有些放松,转身看着两人,就象看着心爱的珍宝,用一种异常温暖而又体贴的语气说道:“两位爱姬,这个秦国使者送来了一面屏风,你们和我一起看看,美不美?”那位白衣美人说:“夫君,秦人和我们交战,您怎么能收他们的礼物?大王知道,又该对您多几分猜忌了。”
“你们不知道,秦王已经准备退兵了,给我和大王送礼,是和好的意思。”两位美人的脸上立即灿烂了许多,更让这大殿里一片祥和。她们顺从地走向屏风。
突然,一声金属摩擦的颤响打破了大殿里的安静。一道白光从平原君腰间陡然暴起,如闪电般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圆弧,圆弧过处,两团乌黑的乱发,如黑纱一样在血雾中缓缓飘落……屏风上多了一幅娇艳的桃花。
血雾散去,平原君的长剑缓缓垂下,一滴晶亮的鲜血,如一瓣飘零的玫瑰,缓缓滑过剑身,从剑尖,落在两具还未冷却的娇躯之上。而在我眼里,分明看到已经泯灭了的人性,和被欺骗了的爱情,在血与火的冼礼中,刹那间惨遭摧残。
在经历了短暂的静寂之后,一个异常冷静的声音残酷地冻结了我的耳膜:“把她们拉下去,给士兵们去吃。”
“什么?”我简直不相信我的耳朵,一股无明之火腾上心头:“你是说,吃人!”平原君看着我,“不吃人,吃什么,这城中连蛇鼠都已吃尽,不吃人,又吃什么?女人死了,可以从别国去抢,士兵们死了,赵国就亡了。对她们来说,没有痛苦地死,总好过死于秦兵之手。最起码,她们至死都是干净的。”
我都不知该说什么了。一阵纷杂的脚步声传来,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的饥饿的士兵们,急匆匆地挤了上来,从平原君的脚下拖走了尸体。地上,两条血线仿佛红地毯一样铺了开来,大殿里的士兵纷纷出门去抢夺人肉,只剩下我和平原君还站在殿里,象两根柱子一样对视着。
良久,赵胜说:“你走吧!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何况,你也不是一个一般的秦兵。虽然对我来说,杀了你,秦国就少了一个人才,但是,你敢冒死进城,可见已报必死之心,我不想成全你的名声。我要你活着回去,告诉秦王,赵国只要还有一个男人,就不会投降;赵国只要还有我,就不会亡。”
“不错,有你在,赵国不会亡。秦兵经过长平之战,也已经元气大伤,围城之战,更是缺失惨重。但是你也要记住,赵国经此一战,也已经没有了实力,再也不会有那个地方千里,胡服骑射的赵国了。我走了,您好自为之。”
我浑浑噩噩地走出大殿,走过正在争抢尸肉的士兵,走过大街上的人肉摊子,走过已经陷于疯狂的城市,但我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就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可怕而真实的梦。耳边又分明响起一个声音;“老子曰: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四、嬴政
走着走着,我的神志渐渐清晰起来,眼前的事也能看清了。就看到五六个赵军,正在踢打一个青年人,那人眉目清秀,看起来斯文懦弱,已经打得口吐鲜血,但那些赵军却并没有住手的意思。而在赵军们脚下,还有一个男孩,约莫七八岁的样子,正坐在地上痛哭不止。我急忙赶过去,大喊一声:“住手!”那些兵士一抬头,见到了我的将军盔甲,都大吃了一惊,一名伍长惶恐不安地走上前来,拱手道:“大人,我们并非有意违法,实在是看到这个秦国人质,心里气不过,才教训了他一下,并非欺压百姓。”“他是秦国人质?”“是,他就是秦国前些年送到赵国的人质,公子异人。”我明白了,这人异人,就是秦始皇嬴政的父亲,那么,这个坐在地上痛哭的孩子,就是少年时的嬴政了。
于是我不动声色地说:“平原君曾经说过,与秦国的战争还没有到最后时刻,这个异人不能死,你们也不想想,如果两国媾和,秦国不见了这个公子异人,不是又有一场战争吗?赵国还能再有一场战争吗?”士兵们一听这话,都觉得事态严重,惶恐不安。而我却非常大度地说:“不知者不罪,你们走吧,以后不能再这样了!”士兵们如蒙大赦,哄然散去。我走上前,扶起异人,看来伤倒也不重。然后我转过身来,好好看看这个少年嬴政。
虽然年纪还小,但是眉宇之间却有一种难以察觉的仇恨和刚烈的气息。我问他:“你叫什么名字?”他却哼地一声,不肯答话。异人急了:“你又这样,惹火了官爷,又是我挨打。”我一挥手,他立即不作声了。我蹲下身来,面对面看着嬴政的眼睛:“你说,我刚才救了你们,大丈夫要知恩图报,我问你话你总得说吧!”嬴政看着我的脸,泪花还在眼角,却冷漠地说:“我不要你们这些赵人假惺惺!我是秦人,是秦国王孙的儿子,有一日我终究会回到秦国,到那时,给我太爷爷说一声,把你们赵人全都杀了。看你们还能猖狂到几时!”
我说:“我不是赵人,我是秦国的使臣,是来劝平原君投降的。刚才,赵兵们以为我是他们的大将了。”嬴政眼里立即放出光来,“那,那,那你快带我走,带我去太爷爷那里,我要回秦国,要当真正的秦国人,我,要当秦国的大王!”我说:“我的任务里没有带你回去这一条。但是我知道,不出三月,你就能回到秦国。而且,十年之后,你,就是秦国的大王。而且整个天下,甚至包括蛮夷之地,匈奴百越,都将在你的脚下。但是,你要作一个仁君,不能作暴君。你答应我,我现在就带你出城。”
“我不答应,仁君!仁君没有一个是有作为的,我就要作暴君,让全天下的人在我脚下发抖,让整个赵国不剩下一个男人,让我和我父亲所受屈辱再也没有人知道,知道了也不敢说出来。”
我心中又凉了下来,比刚才看到吃人还要可怕。这小嬴政从小在赵国,受到无数屈辱和磨难,对赵人已经恨之入骨,这也就是赵国先六国而灭,而且不留一个男子的伏笔。太可怕了,我们的历史太可怕了!人们的心被不断积攒的仇恨所扭曲,变得如此狰狞可怖。连如此幼小的孩子,都逃脱不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君子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春秋战国是我中华难得的时代,有诸子百家,有青铜钢铁,有了我中华民族血性的形成,有了炎黄子孙文化的沉积,才使我中华两千年来几经沉浮,却巍然屹立。然而我们的历史是用血写出来的,我们的四书五经、我们的唐诗宋词、我们的三山五岳、连同我们的漠北江南,都是用血来浇灌、用血来交换的。
我已经知道我是在作梦,但我的梦还没有醒,我还要找我的儿子,他肯定不在这里,他不能在这里,这是一个没有道义、也没有人性的时代,孩子,在这个时代只能是一个错误。我要找我的儿子,让他在我的保护下幸福地生活,没有痛苦、没有危险,做一个无忧无虑的人。我不知我的下一站是哪里,但我已经有了准备。
易曰:乾,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五、壮士悲歌
当我眼前的血红渐渐散去,才发现自己正骑在一匹战马上飞奔。左右看去,和我一样身穿红色战袍的铁甲骑士,排成了一个三角形的冲锋队形向前飞奔。而在骑兵后面,尘土飞扬之中大约能看到步兵的长矛大戟,一列列地直刺青天。而在骑兵三角队列的更前面大约十丈处,一匹膘肥体壮、浑身火炭一样通红的骏马,载着一位身着大红色披风的威武将军,黄金铠甲在阳光下分外耀眼,正高举着一把丈余长的方天画戟,向前飞驰。更前面,大批身穿黑色衣甲的敌兵正在溃逃。看来,我方已经打胜了,正在追赶逃敌。但是我现在要搞清楚两件事:一是,我,或者说我们是谁?二是,敌人又是谁?我的战马踏过一面敌兵丢弃的军旗,上面是一个大大的“燕”字,而我注意看了一下我军的旗帜,上面是一个“魏”字。难道,我还在春秋战国时代?不对,我手中执的是一把环首刀,刀锋雪亮,有明显的云纹,这是汉朝以后的兵器。而且我们身上的盔甲,也已经是铁制的,我极力搜索大脑中的历史,还是不得要领。
偏偏就在这时,战场却突然发生变化。溃退的敌兵突然分向两边,中央则现出整整齐齐排成横队的大队骑兵,衣甲鲜明,稳如泰山。
不好,我军上当了!
但是前面的主将却丝毫没有停止的意思,我周围的骑士也似乎根本没有在乎。三角队形依然固执地向前推进,金甲将军的方天画戟压了下来,向前平平伸出,所有骑士的长刀也紧跟着压下四十五度,指向斜前方,如同要把青天割裂一般。
敌军正面骑兵开始向我方移动,并逐渐加速。而刚刚分向两边的敌军也重新形成队列,向我军两翼包抄过来。终于,敌军正面骑兵同金甲将军相遇了,但是转眼间就出现了一个缺口。那支方天画戟瞬间画出无数个美丽的圆弧,与这个圆弧相交的敌兵纷纷落马。但是敌我双方都没有停顿,继续进行着相向的生死攸关的碰撞。
一个敌兵向着我猛冲过来,从他的眼神我就能看出他是冲着我来的,那是一双充血的眼,布满了死亡的气息和杀人的欲望。他有意调整着马的方向,要从我的右面穿过,那么,我们都将用右手的马刀进行劈砍。这时候,我别无选择了,不是他杀了我,就是我杀了他。当我们接近到大约十米的时候,我突然拉动缰绳,我的马头一转,到了他的左边,同时我右手的马刀向上轻轻一掷,左手接住,此时我们已经相距仅仅一米,他右手的刀已经来不及转到左手,而我的左手向下一挥,手腕上明显感觉到了振动。刀身重新提起时,霜刃已成血红。来不及多想,长刀又指向新的敌手,不断的举刀、挥砍、再举刀、再挥砍,时间仿佛凝固,眼前充满了血腥的杀戮和飞溅的血雾。所有的骑士都在奋力拼杀,不断有人掉下马来,而在那位金甲将军的戟下,残肢断臂更是不断飞起,于千军万马之中竟宛如天神。
我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他的身边,只见他三十岁左右年纪,长得英俊魁伟,相貌堂堂,杀人时却是冷峻不惊,每一戟必取人性命。这时,一名军士冲到将军面前,大声喝到:“启禀魏王:我军步兵已被敌军隔断,敌军用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阵势,步兵伤亡惨重。”那将军问道:“什么阵势?”“我也说不清楚,反正我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待我去看。”说话间,那将军已经拨转马头,向着步兵方向冲了过去。我一想,他如此神勇,跟着他,应该安全得多,便紧跟了过去。果然,一路上敌军一见那匹红马,便纷纷闪避,我们轻而易举地就到了骑兵阵后的步兵位置。但是到了以后,连将军都大吃了一惊。
只见一片旷野之中尘土飞扬,无数敌军骑兵,人马皆披重甲,每五十人用铁索连成一列,从四面八方向我方步兵冲击。步兵们显然没有丝毫准备,被这种连环马冲得七零八落,但仍然进行着无畏的抵抗。虽有长枪大戟,但却对敌军重甲毫无办法,转眼间战场上我军已经所剩无几。金甲将军眼看步兵惨遭屠戮,却毫无办法,满面悲愤地仰天大喊:“慕容恪,你这无耻小人!我冉闵今日不死,必取尔头!”但是,不论他如何悲愤,步兵已经不可能救得出来了。一个现实的问题是,在整个战场外围,又有无数的敌军如同乌云一样从各个方向围拢上来。看那架式足有十万人以上。而我军所剩骑兵,已经不足千人。这一小片红色,在四面而来的黑色洪流中,仿佛一叶孤舟,眼看就要倾覆了。我现在已经知道那位将军就是冉闵。他自称魏王,是一个震动整个五胡十六国时代的人。但是历史却已几乎忘记了,这个曾经挽救了整个中华民族的人。我也大致推算出来了我现在所处的年代,公元三五二年四月,冉闵最后败亡的日子。
但是即使到了现在,冉闵也没有绝望,他迅速收拢了队伍,将骑兵排成了一个而向外的环形战阵。而四面围拢上来的敌军,和那些已经全歼我方步兵的连环甲马,也重新整理好了军阵,一场新的决战,确切地说是一场新的屠杀就要开始了。敌军缓缓推进,到达距我军百丈远时停了下来,正西方向,一群敌兵簇拥着一个衣着华丽的将军策马而出,有人大喊:“大燕国大将军大司马慕容恪有请冉将军答话!”
冉闵出马了,在敌军面前十丈处停了下来,敌军卫兵立即堵截在慕容恪身前,慕容恪摆了摆手,那些卫兵立散开了。慕容恪说:“我相信,以你冉闵的武功,现在要取我首级,这些酒囊饭袋是根本挡不住你的,但是我要和你答话,你断然不会趁机杀我。”
冉闵冷笑一声,说:“我堂堂中华男子,行事坦荡,岂能向你们这些丑胡禽兽,尽做些无耻勾当。”
慕容恪大笑:“你说你是中华男子,行事坦荡,那你又怎么背叛石虎,反戈一击,灭赵而自立。这难道也是君子所为吗?”
“慕容恪!你这样说,不过是想把尔等犯我边境,偷袭我军说得好听一点。不错,石虎是本王义父,但他也是杀我父兄的仇人。我当年十一岁,随父兄一起被羯人所俘获。石虎想劝我父亲冉谵投降,但我父亲身为晋朝大将,岂能向羯人投降。五天后我父兄相继伤重而死,那时我就发下誓言,今生今世,我必杀光石氏全族,灭掉那个羯人所建的赵国,把你们这些丑虏赶出中原,光复中华,还我汉族天下。现在,石氏全族已被我屠杀干净,羯赵也被我所灭,只可恨本王小看了你们这些鲜卑人,竟然趁我北上筹粮之机进行偷袭,真是无耻之极!”
“你要效忠你的朝廷,可是晋室朝廷又是如何对你呢?当你北上攻打襄国时,晋军却渡过长江,袭击你的后方,要不是后方被破,你也不会到常山来筹粮,说白了,你今日之绝境,正是你所效忠的晋室朝廷造成的。在那些锦衣玉食的所谓君子眼里,你,和我,和所有的胡人一样,都是乱贼丑虏。你还不如降了我大燕,你原有军队都可以保留,包括你留在邺城的五万精锐,我封你为大燕国的魏王,如何?荣华富贵,唾手可得,何必作困兽之斗,为那个根本不相信你的朝廷枉送性命呢?”
听到这里,冉闵的神色已经极为消沉,看来慕容恪所说并非假话。但是冉闵略一沉思,却重新昂起他的头颅。说“我父冉谵为朝廷忠烈,我兄为朝廷死节,本王征战十年,从未向朝廷进犯,虽死也是汉人英雄。岂能屈身而事胡虏,作汉奸而偷生呢?”
慕容恪愤怒了,脸色一变,说:“你也太不识时务了!今日我军十七万,你已不足一千,你个弑君背主的乱臣贼子,也敢自称王爷,今日此地,就是你葬身之所!”
“哈哈哈哈……,慕容恪,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找我答话,不过是拖延时间,好让你的连环马重新整队吗?五十年来,天下大乱,你们这些人面兽心的蛮夷尚且可以称王称帝,何况我乃是堂堂中华英雄,为何不能称王?”说到这里,冉闵突然回过头来,向着我们大喊一声:“将士们,随我突围!”
这一声如同惊雷一样,转眼间我军全体将士齐声呐喊,跟着魏王向慕容恪杀去。慕容恪大吃一惊,慌忙转身逃走。他的卫士则一齐向前阻拦魏王。长戟闪过,卫士们纷纷落马,但慕容恪也趁机逃了回去。
敌军开始进攻了。四面八方的喊杀声震耳欲聋,但我军却没有一人犹豫退缩,一小片红色,在四面围拢的黑色海洋中,渐渐消散……
我也成了这红色孤舟中的一片落叶,正向前冲锋,却发现我们几乎不可能给敌军造成任何损失。连环甲马在这个时代,可以说是现代战场上的坦克,横行战场、无坚不摧。我们手中的马刀虽然锋利,但敌军的长矛却使我们根本无法靠近,无数骑士在敌军铁阵前倒下。我则不得不规避那些连环马,试图寻找缝隙冲杀出去。正当我无计可施之际,突然面前的连环马成排倒下,一匹火红的战马从天而降,马上的冉闵如同天神下凡一样,顿时令敌军四面躲闪。魏王高声呼喊:“从这里出去!”然后一柄长戟挥动起来如狂风闪电,敌军当者不论人马,都是不堪一击,连环马又已经被他杀出一个新的缺口。我们趁机从那缺口中冲出,马蹄踏过敌军身体,只听惨叫连连。一旦出来,敌军也就奈何不得我们了。虽然他们有十几万人,但连环马只有五千骑,而且动转不灵。而我们的天下无敌的冉闵作先锋,一路冲出,敌军纷纷闪避,眼看着我们就要接近外围了,军士们脸上不由得露出庆幸的神色。看来真是天无绝人之路,跟着魏王,果然是所向无敌。虽然此战我军损失惨重,但在邺城和其它地方,我军能聚集起来的何止十万人,东山再起并非难事,只需要一个前提:魏王冉闵不死!
然而厄运还是降临了。魏王跨下那匹火焰一样腾越如飞的朱龙宝马突然一声长嘶,颓然倒地。谁都知道,马一旦倒地,就意味着必死,没有了朱龙宝马,魏王如同断了臂膀,他从地上爬起来,怔怔地看着已经伴他多年的坐骑,仰天长叹道:“天为中华之天,为何却反助胡虏?天不佑我,天不佑我!”再低头时,他看到了我们,叹了口气:“诸位都是随我多年的忠义之士,现在我已经冲不出去了,你们能冲出去的就走,走不了的降也无妨,事到如今,只能听天由命了。”我四面瞅瞅,我们已经只剩下不到二十人了,四面敌军围裹,里三层外三层,怕是插翅难飞了。激战竟月,燕军折损在五万以上,必然全军愤怒,不会留下活口。军士们也都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面色凝重,悲壮得如同血色残阳。一名老兵说:“大王,我们今日,就与你同生共死了。”有人落泪了,但决非恐惧,有人下了马,也不是投降,而是要把马让给冉闵。敌军四面集结,任凭他们的将军催促叫骂,却仍然远远地不敢靠近。这时敌军中一顶黄罗伞盖缓缓向前,那个无耻的慕容恪又出现了。他狞笑着,喊道:“冉贼,到现在还不知悔改吗?”
我终于深刻地了解了成王败寇的道理,只觉得心头一股无明之火突然升起,大骂一声:“我们大王千载之后,也是青史留名,尔等千年之后,不过是地下一条蛆虫,慕容恪,不出三十年,你们的所谓大燕国也会烟消云散,到那时,你慕容家将不会剩下一个男人。永远不会!”敌军立即有人大声回骂,却听慕容恪说:“不必废话了,你们也没人敢去取冉闵之头,还是让我鲜卑人的弓箭说说话吧。”
四周传来咯吱吱的拉弓的声音,而我们全体汉人军士,也是这个时代向后三百年,长江以北最后的汉人的军人,静静地、静静地,等待死亡。
一阵弓弦的美丽的死亡乐章传来,天空洒落一片乌云,从四面八方,向我们逼近、逼近、逼近……
……史载:公元290年,西晋陷于“八王之乱”,随后北方各族胡人从公元304年开始纷纷南下入侵中原,建立各自政权,共十六个国家,并相互征伐。史称“五胡十六国”。五十年间,长江以北尸横千里,汉人由原有的两千万人减为不足五百万人。其中羯人所建立的后赵尤为残暴。而后赵大将冉闵在忍辱负重二十年后,起兵反赵,杀胡人三十余万,尽屠羯族,并迫使各族胡人向北迁移,在北归中又互相屠杀,胡人由一千万人锐减到二百万人,从此停止了对汉人的屠杀。但冉闵在北上常山(今河北正定)筹粮时遭鲜卑骑兵十七万人伏击,受伤被俘,冉魏政权灭亡。冉闵于公元352年被杀,死后三月大旱,不见滴雨。慕容恪下令重新以王礼厚葬冉闵,天降暴雨。此后三百年后,汉人才重新建立自己的政权:隋……
六、血染中条山
我以为自己死了,置身于无穷无尽的黑暗之中,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知觉。不知过了多少个世纪,黑暗开始有了一丝松动。仿佛有人在说话,却听不清楚。有人在推我,我却起不来、动不了。
忽然眼前一亮,刺目的阳光出现,照得我眼睛都睁不开了。过了一会儿,我开始能看清面前的事物了,新的环境让我大吃一惊。这是一间很普通而且很破旧的农家小屋,半边屋子都被土坑所占据,我就坐在坑上。坑头的土台子上放着一把马灯。坑边上就是四方形的木格子的的窗户,破破烂烂地糊着几片白纸。透过窗户纸的缝隙,约莫可以看见外面有许多军人,身上穿着灰布军装,正在操练刺刀。看那样式,应该是国民党四六年以前的军装,但是离得太远,我看不清他们的臂章,所以也就难以判断他们是国民党军还是八路军。等我的视线再回到小屋时,才发现面前就站着一个士兵,大约十八九岁大小,已经很不耐烦的样子,歪着头看我。
看到我头转过来了,他说:“你小子终于醒了,快起来,算你命大,我们参谋长就要来亲自审你了,要是特派员来了,你小子可就没有活路,。”我有些茫然,“审?为什么要审我?我又没犯罪。”“为什么?你从鬼子方向过来,谁知道你是干什么的。不审清楚了能行?”就在这时,门开了,那士兵立马转身立正,大声说:“参谋长好!”
一位身材瘦削、面目俊逸的青年军官走了进来。少校向那士兵回了个军礼,便招了招手,让那个兵出去了。屋里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他一言不发,冷峻地看着我,就好象要把我的心看透了一样。我倒自认为没有什么过错,他看我也不怕,便也认认真真地和他对视了起来。他大约二十五六岁,面容英俊、举止优雅,但是领章上的少校军衔、臂章上的117师字样、牛皮武装带和枪套、再加上紧扣的风纪扣、平整的军装,和那种却不怒而威的气质,让我心里不由得有一种敬畏感。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两人对视,其实也是一种灵魂的交锋。心里恐惧的一方会不由自主地把目光移向别处。这位少校能够这样看人,说明他决不是一般的武夫。他想看透什么?想看透我?还是想从我身上看透什么事?……正当我有点走神的时候,他忽然发问了:“你叫什么?”我说“秦万年。”“哪里人?”“陕西长安人。”少校一听,立即打住我的话头:“你再说一遍,你是哪里人?不过你可要想好了说,再说错了,我立即以汉奸罪处决你!”
我明白了,陕西关中地界上,五里不同俗,十里不同音。我说我是长安人,但我的长安话却实在不怎么样。他肯定也是陕西人,听出来了。我反问道:“我说我是长安人怎么了?我在华山也呆过,随我父亲自小在甘肃长大,我父亲又长年在军中供职,说的是官话。我这长安口音是有点儿不纯,你能就为这个杀人?”
那军官沉吟半晌,说:“这样问你也是不行。看来你读过书,不是随便就能吓住的。”我说:“胆子大小跟读过书没有关系。我是西北大学的,今年刚考上,自愿到前线抗参加抗战,跑了好几个部队,从中央军到晋绥军,看没有一个象样的,就打算回家去,几天没吃饭,饿昏了,却不知怎么地就到了这里。”“这么说来,你是个逃兵?”“不是,我把身上所有钱都给了他们,他们放我走的,我有回籍证。”
少校骂了一声:“娘的!”再看我时神色已经有点缓和了:“那么你父亲曾在哪个部队供职?”我说:“父亲自保定讲武堂毕业,在军阀部队、冯玉祥部、中央军都呆过,看来又受命去甘肃整饬马步芳部,以后就自请离职,赋闲在家了。”“为什么不干了?”“国军中派系林立,互相倾轧,军纪腐败。马步芳军于河西剿灭共军徐向前部时,竟然以首级而论军功,俘获红军女兵,各级官长竟强行据为小妾。我父深感这样的军队实在没有前途,才愤然离去。”少校嘴角微微一笑,我不知这一笑是好事还是坏事反正也装作轻松地一笑。却听少校说:“原来还是校友。”我心里稍有一点安定,少校却突然厉声发问:“你是共[chan*]党?”
“啊!”我被他吓了一跳。偏偏我这人就是个共[chan*]党员。我心想他是怎么知道的?对了,他是在引我上钩,幸好我现在饿得没有精神,脸上看不出来。可是我必须马上辩解,于是我赶忙回答:“长官,你可不能这样说,我可是清清白白的人,我家也是读书人家,可不是那些要分田地打土豪的共党。”说这话的时候,我脑海里已经想象着电影里的情节……“少校冷笑一下,门外突然冲进宪兵,把我五花大绑,押赴刑场,然后我就只有喊口号的份了。”
可是这种场景并没有发生,少校不动声色地看着我,眼睛里的肃杀之气渐渐散去,却换了一种异常真诚的眼光,让我有了一种见到兄弟的感觉。他压低了声音,说:“是,也没有关系。”
我不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忽然有了一种感觉,他自己,就是!但是少校已经抽出一支香烟来,自己点上,深吸了一口,声音有点忧郁地问我:“你还想抗战吗?”“想,可是我想参加一支真正抗战的部队。”“这里就是,”少校说。“我们是国军117师新兵团,我是参谋长秦国栋,我师自从抗战爆发以来,就一直在战斗。伤亡过半,才到陕西又招来这些新兵,刚刚训练了半个月。我是东北人,随东北大学转移到西安,抗战开始我就投笔从戎了,蒙师长赏识,升到少校。”这时外面传来士兵们的操练声,非常响亮。少校转头看了看,又接着说:“想我中华泱泱大国,礼乐之邦,竟被小小东洋欺侮,真是奇耻大辱!而我中华男儿,轩辕贵胄,岂能受倭寇奴役。你就留下来吧,在这里肯定能打鬼子。”
我点点头,又问他:“你觉得这场战争能打胜吗?”
“不知道。我只知道,在这场战争里,我等军人,都得死。不论胜败,国家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军人还有什么脸面枉言功劳而苟活于世呢?不过我看到你,看到外面那些自愿参军的后生,我觉得胜利还是可以期待的。”
我说:“可我觉得,靠他们,赢不了抗战,即使赢了,中国还是没有希望。”少校定睛看着我:“为什么?”“我中华民族要有希望,必须要有一个全新的政府,有作为有骨气的政府。可是现状又是什么呢?靠中央军?党国政府?能行吗?我在中央军和晋绥军的所见所闻,实在令人齿寒。可是在昕口我看到了八路军,完全是另一派气象。在他们那儿,我才真正看到了民族的希望。”
但我正想再说点什么,门却突然被一把推开了。少校正想发作,一见来人,却停住了。进来的是一个中校。那人看起来三十多岁,中等身材,架一幅金边眼镜,镜片后面仿佛藏着一千个阴谋。少校向他敬礼,叫他:“特派员,您好。”他也不答理,左右踱着步,用异常锋利的目光看着我,猛然操着河南腔大喝一声:“来人!把这个共党抓起来!”
这才是我刚才想象的镜头。门外立即闯进四个头戴白色钢盔的宪兵,把我不由分说地架起来就走。我被架出门外,眼前突然见到的阳光反而让我睁不开眼。就感觉外面有不少人,但是却没有人说话。正当我被拖拖拉拉地带走时,有人喊了一声“团长来了!”拖我的人停住了,所有人都立正敬礼。我的眼睛也开始能够看清东西了,就看到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上校军官,风纪扣敞开着,正气势汹汹地站在那个特派员面前。
团长开腔了,标准的陕西长安话,象打雷一样:“我说王特派员,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昨天刚刚杀了我三个人,今天又来了。我这里虽说是新兵团,这人命也不能太贱了吧?照你这样整下去,不用日本鬼子来,你就能把我这团里人杀净了。是不是?”
那特派员显然不把这个团长放在眼里,冷冷一笑,说:“钟团长,我在执行我的职责,你这里有共党分子,我替你剿除了,你应该谢我才是,怎么说出这种话来了?再说了,这个人也不是你新兵团的。”钟团长也不客气,“我说是就是,他现在就是我新兵团的兵,你把他放了。你成天是剿共剿共,就不想想,日本狗日的已经打到咱陕西门口了,人家共[chan*]党倒是正经八百地抗日了,蒋委员长也说要抗日了,你倒专心剿共了。你个狗日下的,还是个人吗?还是个中国人吗?”
“你骂人,你敢骂我,你就不怕我到上峰那里告你?”
“告?随便!不过你今天得把这人留下,日本狗日的已经绕道北边,沿黄河向这里来了,我团就要打仗了。多一个人都是好事,少一个人我就不放心。你给我放人,不然我这枪可不认你个狗日的!”
特派员一听说日本鬼子要来了,立马没了刚才的嚣张气焰,明显有些惊慌失措了:“那,那,鬼子啥时候到?哪能跑出去?”
钟团长转过身,向着周围围着的官兵们叹了口气,说:“弟兄们,这一次,咱这个团怕是出不去了。日本人绕过咱前方中条山的主力,奔咱们来了。他们肯定是看打了近一年,打不下咱177师,才绕过来打咱们新兵团解气。南面、北面,都来了。咱这背后,就是黄河,过了河就是老家。我决定,先打他一阵子,然后向黄河撤退。弟兄们,行不行?”
人们沉默了。抓我的人也放了手。我莫名其妙地被抓又莫名其妙地重获自由,终于明白,我现在就在1940年夏天的中条山,而且是在战役最惨烈的时候。看到人们沉默,我以为他们胆怯了。我才不管呢,杀日本鬼子是我一起梦想的事,我越过众人,走到团长面前说:“团长,给我发支枪,我跟鬼子拼了!”团长上下打量了一下,说:“没有枪,给你把大刀。”我惊住了:“没有枪?”
这时,那位少校走过来,对我说:“我们是新兵团,过来得急,全团枪不过三百,人也就一千。不少人连把刀都没有。团长给你一把刀,已经不错了。”
周围的士兵们开始骚动起来,有人说:“没枪怎么打啊?”也有人说:“打他个狗日的,咱不要命了。”人群开始吵吵嚷嚷,人也越聚越多。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军人走出人群,手里执着一支军旗,腰上别着一把驳壳枪,大声喊道:“弟兄们!咱们现在已经在绝路上了,是不是男人,是不是大丈夫,就看今日了。咱们要是降了,对不起家乡父老,也对不起咱先人!不说了,谁有种就打,拿个棍子都能打。没种的现在就脱了军装滚蛋,装成老百姓,或许能逃过一死。”
人群安静了,但是不一会儿就开始狂暴地呼喊起来。除了那个河南特派员和他的宪兵,没有人离开。军人们开始到处寻找可以杀人的东西,甚至农家的锄头粪叉,都被军人们拿在了手中。虽然他们甚至还没有受过什么象样的军事训练,但是这一刻,在他们的灵魂里,他们已经和前人的秦军一样,成了有死无降的铁军劲旅。
一个小时后,我们在一片山坡上埋伏。少校,也就是团参谋长秦国栋制定的计划是,在敌军还没有到我团驻地时就主动出击,打他个埋伏,可以缴获一些武器。正当夏日正午,我们身上都被汗水浸透,但是不能有一丝声响。我们在焦急地等待,等待全副武装的敌军和我们生死的宿命。
一面膏药旗出现在对面山坡上,然后是阳光下闪亮的钢盔,渐渐地,露出了狰狞的鬼子的面孔。一排……两排……三排,鬼子排成三个横列,每列五十多人,成一个松散的队形向前推进。这正是日鬼子精明的地方,在不明敌情的情况下,成纵队行军极易遭受伏击,而他们现在这种队形,可以随时转为进攻或者防御状态,也便于尽快展开火力。而我方的一千多人,则就在一道山梁后面,全体爬在地上,静静地等待着,出击。我也不得不佩服秦国栋的精明,力柬团长不要在公路两边设伏,而选在这片山坡背后,好在团长似乎也很器重参谋长,是言听计从。我因为有点文化,所以被留在了团部,这时正在团长身边。团长悄悄地问参谋长:“现在冲?”参谋长冷静地观察着,说:“不行,现在还不行,鬼子不会只在这个方向投入一个中队,至少应该有一个大队。”团长有些焦急:“可是让狗日的过了山梁,咱就暴露了。”参谋长转头看着团长,认真地说:“越近越好!”团长不说话了,回头轻声下令:“没有命令,打死也不许动!”命令被悄悄地传达下去,而敌人也越来越近了。
这时,参谋长轻轻碰了一下团长:“你看,来了。”我也轻轻抬头望去;对面山坡了,又有一面更大的膏药旗出现了,大队鬼子仍然排成横队,步枪扛在肩膀上,气势汹汹地开过来了。
当前队鬼子快要到达山梁顶上时,与我们已经只剩不到十米距离时,鬼子大队刚好到达山谷。参谋长给团长使了个眼色,团长立即抬手向天开了一枪,纵身跃起,朝鬼子冲去。刹那间无数个胸膛里爆发出同一个声音:“杀啊!”平静的山坡上转眼变成火热的杀戮战场,一群手拿各种武器的汉子,呐喊着直接冲入敌群,一场发生在现代的原始的冷兵器战斗开始了。
在一片喊杀声中,我紧随着参谋长冲到了鬼子面前。由于冲锋发起得异常突然,鬼子根本没有机会开枪,只有短短几秒钟,双方就纠缠在了一起。一个鬼子端平了刺刀朝着我冲来,我将大刀在胸前竖起,在他的刺刀即将刺到时突然横挡,刺刀偏了,鬼子也顺着冲劲紧挨着我旁边冲了过去。而我则就势回身横切,刀锋划过鬼子的后颈,他一声不吭就直扑到了地上。然后,我迅即捡起他的刺刀,一转身刺入更一个鬼子的前胸,那家伙一声惨叫,枪掉在了地上,但他的双手却紧紧地抓住我的枪管,让我拨不出枪来,偏偏此时,又有两个鬼子朝着我冲过来,正在危急时刻,一声枪响,一个鬼子软倒在地,另一个转身看去,却是团长开了一枪,待要开另一枪,枪却没有打响,那个没死的鬼子看他是个军官,立即朝他去了。眼见团长有难,我焦急万分却拨不出枪来,突然脑子一转,端着枪向上一挑,只听到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我拨出了枪。急忙向团长那里跑去,但是已经晚了,三支三八大盖的刺刀已经刺入他的胸腹,而团长手里,还攥着一排子弹,和一支空枪。但是那三个鬼子,也在转瞬间被愤怒的中国军人洞穿。
鬼子打头的一个中队几乎没用五分钟就被解决了,但是后续的一个大队却迅速投入了格斗。鬼子的拼刺技术在二战时期是举世无双的,但是在这里,在面对一群狂暴的、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的陕西冷娃面前,鬼子的刺刀再也显不出威力了,不论是锄头还是粪叉,都成了要命的利器,虽然不时传来刺刀刺入人体的声音,但是头骨被砸碎的脆响更是此起彼伏,半个小时后,残余的鬼子开始丧魂落魄地逃亡,再也不顾他们所谓的武士道精神了。五百个鬼子和三百位壮士的血,将这片山坡染得分外悲壮。
活着的人,抬着团长的遗体,聚集在参谋长的身边。参谋长也受伤了,左臂被刺刀穿了个孔,但是他仍然是那种处乱不惊的神态。他站在山梁顶上,向着一群满身是血的男儿,点点头,低沉而坚定地说:“弟兄们,你们打得不错,在抗战战场上,还从来没有一支新兵队伍,能打掉日军一个大队的。我问你们,鬼子的枪,会使吗?”我立即应声答道:“我会!”可是再就没有人应声了。是啊,一群老实巴交的农民,刚刚穿上了军装,还没有几个人会用枪的,团里那三百支枪,大多只是个样子。参谋长沉默了,所有的军人都沉默了,天空响起炮弹的呼啸声,不远处鬼子的嚎叫也渐渐地近了,在这片血染的山坡上,八百男儿,在做最后的决定……
黄昏时分,我们到了黄河岸边。在一道被夕阳染成金色的悬崖上,八百个浑身血污的汉子,眼望着对面的潼关,齐整地跪了下去。有人在哭号,有人在大声喊叫:“乡党啊!我回来了,回来了啊!”那声音不是从胸腔里发出的,是从一片眷恋故土的灵魂里发出的。而在对面,滔滔黄河的对面,潼关城头上无数军民,眼望着这一群关中热土养育的后生,有人在喊,有人在哭,有人在无畏地朝天放枪。但是这悬崖上的人们,已经没有回到家乡的可能了。在我们身后,三个方向都被鬼子密密麻麻地封锁了。无数个鬼影在晃动、逼近,无数个杀人如麻的畜生在嚎叫。不一会儿,鬼子的声音停了下来,鬼子们也在我们二百米处停下了。一个河南腔的声音通过扩音器传了过来:“弟兄们,不要打了,皇军说了,你们是中国,啊不,支那最好的军人,皇军愿意放你们一条生路,只要你们投降,就可以编入皇协军,一个不杀!……”
又负了一处伤的年轻的参谋长脸色惨白,满眼仇恨地看着对面,牙缝里迸出几个字:“这个败类,早该除了他!”我听出来了,这正是那个特派员的声音。拉开枪枪栓一看,只有一发子弹了。我喊:“谁的枪里还有子弹?”没有人应声。于是我举起了枪……枪声响过之后,那汉奸的声音再也没有出现,而鬼子也立即后退,开始准备进攻了。参谋长喘息着说:“你是好样的,是个男儿。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是不是共[chan*]党?”我一把把枪砸碎在石头上,说:“我,是!”他惨白的脸色忽然有了些血色,甚至嘴角还有一丝笑意,“同志,告诉党,我虽然多年没有联系上组织,但我的心永远是红的,仍然是中国的,军人,中国的共[chan*]党员!”我惊住了。而他则艰难地向着悬崖边上走去,一声不响,从悬崖上消失了。
鬼子开始进攻了。炮弹在人群中炸响,殘肢断臂不断飞了起来。炮击停止后,数千鬼子开始嚎叫着冲向悬崖。一个断臂的士兵,艰难地走上崖顶,朝潼关磕了个头,就跳了下去。然后,一个又一个的军人也跳了下去。我旁边的一个小兵说:“死了算了,反正不能当俘虏。”也向着崖顶走去……我的腿被炸断了,我只能爬。就见那个掌旗兵,站在崖畔,朝着潼关方向磕了三下头,喊道“我回家乡了!”之后是一段慷慨激昂的秦腔:“两狼山———战胡儿啊……天摇地动———好男儿———为国家———何俱———死———生啊……”我听出来了,这是秦腔金沙滩的唱腔。就在这时,一名鬼子军曹端着刺刀冲到他身后,一刀刺入他的后腰。他一转身,两眼圆睁,猛然大喊一声:“杀!”那支旗杆刺穿了鬼子,两人一起滚落山崖……
我最后一个到了崖顶,鬼子已经到了我身后。我回头看了看,一个鬼子中佐提着军刀,愤怒而诧异地看着我,用汉语说:“为什么?为什么?”我轻蔑地一笑,“你们这些禽兽,又怎能懂得人——中国人的尊严,是可以用血来书写的。”我仿佛听到下面的黄河,滚烫的,血红的深情涌动的河水正在哭泣,正在召唤她的八百子孙中的最后一个。我,来了……
(史载:中条山抗战,陕西三万子弟,血战三年,坚守中条山至死不退,日军士官以上阵亡一万七千人,陕西子弟阵亡二万余人,无一人投降。日华北最高长官多田峻说:“中条山乃华北战场之‘盲肠’。”至一九四一年十月,蒋介石因为中条山守军与八路军交往甚密,将其调出。日军十万人遂大举进攻,二十五天,中条山失守。国民党中央军十七万人,被俘八万,阵亡五万,日军阵亡六百余人。但此后再也不敢进攻陕西。后中条山守军之国民党军三十八军起义,编入解放军,军长孔从周,为毛泽东儿女亲家。)
七、菊香书屋(尾声)
清晨的阳光是分外迷人的,即使在北京的冬天,看似温暖的阳光其实没有一点温度。但是阳光落在精致的游龙飞凤的窗格子上,就不能不让人赏心悦目了。遍布北京的大大小小的古建筑看似精致,但在北京的冬天,却冷得要命。可是我现在睡在这间暖阁中,却真的没有一点儿寒意,窗格子虽然是古老的,但是窗格子上却是现代的玻璃,屋里的一切陈设虽然简朴,但是在这雕梁画栋的布满了阳光的屋子里,一切都显得那么安祥,美丽。
有人来叫我了,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小伙子,长得精神干练,有一种说不出的活力和朝气。他和气而简练地对我说:“快起来吧,主[xi]已经在等着你了,少奇同志也在。”我赶忙翻身起床,收拾好了就立即跟着他一路走过春耦斋、纯一斋,到达丰泽园,走进一座庭院,就见到了那而牌匾:“菊香书屋”。
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有人在大声争论。一个声音说:“主[xi],我想提醒你注意,中国现在依然是一穷二白的现状。在这种状况下,我们不能有太多不切实际的想法,我还是那个观点,要算经济帐,咱们本小利薄,不能一口吃成个胖子啊。”
另一个声音更加激烈:“少奇同志,你不能拿资本主义的算法来算中国的帐。我们是一穷二白,可我们为什么一穷二白?是因为我们落后,落后的根源又是什么?是思想,是科技,是我们没有强大的人才队伍,没有先进的工业体系。美帝为什么能那么猖狂,就因为人家先进、强大,人家能造原子弹,我们不能,人家应能拿那东西吓唬你。朝鲜五次战役为什么打不好,不是我们的部队不行,是我们的部队手里的东西不行。所以,要想有效遏制敌人的进攻,要想让中国真正强大起来,我们就是要建立自己的工业体系,要有自己的汽车,自己的飞机,自己的原子弹。只有那样,帝国主义才会放弃对我们的侵略,才会和我们平等地对话。”
先一个看来是刘少奇的声音又响起了:“可是主[xi],我们要算一算,我们建一个汽车厂,要花多少钱,这么多钱可以买多少汽车?这是经济,不是我们一厢情愿的事。我还是觉得,造不如买,买不如租,先借鸡下蛋再说……”
可是毛主[xi]打断了他的话,“我不同意,不能算经济帐,要算政治帐。也不能拿别国的经验来算中国的帐,中国人民现在有着无比巨大的能量,是任何困难都难不倒的。不管是什么,一定要有自己的!”
这时,陪我来的那个小伙子赶紧进去,汇报说:“主[xi],您要见的那个二十一世纪的人来了,已经在外面等了好一会了。”屋里一下安静下来,主[xi]说:“咱们也不要吵了,还是听听来自未来的声音吧。请他进来。”
那个工作人员马上退出来了。我走进屋里,看到两人脸上都有不悦的神情,但是毛主[xi]一见我进来,马上热情地说:“欢迎你啊!我们刚才的争论你也听到了吧。你说说,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怎么样?”
我努力抑制住心里的激动,定了定神,说:“二十一世纪的中国,是世界上一个举足轻重的大国。是联合国安理会五大常任理事国之一,也是世界上五个有核武器的国家之一。虽然农村还是落后一些,可是城市的多数人已经好过多了,许多人正在买房买汽车,二零零五年,中国的国民生产总值已经有两万亿美元,是世界第四。”
毛主[xi]和刘少奇同时露出了惊喜的笑容。刘少奇急切地问:“那,是不是已经进入共产主义社会了?”“没有,还是社会主义,不过,是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毛主[xi]一愣,“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是什么意思?”“就是既有中国成功经验,又借鉴了外国的有用的东西。”“是苏联吗?”“不,苏联已经在一九九零年解体了,东欧国家也全部变质了,现在社会主义国家不多了。”
他们两人都陷入了深思,毛主[xi]说:“少奇啊,看来要想保住这点成果,也是不易的,要防止我们的下一代人,被敌人打倒,不是用战争手段,而是要防止敌人的经济手段。这不又回到刚才的话题了。年轻人,你说说,我们刚才讨论的,是谁的对,或者说是谁的观点更好?”
“我也说不清,但是我知道,在下一个世纪,凡是外国人愿意给我们卖的,我们自己就造不好了。比如汽车,我们以前能造,但是现在都成了外国的品牌。飞机,我们以前能造大飞机,八零年就有了运十,能飞西藏,后来不知怎么就没有了。再后来就花了几万亿买了几千架波音和空客。但是凡是外国人不给我们卖或者不给我们最好的,中国就会有世界级的产品。比如巨型计算机、火箭、战斗机、雷达、预警机、坦克、微处理器,芯片、宇宙飞船,我们都有世界级的同类产品,有些还是外国没有的。”
刘少奇一惊:“我们还有宇宙飞船?”我说:“是的,我们能把人送上太空,可是我们还要用外国的家电和肥皂,还有许多人是专买进口东西的,尤其是日本的东西。主[xi],我听说在朝鲜战争中。有一次我军有一个阵地几天失去了联系,上级派人去查看,通讯员汇报说:阵地没有丢,还在我们手中。团长愤怒地问,为什么不汇报。通讯员说,所有的人都冻死了,可是所有死的人,都保持着瞄准姿势。美军以为阵地上还有人,一直不敢进攻。主[xi],如果我们没有自己强大的工业,没有能制约敌人的科技,我不知道,下一场战争,中国是否还要无畏地付出更多年轻的生命。中国还远远没有回到盛世的水平,我们还要为了我们的孩子,努力。”
屋里又安静了。我离开了,仿佛完成了一件大事,感到无比轻松。这时,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爸爸!爸爸!”
我连忙起床,给我的宝贝,也是我的希望的小太阳,冲奶。
甘泽
2006年12月12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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