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将至，猪的话题也渐渐多了起来。昨得一梦，恰恰就梦到了猪，而且，就是极一般稀松平常的猪，本没有在这里炫耀的资本，但做为一个话题，却又有些想说一下的欲望。

猪肉大概是每天都要吃到的，但对于猪，却是几年未谋其面了。有时静下来的时候就想，如果不是因小时候对猪的印象至深，怕真的不知这些可以大快朵颐的东西是从何而来的。

我印象中的猪，也就只剩了儿时印象中的猪，于是，我的梦里，也还是儿时所见猪的模样。儿时的我，当然是不会把猪当回事的，而当提到某个人智商不足以抵常人，也常称之为蠢猪，可见猪在人们心目中的印象并不佳。

但我以为，我们的祖先还是对猪推崇有加的，要不然，也不会跟龙并在一起，做了十二属相之一。现在已经无法查证当时人这么做的真正含义是什么，现在所知道的，也只是沿习这么一种风俗而已。据我所知，中华民族的许多习俗在最近几十年里式微了不少，有些甚至干脆湮没不闻了，这在我的印象中就有好几个，而来势凶猛的倒是某些更赚人眼球的洋玩艺。这其实倒没有什么可怕，也不是担心属相里没有了猪天会塌下来。当今社会，这也仅是一记号而已，给不是算命先生的人讨些乐子。我只是由此而想到了猪，想到了我儿时见过的猪以及对猪的印象。恐怕几十年之后人们只知道餐桌上摆着的猪肉丸，而不知猪为何等模样。

即使如此，也并非值得担忧之事。梦里，我也没有稍稍想过这些。只是感觉，梦里的猪虽也还是小时见过的那些，但更多了些憨态，憨厚模样中加了些智慧，那些人的眼睛洞穿不了的机敏，于一甩一颠中见出些为人所不及的地方。

儿时的我，是极厌恶猪的，倒并不是因为它如何如何得罪于我，而是它混迹于污泥之中而不自知。其实，现在想来，那时的我，比那些猪仔也干净不了多少；即使现在，也比猪强不到那是里去。何况，现在的我，终于明白了，其实不同的动物天性是有区别的。在梦里，同时出现的还有一条狗，大概也是因为从十二属相的排列上，狗去才能猪来。而且，我分明看得清清楚楚，那竟是我儿时养的那条心爱的狗。倒不是因为我有过目不忘的本领，而是那条狗的确陪伴我走过一段枯寂的儿童岁月。我给那条起的名字叫小花，仿佛梦里也是喊它这名字。之所以起这名字，是因为狗底色为白，却又不规则地长着几撮黑毛，也就由此多了些灵性。事实确实如此，看家护院是它的强项，那几年里，它成了我最好的伙伴。然而，也是一个临近春节的日子，竟忘记是不是狗年了，反正天寒地冻的，家里人商量着要杀掉它。其因有三，一是因家境不好，实在无法让它过上好生活；二是祖父那时腰痛得厉害，急需一张狗皮褥子护暖；三是春节到了，按农村的习俗，年里总是要多些荤腥的，买不起猪肉，狗肉便成了替代品。起始我还大哭大叫，父亲的心几乎软了下来，但看看祖父的腰和邻舍孩子们贪婪的眼神，还是动了杀机。

那一天，我一直躲在外面，香喷喷的狗肉并没有提起我的食神经，而是赌气饿了自己三天。此后几年，提到狗竟又些心疼。当然，现在的我，如果不是因了昨晚那个梦，早把当年的事忘光了，而且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早经抵挡不住狗肉的诱惑了。

其实，那条狗见过不少猪被宰的情景，而当狗肉飘香的那会儿，那只家养的猪还在栏里吃着绞碎的饲料。后来听人说，杀狗的那天正值三九，寒风凛冽，那头猪瑟缩在墙角，不知是天气的缘故还是狗凄厉的叫声太过恐怖而吓着了它。

当然，没过几天，那头猪也被送进了肉作坊里，不知哪家过年的水饺里就夹杂着它的一片肉香。

我并非不知其下场如此之惨，但梦醒之后的我，还是突然想起要做一头猪，当然不是为了迎合待宰的命运，而是在猪年到来之际突然想到了些什么。哦，岂止是猪，世间所有的生物都会走向同一种结局，只是步入的方式不同就是了。猪如此，狗也未能例外。就算是人，也未必都有什么好结果，甚至会比一刀毙命还要痛苦不知几多倍。

除了这种结局不敢让人羡慕之外，我倒觉得猪其实有诸多可羡之处。好吃懒做的不独猪，人也一样，只是猪吃了倒头便睡，那是它具备了这样的资本。猪越是这样，主人会越喜欢，因为更容易膘肥体壮。虽说对它们而言并非好兆头，它还是幸福地走过。我也相信它们不会没有勾心斗角，但相对于人，将是微不足道的，因为它不具备人这么高的智商，动辄就你争我夺，甚至一口气憋一辈子。于猪而言，没有什么比太阳底下的浅吟低唱更心旷神怡的了。有时我就想，要是我也能像它们一样无忧无虑地把肚皮伸出来，专心致志地晒太阳，那会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但是，一旦做了人，就等于失去了这资格，而且随着年龄渐长，心头的压力也会越大。即使表面上蹲在太阳底下了，还不知心驰神往到什么地方去了呢。猪得到的是幸福之真髓，而生而为人，能得其皮毛便烧高香了。

可能有很多人也能挑出关于猪的很多毛病，抛开思想不管，仅从生活上就不是一般人所能受得了的。似乎有些道理，但一细思又不对。以人眼看猪，正如猪眼看人，永远会是一些不解的谜。人类山珍海味地噻，猪未必对这个感兴趣。何者为佳肴，适口味而已矣。只要吃饱喝足，便心无旁骛，一心一意期待下一顿美餐的来临，这是何等惬意之事。如果人到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地步，也往往会被人称为猪，却又达不到猪的境界，只是得其皮毛，自然也就找不到猪的感觉。

猪的话少，在人类看来，只能哼哼而已，但在它们，此类表达已足，再多便是废话。而人则不同，明明知道是废话，却要不厌其烦地说，不能完全顺己心适己意，而只能看人眼色行事，活着，也只是在为别人而活。有时想要为自己而活，却又找不到生存的土壤。活与不活，自难抉择。在这点上，反类乎于狗了。狗本是凶猛的动物，不知几多年前，被人拴起来，慢慢也就驯顺了，而且不只自己，连带子孙首先学会的也只是摇尾乞怜的模样，不光至今未改，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现在城市随主人“哈叭”、“哈叭”的那些便是明证。

与十二属相中的其它动物相较，最适己意的莫过于猪了。如果不是因为结局大多不妙，其肥头大耳之状还真令猪生羡，然后于人，一旦有了猪相，那又自生一愁，于猪，则无是忧。

于是，猪年到来之际，我突发奇想，如果真的成了一头猪，会是多么奇妙的事啊！在人眼里，它是畜；可是在畜眼里，它是人。而真正的人呢，在猪眼里，连畜都不如呢。那该叫什么啊？猪才不费这脑子呢，它只有一门心思：吃和睡。

我们又活了些什么，满大街疲惫的脸上，挂着的其实也是相同的符号：吃和睡。

同样是吃和睡，与猪相比，哪个更舒服？

于是，我的梦也就算不上奇了，那想也便自在理中，只是人都想得太高深，一下子想不到活着其实就是吃和睡而已。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