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是一位妇产科大夫，平日里喜欢写札记，开始的时候我没有在意，觉得一名医生记录患者的东西是一种习惯，而且是好习惯；这样也许对于提高治疗水平很有益处。不过有一天晚上妻子突然对我说：“你最近都在写什么呢？”

“我还能写什么，还不是几十年养成的习惯，写自己的感受，写自己的心情，写我们这个社会里发生的故事。我写什么你能不知道。”我不知道妻子为什么突然会问我这样的话，因为好些年了，我总是喜欢写写读读，没有什么出息，也不想从社会中得到什么收获；反正日复一日，我就是这样一直走到了不惑之年的今天。平日里做什么，妻子很少过问，我知道她有自己的事业，她很热爱自己的事业，她对自己的患者有时候比对我还关心。不过我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因为我也是经常在自己的理想王国中忘记了一切；也许人生就是这样，也许生活就该如此。

“你总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我不知道你都能写些什么；现在的社会还是应该走入其中，那样你才会有切身的感受，才能知道我们今天的社会到底都有些什么东西值得回味和思考。”妻子今天这是怎么啦，怎么突然走进了我思考的领域，和我论说起今日的社会。

“你怎么想改行了？”我开这玩笑说。

“改行？别逗了，就你们的职业，我下辈子也不想涉足；走在你们的世界里，我总觉得不是世界。”妻子说。

“不是世界那是什么？”

“说是地狱，可里边有些人却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说是天堂，可是到处都是小人作祟；说是世外桃源吧，却让人看到的都是明枪暗箭；我看你们的世界其实就不是个世界。”妻子怎么在一刹间好象明白了世界原来就是这样；怎么，难道说鲁迅弃医从文，中山弃医为国还真的是有着什么样的一种潜规则。

“你说了半天，也还是没有说明白我们的世界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呀！”

“我不想说，我有一本治疗札记，其实不是医疗方面的，是社会方面的；今天写完了最后一篇，我不想写了，因为我的心灵受不住这样的冲击，所以今天想把它交给你，也算交给了你们的那个世界。”

“是什么？”

“都是一些关于少女的故事。”

“爱情？”

“狗屁情。”平日里高雅的妻子还从来没有说过这样的话：“都是些关于性的故事；我想你读了也许会有自己的想法，或者对你写那些无聊的文字有点好处。”妻子说：“我们今天的社会到底是怎么啦？现在是让人越来越读不懂了。”

“呵呵！看来社会还是厉害，竟然能让你这位业务至上的人也能去思考它，说明社会还真的有生命的本质意义；可能不好，可能是罪恶，但是毕竟是从社会孕育出来的。”

“好了，我不跟你说了，本子在我的桌子上，你自己拿到你的书房去看，咱们说好了，你自己读，自己感受，不许和我交流，更不许问我什么。”妻子好象是和我在谈条件；不过我明白妻子的心思，她是不愿让我就这样把她拉进自己的那个世界，去让一些可恶折磨心灵。

“好的，我马上去看。”我说完拿上妻子精美的笔记本就躲进了书房。妻子的字写的很漂亮，为了这个想当年我们的爱情还差点见了上帝。当时我给她写过一封信，内容这里是不能说的，结果她看了我写的字让别人给我捎话说，就我写的这些字，怎么看都不象是个男子汉写的。当时我听了之后觉得自己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伤害；不过当时的妻子确实很漂亮，做为男人，还真的揪心不下。也许男人就是这样，在所谓的情与爱中，他永远也分不清什么是情，什么是爱；他只能凭着一种生命的本能，一种原始能量的萌动。

我先翻看了几页，原来都是一些少女在妻子这里诊病的经历和当事人的一些背景材料。妻子的文笔没什么可说的，妻子对问题的认识和理解我向来认为都是在我之上；只是她没有走上我的这条路，要不然她或许会一样的有成就。读了好大一阵子，我开始觉得自己不能把妻子的这些文字做为素材来处理，因为它本来就是一个一个完整的故事；看来我只能做一次文抄公先生了，尽管我对这样的作为很鄙视，但是今天在妻子的札记的面前做回小人也无妨；因为在妻子的眼里，我处的那个世界本来也就是小人多。为了一种真实，也为了一种原汁原味，我就录下妻子的这些札记，不为别的，就为了展现妻子说的我们这个什么也不是的世界和社会。

四月六日小雨

她叫小颖，今年刚刚十八岁，在一家个体酒店做服务员；早上她是我接诊的第一个患者；她来的时候看起来心情还不错，说最近下身总是有异物流出，而且味道也不好，想让我给看看。当时我问她结婚了没有，她瞪大眼睛看了我半天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谁还问这个呀！”

“那我应该怎么问？”我说。

“你就问我有没有性生活就可以了。不过现在象我这样的女孩，要说没有性生活，那还不让人笑掉大牙。”小颖说着好象觉得这一切就是那么的随意，仿佛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真的就成了一个公母的世界。

“原来是这样；那好吧，我先给你检查一下。”

尖锐湿尤，而且已经很严重了；看来姑娘的性生活不光很频繁，可能性伴侣也很乱。检查完毕我说：”是性病，已经很严重了，今后你可要注意，不然对身体的危害很大，甚至会造成不孕。”

“这么严重呀！一定是那小子的问题。”

“那小子是谁？”我问。

“我们的老板呀！他是一天换一个，我们酒店的漂亮女孩哪个没有和他睡过觉。我就说这样不行，可他说没关系，现在什么病不能治；癌症都可以治好的。”小颖说：“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最多，还有他的朋友，还有客人……”

“你怎么可以这样对自己不负责任呢？你想过没有，这样下去你今后的生活怎么办；再说你对性怎么能这样理解呢？”我觉得眼前的小颖已经不再是我的患者，而到是象是社会中的一个母性动物。

“现在的社会就是这样，我能有什么办法呢。”

“那你就不能做点别的什么工作，为什么非要走这条路呢。”

“别的工作，别的什么工作？”这时小颖看起来有些激动：“我父亲去逝的早，家里就流下妈妈弟弟和我三个人，母亲有病不能工作，而且也早就下岗了，弟弟要上学，妈妈要看病，我需要钱。你说现在还有什么工作能挣这么多的钱呢。”

“那也不能为了钱什么也不顾了。”我其实知道自己说服不了姑娘，但在这个时候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什么。

“我也知道不好，是对自己的一种不负责任，但是现实就是这样，我一个弱女子能改变什么，我只能这样。”小颖说：“你能为我保密吗？我还得这样生活。”她是用一种企求的语气对我说，当时我真的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她。

“你需要治疗。”

“我治疗。”姑娘这时的眼里也闪着泪花：“大夫，你是个好人，我会记住你的。”我知道姑娘为什么会这样说；因为在我们这个不大的县城里，好的消息传不出去，可是象这样的消息也许会在一夜之间传遍县城的每一个角落。

姑娘走了，我却陷入了深深的思考之中。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会发生在时代进步的今天，姑娘说的那些东西也许是真实的，可是在这些真实的背后又有多少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呢。

七月十二日晴天

她叫小影，是县上一家很有实权单位的文员，二十三岁；是一所师范学院毕业的；到单位工作刚刚两年时间；高窕的身材，白皙的皮肤，人真的长的很美，属于这个时代的那种宠儿型人物。下午我刚走到单位门口，她就上前拦住了我：“大夫，我想和你谈点事情，不知道可以吗？”

“那就去我的科室吧，你是看病吗？”

“算是看病，不过我不想在那样的地方，我请你喝咖啡。”

“好吧。刚好今天我休假，那我们现在就去。”我知道是什么，因为在我这样的岗位上，现在好象最多的到不是结婚以后的妇科疾病，而是现实生活中的形形色色。小影把我邀进县上一家很有档次的咖啡屋，我们选了一个很有情调的包间。

“我可能怀孕了。”小影直截了当：“可我现在还没有男朋友，我不想让别人知道，因为我的生活之路才刚刚开始。听说你是咱们县最好的医生，特别是……，所以我来找你，想让你为我保密。”

“没有男朋友，那是……”因为小影是单位的公务员，本来我想多问几句，却又觉得在那样的队伍里，不该知道那么多，于是我打住了自己的话。

“是我们领导的；他对我很关心，是他把我留在了他们单位；所以……”

“领导，他怎么可以这样呢？”我说：“你们领导我很熟悉，平日里看他是个很不错的人，怎么会……”

“其实我是自愿的；做人就应该懂得回报；再说男女之间的事情说不明白；我们领导的确是个好人。现在的社会里，你说哪个有权有势的男人还没有几个红颜知己呢。在当今的社会里这些算不得什么。”小影看来好象对她的领导还真的有了几分感情。

“那你没有想过最后受伤的还是你自己吗？”

“其实我想过，可是……”小影说：“现在你走上仕途这条路，什么都要能舍得，不然会一事无成的。我的家在农村，父母都是农民，没有背景，也没有靠山，更没有什么资本，我所能依靠的就是自己的年龄和容貌。”怎么才从学校里出来两年的时间，怎么说起话来这么的世故，仿佛看透了这个世界的一切。

“那你怀孕你们领导知道吗？”

“不知道，我没有告诉他。”

“那是为什么？”

“因为……我是自愿的，这是我自己的事情，让他知道了说不定还不好，对我今后的进步没有好处。”小影说：“现在的女孩怀孕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呆的那个单位是县上的热点，所以我不想让人知道。”

“好吧。不过今后你还是应该好好的把握自己，现在的社会虽说不好，但是我们自己至少应该爱惜自己才对。”我说完话，约她在晚上来医院，最后给她做了人流手术。

“你能给我上个节育环吗？”

“你还没有结婚，怎么……，难道他不能用安全套？”

“他不喜欢用那东西，你就给我上个节育环吧。”

这是我平生第一次为一个未婚的姑娘上节育环。等我处理完了一切，心里甭提有多难受了；我今天这是怎么啦，怎么连一个医生的职业道德都没有了；难道说我在社会中生活，就一定要成为社会中的玩偶吗？！

十月三日阴天

国庆长假刚过了两天，本来说和老公儿子一起出外玩玩，没想到老公该死的身体又出问题，我们只能在家里用电视打发时光。早晨我们刚吃完饭，家里的电话零声就响了起来。平时总是老公接电话，因为家里的电话基本上都是找他的，所以今天也一样，我没有去接，可是老公也没有去接。

“你怎么不接电话呢？”我问。

“不是我的电话。”老公显得很自信。

“为什么说不是你的电话呢？”

“我的电话没有荡这么久零声的，一听都是个没有什么涵养和档次的人打来的。”

“你……”我只有自己去接电话了：“喂，你好，你……”你说怪不怪，怎么还真的让我老公给猜中了，是找我的，是我中学时代的一位同学，这些年联系得很少，只是知道他在社会上混的还不错，现在已经是个二级单位的一把手了：“是你呀！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听说你现在过的可是咱们同学中最好的了。”我故意把同学两个字叫得最响，就是想让老公知道是老同学打来的电话。

“老同学可好？”耳机里传出了对方的朗朗笑声：“你现在可是咱们同学中的佼佼者了，县上的名医，又是局长夫人，我算什么呀！”

“好了，别贫嘴了，有什么事情你说话。”我知道他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我有个事情想求你，不过电话里不好说，你能出来一下吗？”

“什么事情在电话里还不能说。”我说。

“不好说，如果方便，我让车子来接你。”老同学也不让我再解释，就挂了电话。

他能有什么事情呢，还这样的神秘；本来我想给老公做点解释，可看到老公正在专心致志的看英超足球，所以也就没有去打扰他。几分钟之后我听见了汽车的喇叭声，出门一看，原来是老同学自己开着车。

“什么事情呀！神神秘秘的。”我坐上车就说，因为在这样的时候说实在的，我的心里还就是有些不大乐意。

“出了点事情，想让你给帮个忙，现在也只有你这个老同学能帮忙了。”

“你先说什么事情。”我问。

“我家的保姆怀孕了，想让你给流产。你看……”

“这有什么，我还以为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呢。下午让你夫人带来找我就行。”

“不行，人家还是个姑娘，不能让我老婆知道。”

“那……”我突然明白了缘由：“怎么，是你……”

“唉，别提了，我当时没有控制住情绪，所以就……都是我不好，你就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帮了这个忙吧，再说千万别让你那位局长老公知道这事情，要不然我都没法在县上混了。”

“你……”我说不出话来：“那什么时候做手术？”

“现在就行，我已经把人转移到另外的一个地方。”

…………

一个小时后我回到家，老公正在和儿子下象棋，看我走进来，老公瞥了我一眼：“你怎么有点精神焕发呀！”老公就是这一点厉害，只要我的心中稍微有点什么变化，他一眼就能看出来。

“可能是坐在车里有点热吧；刚才老同学让我去给个患者看了会病。”我赶忙解释。

“哈哈！现在你们这些医生最幸福了，因为有病没病全在意念之中。”

“你……”

“好了，打住，我这局马上要输给你儿子了，别打扰我。”看来老公什么都知道，但他什么都不说。

我的心里真难受！

妻子的札记整整一本子，而且写的很是精彩；不过录到这里我不想在录下去了，因为我忽然觉得妻子的这些文字简直就是对我心灵的一种折杀。走出书房，回到卧室，妻子瞟了我一眼：“读完了？”

“没有，只是不知道该起个什么题目会更好。”

“就叫泪水为谁在流吧。”妻子说的很随意，可是我听了，一下子好象觉得自己的心里真的在流泪，只是不知道这泪水到底是在为谁在流淌……

本文已被编辑[文清]于2006-12-12 17:31:08修改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