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4年8月中旬,寻芳接到西江大学的入学通知书后,马上到公社派出所办理户口迁移手续。他刚到派出所门口,就看见从里面走来一个白衣蓝裤的女青年。她白胖圆脸,眉如远山,黛黑而长,两眼水汪汪,灼灼生光。她见到寻芳忙问:“你有什么事?”口气好生老练。寻芳第一次到派出所办事,心里慌,忙答:“来办手续的。”
“什么手续?”她好象有些好奇地问。
“入学手续。”寻芳判断她是里面的人,好腼腆地应道。
“你到哪个学校?学什么的?”她有些霸气。
“西江大学,学物理的”,寻芳有些脸红起来。
“哦!······你是哪里来的。”
“红旗大队的。”
“好,你等一等!”
“是你办理的吗?”寻芳壮胆地问她一句。
“不!他们在忙,一会儿就出来了!……我也是来办手续的,你叫什么名字?”
“魏寻芳,你呢?”
“我叫覃玉平……等下他就出来了”,她说完就向办公室的里面一间屋喊了一声:“老梁!有人找!”话未说完,那覃玉平便急匆匆出门去了,寻芳望着她远去的背影,对她产生了很好的印象,觉得她的形态既端庄又活泼,既严肃又开朗,他开始对她有了一种莫明其妙的好感。
那是寻芳大一的时候。有一天,寻芳在课间操的时间扶在教学楼的栏杆上,他忽然发现在下一层楼的梯形教室走廊走着的覃玉平。奇怪,覃玉平在同一时刻也发现了寻芳,两个人的目光碰到了一处,他们互相传递了一阵笑容。接着,覃玉平坪向上一层楼走上来,寻芳忙迎了过去。两个人走近之后,互相客气了一番。寻芳笑道:“真想不到我会在这里遇到你。”玉平很高兴的样子,用清脆的嗓音说:“哈哈,我也是来这里读书的,我的教室就在下一层;哈哈,那天在派出所,我因有事走的急了,没有对你说明。”于是他们互相介绍了各人的专业,班级及住宿地点,并相邀有时间相互来玩。
有一天,是星期日,覃玉平在学生食堂找到寻芳,她一边拿着饭碗一边对寻芳说:“今天有空上南宁市去逛一逛吗?”
寻芳急忙回答:“不去,我没什么事,不想出去。”
“哎!你知道秋菊吗?她在邮电学校!”覃玉平改口道。
“我认识她,但我不知道她是在哪个学校的,哦,原来她是在邮电学校的!”寻芳有些腼腆地说,“她还是我的同宗堂姐哩!”
“哦!原来如此,正好,今天我正要到她哪里去玩,你去吗?”覃玉平在邀他。
“好吧,那我也去!”寻芳有些不好意思的。
中午,覃玉平与寻芳到秋菊处玩,谈得很开心。从此玉平就经常找秋菊玩,她与秋菊成了好朋友,因此她也逐步了解了寻芳的一切情况。使她感到扫兴的是,寻芳竟然是从农村出来的“土包子”。虽然她自己也是“土包子”出身,但她毕竟在县公安局当过几年的打字员,见多识广,把“土”气洗得差不多了。如今她又上了大学,身价已经提高了不少。她想,今后找对象,就不要再找“土包子”了,至少要找个非农业出身的,绝对不再进入“火坑”去了。于是,她对寻芳采取了不亲不疏的态度。可是寻芳却把她越来越深的埋在心里。每当见他到覃玉平,心中就莫明其妙的一阵发热,脸与耳朵都红透了。玉平是发觉的,但她一点儿也没有反应。
同在一个学校,相逢的机会必然是很多的。不知怎的,寻芳竟然希望能更多的见到覃玉平。1975年5月4日青年节,覃玉平来找寻芳,通知他说:“我们有两个老乡,一个当边防兵,一个当海军,今天来到我们学校找老乡玩,我们几个政治系的老乡,买了两筒胶卷,叫我们一齐去照个“兵相”哩,你跟我一同去吧!”寻芳生来很少有照相的机会,今有如此好的机会他当然高兴极了,便一口答应,连声说:“好!好!好!”并问:“他们在哪里呢?”玉平满面笑容地回答:“在大礼堂门口呢,你快些去啊!”寻芳心理非常感谢玉平,觉得玉平与他好象更亲近了一层。
那天,寻芳与老乡们都轮流穿着海军装和边防军装照了相。寻芳高兴得不得了,尤其高兴的是他得到了一个女友的关心。
暑假过去了,大二的开学不久,寻芳又在学生食堂遇见了覃玉平。一个多月不相见,此刻更是思意深长。两人欢欢喜喜地交谈了一下假期生活的情况,他们脸上都泛出了青春的光彩。寻芳别有一番心事,笑得格外甜蜜。那年头,学校是不准谈恋爱的,寻芳心中早有一番秘密的、关系重大的、很要紧的话,总往舌尖上跳跳欲出,但又心中没底,心里总是慌慌的,几次把快要漏出口的话又强咽到肚里去了。那天他说话结结巴巴的,覃玉平心里想:他原来说话是好好的,现在却怎么啦。寻芳心里一阵激动又一阵胆怯,他想,刚才如果把那句话说出来,那就会开辟了一种新局面:若是玉平她高兴,那可算是到了鲜花盛开的世外桃园了;要是玉平不高兴或者扭头便跑,那就糟糕透了,以后怎么再见她呢?更可怕的是她若告到系里去,那就干脆的死了!想着这些,寻芳竟然旁若无人地发呆着,玉平有些觉察,便说要回去休息了。寻芳经过一阵心理的自我斗争之后,终于鼓起勇气,作出了一个折中的决定:明日中午约玉平到图书馆前的草坪谈心。他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对她说:“小覃,我有几句心里话要对你讲,这里说的不方便,明天中午我在图书馆前的草地上等你好吗?”覃玉平在这方面很有经验,她深藏不露,她知道怎样对付这种事情的,她明白寻芳话里的意思,她毅然答应了。寻芳见她平静地答应了,心中既高兴又不安,高兴的是,这事有些希望;不安的是,明日中午又如何开口呢?
第二天中午,两人按时到达图书馆前的草地,他们找了个明显的位置面对面靠近坐着。明亮的阳光从她们的头顶上垂直地照射下来,他们都没有影子。寻芳拐弯抹角地谈了些闲话,总不敢涉及主题。许多同学路过,见到草地上、树荫下,相对坐着、促膝谈心的一对,都用羡慕的目光望着他们。谈了半天,寻芳多次鼓起勇气,要说出心中的话儿,但都失败了,话一到嘴边,好象又碰到什么危险,又缩回肚子里去了。玉平也装做不知道寻芳的心思,她随和着,与寻芳谈了些家乡故事、学习情况、朋友来往、城市新闻等等漫无边际的东西。她在故意回避主题。她很热烈,很主动,海阔天空地聊起来,不使气氛冷场,又不让寻芳有谈及主题的机会。寻芳的心思,她明白得很,她故意不问寻芳要说的那“几句心里话”是什么。两个钟头过去了,寻芳到底也没有勇气说出他心中的话儿,玉平更是尽量把话题扯远。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娓娓地对寻芳说:“寻芳,时间不早了,下午我还有课呢,不谈了。以后,我们尽量不个别谈话,以免同学们误会我们在谈什么恋爱呢?”说完,她支起身站了起来,并伸出手来与寻芳握握手,体态婀娜地走了。她的最后的那句话,象刀子一样,在寻芳的心中,深深地划了一个伤口,他的心在流血。
转眼间,大学生活已经三年了。那年头学校进行学制改革,文科三年,理科三年半。玉平是学文科的,她很快就要毕业了。由于她长的比较出色,平时暗恋她的不少男同学,尤其是老乡的男同学们。他们都不敢违犯学校不准谈恋爱的规定,平日间,他们有的暗送秋波,有的旁敲侧击,有的打情骂俏,有的要放长线钓大鱼。现在玉平就要毕业了,在这个关键时刻,他们都纷纷露面,有所行动了。有一个很勇敢的老乡男青年,据说是在省城的某报社工作的,自认为有条件有把握匹配玉平,满怀信心来学校找到玉平的宿舍,谈了半天不走,玉平只好带他到学生食堂吃饭。他的勇敢令人吃惊,在饭堂里,他竟当着众多的玉平同学的面,给玉平递上了“爱情申请书”——求爱信。玉平的勇气和举动也是匪夷所思,她竟然当着众多同学的面将信读了起来。当读到不对味处,她立即把信交给她的班长,并宣布说:“我与他从来不见过面,我刚刚认识他,我从来是反对谈恋爱的!”同学们一阵哄笑,羞得那位男青年一溜烟跑了。
寻芳自从那次图书馆草地的教训之后,再也不敢主动去找玉平了,可是他心里还惦记着玉平。寻芳是学理科的,他还要再读半年才能毕业,这时寻芳正在北海市实习。寻芳知道玉平就要毕业了,她将摆脱学校的那个约束了。他想,在她离校之前不能表明自己的心迹,是十分遗憾的事,他心中极度不安。傍晚,他独自到海边散步沉思,他的心象大海一样汹涌澎湃。大海的广阔与力量启示了他,他耐不住了,立即跑回宿舍,挑灯写信。第二天一早,他匆匆跑到北海市邮政局,把信投到邮箱里去了。
信很快送到覃玉平手里,她展开了这封从海边来的信。啊!是他,寻芳!她心中一阵发热,她心中埋怨道:“寻芳啊寻芳,你怎么能这样呢?我的班里正在搞毕业鉴定,要是别人知道了,必说我违反学校规定,在谈恋爱,在鉴定中写上不光彩的这一条,一辈子都完啦!……我该怎么办?我还是把信交给班主任吧。”玉平这么想,她还真的这么做,她把寻芳的信交到班主任黄机决老师那里去了。当时在黄机决老师家里的还有几位同班同学,他们一齐凑过来看寻芳的信。
“亲爱的玉平:……,我独自站在浩瀚的大海岸边,心潮就象大海的波浪一样激动,无边无际的大海啊!请你原谅我的直爽,请你为我辩护,我没有谈恋爱啊!可是我怎么也忘不了在遥远的南宁,有我最可爱的姑娘,她的名字叫玉平!请你不要声张,我宁愿把一切交给大海,以换来我心上人对我的一点宽慰……”
黄机决老师与那几位同学看了寻芳的信,都没有说什么,他们暗暗佩服寻芳的深情与勇气。本应有的非议,都被信中的深情凝固了。黄机决老师深知,到了这个年龄的同学,有这种儿女私情是不奇怪的。他们感到不解的是,覃玉平为什么把寻芳的情信交到老师那里去呢?无论怎么说,她不应如此对待一个爱自己的人。
寻芳没有盼到玉平的回信,他日夜不安的等待着。一人月过去了,他才深信他的希望真的成了泡影。
玉平毕业了,她被分配到锁阳城工作,那里离南宁很遥远。寻芳从北海实习回来后,从一个老乡同学那里得知玉平公开了他的情信的事,他吓得魂都要丢了。他怕因此引起什么风波来,怕学校找他的麻烦。伤心的是玉平对他如此的无情。从此,他痛苦地度过每一天,直到他毕业,担心领导找他麻烦的忧虑才得以消除了。一直到寻芳毕业了,寻芳还是没有收到玉平的复信,他对玉平是彻底的失望了。
却说覃玉平到了锁阳城,她对她过去所做的事,并没有丝毫的后悔,她对她在学校时的“坚强”引以为荣而炫耀。后来她认为可以谈恋爱了,她跟一个军人搞对象,后来真的与他结了婚。由于她经常炫耀她那段“光荣”的历史,那军人受不了,不久便跟她离了婚。
离了婚覃玉平又以通信的方式,与过去追求过她的人联系,并表明愿意与他们重修旧好的意思。可是每封回信都带有隐约的嘲笑和讽刺。寻芳没有得到她的信,如果得到的话,也许寻芳不会象他们那样的给她回信的。
又过了五六年,覃玉平才又跟另一个男人结婚,那个男人在锁阳城某电影院卖电影票。她不再炫耀她那“光荣”的历史,她的婚姻终于稳定了下来。
三十年过去了,寻芳与玉平没有相逢过,也许真的再也无缘相见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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