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一出来，一种喜悦之气，便在这城市的天空弥漫开来。一看就知道，这种喜气既渗自内里，又喜形于色，有一种植根深厚的品质。喜和忧都是可以浸泽肺腑的，可以改变对象的气色和气质，包括人和物。不信你看，在喜悦之气浸润下的城市。

城市的天幕湛蓝而悠远，少许几片揉碎了的云片，挂在天幕的远处，已失去了遮掩的意义，变成了这碧海青天的一种装点，像纯情少女优雅的耳坠。旷达空蒙的天空，夹杂在城市与天幕之间，诠释着天地人的开阔。城市的建筑，被一种清丽澄明之气浸泡着，满身满脸洋溢着清爽喜悦之气，像是金鱼缸里游弋的精灵。当然，更主要的还是人，那满脸的喜气，不是可以装出来的。冬阳一晒，这城市的人仿佛一下就晒脱了一身的晦气，变得轻松，清新，利爽，喜气，周身都外射出一种舒坦之气。

喜悦产生于心情的反差。许是连日阴冷的冬雨，改变了城市的印象，人们心里，已沉淀了一种淡然的阴霾与忧郁。先是自然的，然后波及心情。当这灿灿的冬阳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张扬的时候，我竟是感到如此新鲜，甚至有些感动，有一种受宠若惊不知所措的感觉。人就是这样，常常会不经意间被一种心理定势驱使，把自己的情感与感觉，嫁予一种难以判断结果的惯性。那阴雨是何时开始的，我并没有注意。事实上，当我注意到它的存在的时候，它已连绵了好几天，形成一种张显阴冷的势力。余下的情景，似乎就是一种水到渠成的演绎，就像春日载阳，有鸣仓庚，就像曲径通幽，高山流水。

连绵的冬雨很快改变了城市的景象，把城市推进阴冷的深渊。是的，用阴冷来表达这样的状态，非常贴切。尽管，无论如何，阴冷都是一个贬多于褒的词，我们并不太喜欢。现实中的许多事，并不是因为我们不喜欢，就可以随意改变。先说那阴。那是一种什么样的阴呢？它不是一般意义上阴天，光线黯然，视野不开阔。它是灰暗的肆意弥漫，张扬，渲泄，是一种真正意义上的阴沉。天压得很低，天地间已没有空隙，仿佛一举手，一投足，都会触及到天那灰色的衣襟；也无需仰望，往屋外一站，便会感到，仿佛有一只无形之手，手持灰暗，把一种细密，神奇，灰蒙的粉粒，撒向天地间。一张密匝的灰暗之网，在我们的三维空间，营造了一种阴森的深不可测；不仅笼断了世界，就连世界的光源---太阳，也不得不暂时退避三舍，像一枚沉入幽暗海底的红宝石，让人分辨不清它的位置。表面上看，这灰暗好像是雨带来的，但我始终有点怀疑。这怀疑并不是没有依据。当你走近那雨，无论是站立雨中，轻展纤掌，抽出几根雨线；还是靠近院坝里的积水，那汪刚从千丝万缕的雨线汇集起来的积水，你都会发现，实际上，雨并没有颜色。它清澈，透明，纯净；灰暗，并不是它的本色。这就不得不令人想到，那灰暗的缘起与背后，是否隐藏了某种诡秘。

仅仅是阴沉也罢，如果有温暖，人同样可以过得很舒坦，就像此刻生活在暖气下的北方朋友。南方没有暖气，屋内屋外，都是自然的天地。这便让冬季的阴与冷联在了一起，孕育出一种无名的忧郁天气；生命，面临冷凝冻结的威胁。城市的楼房，本来是没有生命的，此时更变得僵硬，死板，死寂，了无生气。在街上行走，感受不到那窗口中呵出的热气。街边的梧桐，曾为这城市的酷暑带来几盖清新的绿茵。此刻，却在印证了古曲里的忧婉后，带着那梦幻中的秋雨梧桐落叶，渐行渐远，只留下一树秃枝残杈，在倾诉着阴冷的忧郁。就这样，阴冷，忧郁，生命，阳光，形成一种充满禅宗意义的悖论式循环，我们总是自觉不自觉，自愿不自愿地，被卷入这个循环的怪圈。阴冷是忧郁的表征，忧郁是生命的天敌，拯救不仅仅靠自己。有些拯救自己是无能为力的，比如有些自然与社会的法则。惟有阳光，才是生命的永恒使节！

在冬雨绵绵的时候，我曾踏着钟摆的节拍，行走于川南的土地，经受阴冷的考验。置身于这冬雨制造的绵长阴冷里，无论是空旷的原野，还是城市的街巷，你都感到，间或间有一股冰凉的寒气，夹带着雨雪，在北风的挟持下，扑面而来，撕割着你的脸，你的鼻，你的耳，钻进你的脖子，浸漫你的全身。衣服与肌夫仿佛格格不入，总是很难亲近；那寒气便趁虚而至，无孔不入，在它们之间游来游去。脚上的鞋本来质地不错，上好的牛皮，翻毛，家乡的祖传之师手工制作的。然而，此时它却变得僵硬，生疏，冰冷，宛若铁铸石雕，不堪重负。鞋辜负了脚的厚望，脚试图靠自己的努力，摆脱冷酷的纠缠。于是，僵硬的土地上，留下了一串串僵硬的脚印，和脚主人行走生命的艰辛。

有时，我们总是在希望中徘徊；在失望中，希望却又不期而至。比如眼前的阴冷与阳光。这纠缠了很长的阴冷，正要铸造一种阴冷的惯性，却又在突然之间，被一缕艳丽的阳光打碎。打碎了的阳光，首先溅进我的一帘幽梦里。昨夜在网上遛达，睡得很迟。做着一个似是而非的梦，在一片阴冷的天空下行走。翻过一个山头，突然，一束耀眼的光亮照射过来，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正欲回头，却不知被谁往前推了一把。这一推就醒了。我发现，那刺眼的东西是阳光，久违的阳光。心生欣喜，赶紧起床，去到阳台，恭迎那温暖的阳光之吻。

我发现，那阳光像一面浩如烟海的庞大瀑布，以摧枯拉朽之势，倾泻而下，势不可挡，砸碎了天地间密闭已久的阴冷和忧郁，同时也摔碎了自己。于是，这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都溅满了阳光的碎片，亮亮的，融融的，暖暖的，令人神清气爽。何不快快下楼，出门，上街，把那砸碎了的阴冷忧郁翻埋于地下；同时，拣起一些阳光碎片，轻轻揣进怀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