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到郑州,竟是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冬日黎明。上午忙于办事,在空调房里,也不知这风这雨是大是小。吃完中饭,才知三两白干竟然不抵江北风寒。这时我感觉到广袤的北方欢迎南方客人是如此的不近人情,哪怕我是西装革履,领带翩翩,她却还是嫌我小气,比不得北方人的大方和潇洒,非得逼我加入那长袍羽绒的行列,若不这样就叫你出不得门,见不得人,回家还不敢告诉朋友老婆。真有一种“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的感觉。无奈之下我只好一个人打着伞,穿着新买的羽绒袄,“神气十足”地走进了二七广场郑州人的行列。
在南方,吹面不寒杨柳风,寒冬腊月难见雪。在北方,时令虽非“将军弓箭不得控”的三九寒冬,却是呵气之间须眉白,覆手之间玉指僵。我“挤”在人流里,听着这郑州冬天的雨,嗅着雨夹着风的气味,心中些许茫然。好不容易来趟郑州,遇上这倒楣的冬雨,商都那么多名胜古迹本是我特想必看必研读的课题,在家时曾经朝思暮想,可此刻实在无可奈何,且天气预报说连续三天有雨。原本想去商都一日,以亲眼看一下中国最早的朝代夏商都城——帝王将相之故居,圆我四十年的梦。去黄河游览区一日,特别是要看看那千百年来冲积而成的地上悬河(黄河的地上河床)的朝阳与落日,是否也象王维描写的“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样雄壮呢?好多次去北京都只在火车上见过,一溜风似的,什么也看不清,这次半成就是为了抹去这一丝一缕的遗憾。然后再去少林寺长点见识,沾惹一点日出嵩山的灵气,看看许世友中国功夫的练功台。之后再亲自听听主持讲述那十三棍僧救唐王的故事,特别是想听听主持讲述那年近八旬的武则天,亲登嵩山,向上苍投下除罪金简,以祈求神灵宽恕自己过错的“武则天封嵩山”的故事。当然也还想去看看《左传》记载的郑庄公与母亲武姜“不到黄泉不相见也”的阴司涧,是否就是郑庄公“掘地见母”的“黄泉”之地……可这风这雨,肃杀得让人心寒,从气温近二十度的南方一夜之间来到近于冰点的郑州,山水情怀早在涩涩的凄风冷雨中荡然无存,登山就更不用说了。在我的印象中,雨中登山实在是遗憾太多,滑稽不少:记得十年前我们雨中登黄山,每人穿着一件黄色的防雨衣,戴着一顶黄色的旅行帽,手里还得拿一根登山用的拐杖,一行二十多人,迤逦上山,我跑到高山处准备为其拍照,望下一看,吓呆了:那不是鬼子进村了吗?后来又因工作关系在张家界雨中登山,天子山顶,黄狮赛上,什么也看不到,只有白色茫茫,山川之秀美全被烟雨濛濛所吞食,唯一的收获就是全身的湿透而招惹了半个月的感冒。因此我发誓不再雨中观景,登山揽胜。而天性钟情山水有癖的我只好忍痛取消一切游览计划,无奈之下打的来到最繁华的商业区,心想就看看中国南北交通枢纽(京广线和陇海线的交汇点)郑州市的雨中风采吧。
烟雨笼罩的郑州二七广场,果然名不虚传,加上风雨助威,更是有胜往日繁华。二七纪念塔四面的街道全是单环线,滞留的车似乎在观看傍晚雨景,时而挪着小步,时而踬而不前,坦然有序地排成四条长长的车龙,要是半个小时能打到一个的,算你运气好;两旁的人流只见伞,难见人,且自然对称地排成八条长龙,组成一个井字,车与人在这自然的流量里,形成名副其实的车流人海;四周的天桥上,上去的,下来的,亲热得很,每走一步都要与对面的或者后面的或者左右边的人群挨擦一下,这千万不能叫挤,更不能因有意无意中碰着了女人的殿部或者胸部,以为这是有点什么意思,因为还没有人在此时此地想去故意推挤谁,也不可能这人海中生得出一份心情来领略女人的妩媚与温馨,都只会潜意思地有秩序坦然地上着下着,高的矮的,胖的瘦的,黄皮肤的,蓝眼睛的,都“hi!”的一声在微微一笑中摖肩而过。
一个大男人,无伊人相拥,独自在这车流人海中,能作些什么?正无计可施,广场中心的二七纪念塔 ——双子塔,一下子招惹着我,在风雨中撩拨着我的情怀,霎时间一种登塔观景,迎风听雨的想法油然而生。心想范仲庵不是没有到过岳阳而作《岳阳楼记》,竟然于岳阳楼万里之遥而能看清这三月洞庭春和景明,秋暮楼前浊浪排空,忧乐天下而为人先吗?我如今亲临郑州,范老夫子应羡我登楼凝望,把栏杆抚遍,一收中原烟雨于眼底,世人会,登临意!
雨是有灵气的。郑州的雨所透出的灵气,就象一幅水墨画,就象一部彩色片,就象一库二十五史,把一个若大之中华一点一滴展示给世人。
郑州的雨,每一颗雨珠子都透出中华民族的魂灵。我站在高63米,拥有14层的二七纪念塔顶层,北望中原,劈开朔风,穿透冷雨,于茫茫处寻找那中华民族的血脉之根。民族始祖黄帝的出生地轩辕之丘,在厚厚的雨帘中明灭可见。今日郑州市境内的新郑,不仅仅是我中华民族灵魂的腹地,更是华夏儿女生命的摇蓝。从盘古开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在新郑这片人杰地灵的沃土里,深藏的竟是我中华的魂,民族的根!母亲的仁厚与人类的隽秀,和着这朔风苦雨,渗入大地,滋润万物,铺垫绵绵万世的文明。我以我血荐轩辕,鲁迅如是说,释然如此,感动于兹。
郑州的雨,掷地有声,每一滴落地上所溅出的雨花,无不彰显着霸王之气,把整个中原震撼得虎虎生威,把整个中华震撼得英姿勃勃。郑州这座古老的城市,在先秦相当长的历史时期内曾是国家的政治中心。一座古老的城市,风雨漂移4000多年,她就张扬着4000多年的霸王之气。大禹传位于子之日,便是中国帝王霸气由始之时。这块霸气冲天的土地,从舜禅禹位,大禹传子,太康失国,少康中兴而一步一步传代下来的夏朝(前2033?-前1562?)——中国历史上第一个奴隶制王朝,就在血雨腥风中走过。野蛮的争权夺利,愚昧的弱肉强食,拉开了中华人类社会建朝建制的序幕。野蛮是文明的母腹,文明是愚昧的新生儿。从此,郑州这块用人类代代杀伐的血而染红的土地,把王者霸气演绎得淋漓尽致。屈指一数郑为帝都的近400年历史,无不铁马冰戈,流血成河。夏、商、管、郑、韩5朝为都,隋、唐、五代、宋、金、元、明、清8代为州,朝朝代代,干戈不止,霸气冲天。用王者霸气写成的历史就在一次次的化干戈为玉帛的承接中延续着朝代更替,子孙繁衍,用和平为号角,以文明为乳汁,把人类赖以生存的社会一步一步推向前进。今朝以爱国为旨,以史教民,应该记得郑州人陈胜揭竿而起,意欲灭秦而王天下的平民勇气。我在想,当年楚汉争雄,“时无英雄,遂使竖子成名”而“中分天下”的鸿沟里流动的不是和平,而是战争:是代表一个国家必然走向统一的战争!今天我们麿洗折戟,人杰鬼雄何在?当年岳飞中原抗金,气吞万里如虎,收复中原统一中国的豪气至今在这里熠熠生辉!郑州地处中原要冲,历朝各代,当取天下之日,中原在所必争。4000多年来,是否还记得春秋战国诸侯混战,峰火狼烟不止?在我依稀的记忆里,袁绍欲投鞭断流的官渡,还清晰地记载着建安四年曹操争战杀伐,悲壮惨烈,以少胜多大败袁绍于郑州中牟的官渡。也应该还记得当年中原战争,军阀相争,饿孚遍野,谁是谁非?我们更不会忘记得日本两次占领郑州,冤死的魂灵至今还在黄河岸边哭泣。1948年10月,郑州战役,刘伯承、陈毅、邓小平率中原野战军解放了中原重镇郑州市,控制了平汉、陇海铁路枢纽,为与华东野战军共同发起淮海战役创造了条件,奠定了解放全中国的基础。而今在台湾形似浙江梅溪的墓地里,蒋介石的孤魂是否还在为此失去中原腹地而懊丧不已痛哭流涕?
夜幕降临的时候,风更紧了,雨越下越大。这风这雨疯狂地扑打在二七纪念塔上,如同一幕话剧,在蒙太奇的剪辑中,诉说着反动军阀吴佩孚、肖耀南在英美帝国主义的指使下,卖国求荣,对长辛店、郑州、江岸的罢工工人进行残酷镇压的滔天罪行。曾有人说林则徐广州一炬,烧出了一百多年中华民族的屈辱史。进而想之,如果不是这一炬冲天大火,今天的中国也许还沉睡在“巨人”的梦呓中做上天大国的黄梁梦。在帝国主义列强瓜分中国的时候,直奉晥各军阀纷纷寻找帝国主义作靠山,来壮大自己的势力,积蓄反动力量,问鼎北京。然而新生的中国共[chan*]党人领导工人争权益,反奴役,赤手空拳,凭爱国的热情,正直的良知和当家作主的意愿,组织了京汉铁路大罢工,使中国工人运动的第一次大高[chao]达到顶峰。历史不会忘记:1923年2月7-9日的长辛店、郑州、江岸三地,就是用林祥谦、施洋等52位先烈的血珠子连在一起的。雨珠子渐渐地溶入了血珠子,又渐渐地消融于血珠子,一滴雨声,一片铿锵,仿佛在吟诵董必武同志悼念施洋的七律:“二七工仇血史留,吴肖遗臭万千秋。律师应仗人间义,身殉名存烈士俦。”风声和着雨声,交相成曲,悲壮高吭,原来这郑州的雨,竟是在彰显中国工人阶级为真理而抗争的铮铮骨气!
郑州,上古的君王的帝都,今天河南的省会,大中华东西南北交通的枢纽。在这片神奇的热土上,王者之风,时代之气,未来之梦,无不用这雨珠子串成。当时钟指向晚上八点,塔顶的时钟唱起了我最熟悉的时代主旋律《东方红》,我才想起朋友送给我的两张门票:一张是当天晚上8:30分的歌颂任长霞《激情广场·永恒的彩霞》主题演唱会。第二张是第二天晚上的以任长霞事迹为题材的大型现代豫剧《嵩山长霞》。口袋里装着时代英雄的门票,迎面接着剌骨的风,听着呐喊的雨,《泪雨祭警魂》以表我对时代警魂的祭祀,行么?忽然想起郑州十大名人中的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中的一句诗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开颜。一身正气的任长霞不就是为除浊沥清,破云见日而以身殉职的吗?是啊,好雨知时节,阳光总在风雨后!
忘不了,这郑州的雨!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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