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陌生人
在候车室里,和他相对而坐,中间的过道,不宽。
能记起的只是一种熟悉的感觉。精致,干净,我只能用这样的形容词。然这个男生,长得并不能算是帅气,尤其是眼睛,容易让我想起一个课堂上的笑话。那一次,哲学导师说起自己的眼睛,班上淘气的“小妹妹”竟公然说了一句——绿豆眼,而后是一场爆笑。于是,每当看见别人的小眼睛,总情不自禁地微微一笑,牵引着那在时光中已然失落的岁月。
也许,等待中的时光是会拉长的。他拿出一根烟,抽了起来,像在燃烧着过往的光阴。云雾就从我的眼前缭绕,他微微吸了一口的瞬间,眼睛眯得更小了。突然想起一个词语:苍茫。是的,苍茫,没有焦点的眼睛,像极了江南的烟雨,向四周放射着微弱的感伤。我的心突然疼痛起来,江南,局外,一阕文字,一个身影。
他在等去哪里的车?和我一样一人前往吗?他是否在回想什么?一段往事?还是一个心爱的姑娘?然,我无法得知。
一根烟过后,他没有再抽。向四周望了望,候车室里很多人,茫茫的人海大概就是这个样子。他大概有点失望,有点无奈。而后低下头,盯着地板。我也看了看地板,地板的瓷大概也冰凉,和气候吻合着。其中的光线和影子只是匆匆地经过,轻微,若蜻蜓的点水。
再过一些时光,他打开addidas的男士包包,拿出几块肉松蛋糕吃了起来。他大概是很饿了,看着他吃的样子,我不禁想起小说里那些不懂照顾自己的男主角,总是像个小孩儿一般,稚嫩地吃着心爱的女子精心烹饪的美食。单纯,让人心疼,却又幸福着。
忽然幻想,有一天,我也会给一个人煮上蓄满情意的饭菜。而后,不敢再多想,只微微一笑,分不清开心还是伤心。眼前这个男生不像我想起的那个人,一点都不像。只是每个人都有他的影子。一切与他无关的都与他有关。
听着候车室里的广播,我和男子竟然在同一个时间站了起来。但他走在我的前面,我只能看见他的背影了,以及浮在地砖上的影子。影子仿佛拉曳得很长很长,一直蔓延到西天的夕阳里。恍若隔世,一个背影的力量,就能把咫尺拉扯成天涯。后来,我和他向着不同的方向。再后来,他消失了,我也消失了。
◇丽日天鹅湖
坐车的时候,不论时间长短,我总爱看窗外的风景。喜欢利群的一则广告词:人生就如一次远行,不必在乎目的地,在乎的,只是沿途的风景,以及看风景的心情。
经过一个湖,湖中有些岛屿,岛屿上有我喜欢的杨树,在冬日里依然青翠着。静默地看着,经过心头的思绪零碎的,淡然的。一直很喜欢两种花,杨花和雪花。初春,若能身处江南,任杨花和雪花一起絮絮飘落在肩上,该有多美!
后来看见路旁的广告栏,知道这里有一个项目——丽日天鹅湖。很美的名字,天鹅湖,我的脑海立刻浮起那段清丽婉约的音乐,连同清丽婉约的芭蕾舞。清绝,圣洁,不敢轻易靠近。天鹅湖,再加一个“丽日”,真的美得让人流泪。
再看那些杨树,我看着它们站在岛屿的边沿,温柔的湖水拥抱着。突然,我被自己吓着了。脑海经过一个幻象:那些杨树都死去了,就死在温柔的水里。而更恐怖的是,我竟然在祭奠它们的时候不流一点泪水,面目冰冷得就像一个残酷的魔鬼。
然后,我止住了荒诞的幻象,却真的流起泪来。这个幻象无疑与我爱的天鹅湖无关,但是,某个人不会和我相遇,不会知道我爱天鹅湖。这与幻象中的死去有关。
在路上,这样的心情在我的意料之外。我意料的,是平静,只是平静。
◇斑斓的垃圾堆
看见一个垃圾堆放场,夕阳还有余辉照耀在那一片领域上。我想起一个形容词:斑斓。或许,不该用这样的词来修饰。毕竟,那里,不讨人喜欢,人们总是不愿接近。可形形色色的垃圾碓放着,真的很缤纷。我甚至想起我从前的丝巾,一样的五彩,斑斓。我知道那里会充斥着难闻的臭味,只是车子的玻璃窗,把我和它隔开在了不同的世界。
仔细一看,那里有些走动的身影。我想起自己每天倒掉的垃圾中,总有掉落的长发,心头就有一种莫名的不舍。毕竟,长发里还挟着日常生活的气息,挟着我十九年的温度。我知道在垃圾堆里走动的人群,不断地寻觅我们所认为的糟粕,然后,他们当作精华地拣起。
是的,不同的世界。有些人不经意地就丢弃了一些琐碎的东西,琐碎得让他们无法知道那竟然同时是另外一些人的生活,会很经意地拣起的生活。
◇水墨乡愁
车子不停地行驶,行进苍茫的暮色里。我的心还在窗外,看人家入画,看远山如黛,乡愁就如水墨一样在心的画纸上晕染。“欲识金银气,多从黄白游。一生痴绝处,无梦到徽州。”我的家乡并不在徽州,相通的,只是痴绝而无梦。
我又想起奶奶,在天堂的奶奶。奶奶离开之后,我却只梦见过她一次。教授说过,人在经历了大爱、大恨、大喜、大悲之后,容易变得坦然,更容易相信宿命。是的,奶奶去世之后,我确实相信了宿命。宿命里,我从怀抱中得到奶奶,又从怀抱中失去奶奶。爸妈说奶奶的去与我无关,亲友说奶奶的去与我无关,所有的人都说奶奶的去与我无关。可是,没有我,没有我不可理喻的对一条小虫的害怕,奶奶不会摔倒,不会卧床三年。不会卧在床上施予我无力的怀抱,而后把最后的气息消散。我该如何释然?我无法释然。
“只要我一息尚存,我就称你为我的一切;只要我一诚不灭,我就感觉你在我的周围。”我相信鬼神的存在,我相信奶奶在我看不见的领域庇护着我,拥抱着我。奶奶为什么不像聊斋里描述的那样穿梭到我的梦呢?我还要在她的怀抱里哭泣,还要撒娇。我还要忏悔……
泪不断地下坠,溶解了车内晦暗的夜雾。尽管我的眼睛依然注视着窗外,我没有心情再看风景,它们只是在窗外不断地出现,不断地消失。像那个陌生的男生,大海浮萍一见,经过了也就是经过了,再没有别的什么。
爱尔兰诗人叶芝说过:“世界变了,一种可怕的美诞生了。”我知道家乡变了,奶奶坟前也变了。可怕的美是什么,我不在意。我固守的东西属于过去,失落的,永恒着。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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