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灯如不灭的星，街道由熙攘到空旷，只有黑瘦的夜风不惧怕穿行。不眠的人在夜里拣拾冰凉的月光，月亮白得让人惊慌。容易忽略片刻的软弱和孤独。谁人月下把酒言欢，定不是新酿的酒，十二月的杯，太冷。

本是执意不想提起夜的，因为惧怕它身后的黎明。天光大亮时的混沌与疲累，让人灰心。穿上昨天的鞋子，再让寄居在灵魂里的另一个自己大喊一声，“生活多么美好！”笑得狰狞。

壁上摇曳的光影，苍白的屏，茶冷言尽。北方的冬夜里，哭，不需要理由。为什么冬眠只是动物的权力，也想，闭了目，净了心，躲进温暖的巢穴，周遭一切成了不相干的存在，留话给知心人，下一个春暖花开的季节，请把我叫醒。

有心能装这样幼稚的梦，却无穴容人。终要在浮世红尘里摸爬滚打，无处藏身。

白日里闲课的姐姐们在办公室里偷偷踢毽子跳绳。一泒天真。相互揶揄着，四十岁的女人疯了！豁然的笑容里藏着黯淡的心情。转责我，丫头，起来动动，快成化石了！我笑，生命在于静止。转念又想，如果时光可以在某一刹静止，永远停在小丫头的春天，或者，允许今日颓疲的我，潜回十几年前，带回那个单纯快乐的女孩，该有多好呢。可是，女孩，假使真的又遇见你，隔了悠长的岁月，我如何致候，以沉默还是以眼泪？

没有人愿意听我讲那些落了灰的年少故事，我只能在文字里说我没有忘记。可是，对记忆真正了解多少？愿意保留下来并愿意交付出去的，不是经过增删、润饰的吗？那么那些反反复复用来慰藉当下的记忆，原来都不是真的了，只是自欺吗？能自欺到底也是福。

无处可以放置的心情在夜的空寂里流动。有所思，思无绪。到底是轻松的，如酒醉的人可以纵情，有机会说自己想说的话，做自己想做的事。曾劝慰擦肩而过的伤心人，愿能静心，坐于时光之上，疗伤。无意转予自己，有痛。无伤。

叫做命运的东西，它到来之前不可预卜，到来之时不可抗拒，到来之后不可摆脱。究竟该怎么样呢？忍。

生命中的悲苦与欢喜交替出现，没有哪一片天空永远阴霾或是晴朗，那么忍的，其实不是悲苦和欢喜的事件，是突如其来的手足无措。是没有准备好的自己。

于是，很想有依傍，陪伴，可以共同承担或分享。于是有了恩怨江湖。相遇，再无别离。无几。

最是寻常——

生命中意外的访客，使得你多一段心路转折。若近，偷闲小坐，说说浮生琐事，饮一杯清苦温茶。若远，不管在山巅水湄，把各处的好阳光剪几缕相寄，当心喜，温暖。终了，都是落地无尘；

生死缱绻，有一日也会行至姻缘将绝、两情将灭。断了所有彼此交缠的根须，回到自己的空间，繁生或者枯死。不去奈何桥上等人，一世为期。来生做两个互不相识的行人，忽一日错肩过，觉得面熟而已。

一人一个江湖，不知道有谁可以走一遭江湖而毫发未损。

在因为生活而逐渐粗糙了的心中，依然有梦，象五月残缺的柳絮。

梦生来就长着翅膀，能飞多远却是未卜。历经世间种种不得以的事后，似乎渐渐看清了，就象从大雾弥漫的秋晨，一步步走出来，眼里渐渐有了光亮，世界终于还原清晰的面目。渐渐，知道梦常在，践梦的能力却逐日退减。翅膀已经忘掉了御风而行的使命，梦即使依然很美，却再也不是触手可及的玫瑰，只不过是雨霁后飘浮在天际的虹，抬头看一看，便很好。不会伸出手去，不甘亦无言。知道这是宿命。等一场雾散尽，原来要用去许多年。

写透了悲伤，才快乐些。那是写字人的福。丢了字。一杯买醉。

心安，哪里都是福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