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江南三月，阴雨绵绵。

烟雨巷口走过一名女子，眉目清秀，神态安详。一举一动之间，透露出的是道不明的哀伤。为何哀伤，为何叹息？只有她自己知道吧。

有谁会知道，那身着白衣的女子乃是一名修行千年的白狐所化。来往过客，眼神里净是艳羡，只是，除了艳羡之外再没有人了解她的寂寞。那千年的孤独，有谁能真正体会？

2·

化为人形的那一年，我正好一千岁。在家族里，我只是一个很小的孩子，他们宠溺我，只是谁也没有告诉过我，我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姥姥的修行已有上万年，但容颜依旧美丽。我常常安静的窝在姥姥的脚边，享受她的安抚。这时姥姥就会在我耳边呢喃，像在对我说，也像在自言自语，小狐，万莫私自下山，否则，后悔莫及。

那时的我，哪知姥姥的一片良苦用心。天真的以为，那是姥姥编制的美丽的谎话，目的就是不想让我离开她而已。

寒冬腊月，雪花飘洒。我身着白色衣衫独自在山中行走，静静的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与美丽。雪后的梳棉山，透露出异常的神秘。我欣喜的到处走动，全然忘记了姥姥的叮嘱。万莫私自下山，否则，后悔莫及。

“哎呀”！脚裸处一阵湿热，一瞬间的尖锐刺痛之后，再无其他感觉。转头，只见一个大大的狩猎夹扣住了我的脚裸。道行尚浅，我又被打回了原形。无奈无奈，只好低声呻吟。希望姥姥能够早些听见我的呼唤，前来救我。

夜幕降临，望着逐渐灰白的天空，我不禁着急起来。一次次的呼喊，一声声的呻吟，依然毫无动静。姥姥，姥姥，此刻的你身在何方？可听得到小狐的呼唤？

不远处的草丛传来了沙沙的摩擦声，我欣喜的望去，第一次体会到了姥姥是这么这么的可爱，好想抱着她，告诉她我再也不离开她了。只是很可惜，我的喜悦还未溢出眼睛，就发现从草丛里走出了一个身着青衣的书生。

失望，除了失望还是失望。于是我低下头，舔嗜着伤口已经结痂的血渍。

他走过来，怔怔的盯着我瞧。好美！欣赏之词溢出口，我不禁抬头，凝视着他。暮色之下，衣袂飘飘，黄昏的色彩镶在他的身上，带着不可忽视的神圣。

很疼吧？没关系，我帮你清理伤口。他柔声说道，像是在哄一个婴孩。

我警惕的望着他，用爪子不停的拨弄着他的手，试图让他离我远点。可是，不知为何，我竟对他的关怀没那么强烈的排斥。在他温暖的眼神下，我竟也屈服了。默默的被他圈在怀里，看着他替我小心翼翼的拔除狩猎夹。

随手撕下衣衫的一角，用棉布条包裹着我的伤口。然后轻轻的把我放在地上，站起身，微笑望着我。由于长时间被束缚，脚裸那里已经麻木，一下子跌倒在软软的雪地上。

他没有伸手扶我，只是用坚定的目光看着我，那眼神似乎在告诉我，请相信自己的能力！

适应了一下，我又重新站立起来了。我欣喜的望向他，他还是在微笑，我知道那是对我的肯定。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竟有种依赖他微笑的错觉。大概是感激吧，我对自己说。

他默默的离去，背着神圣的黄昏色彩，只那一眼，便注定了今后剪扯不断的缘分。

3·

我不顾姥姥的劝阻，毅然的走上了寻找他的路。临行前姥姥对我说，人和妖是不能在一起的！他们和我们是不同类的，在一起只会徒增伤悲。可是我依旧坚决，态度坚定的对姥姥说，不管结局如何，我依旧要和他在一起。

有时，坚定，也是一种伤害。

姥姥叹息，白色瞳仁里露出的是我无法体会的情绪。是悲伤吗？白狐的泪是不会轻易流出的，一旦落泪，定是情到伤处。那姥姥眼里明晃晃的是眼泪吗？

带着他绑在我脚裸处的衣衫，凭着白狐敏锐的嗅觉，一路颠簸，一路期盼，我很快的就找到了他。江南三月，烟雨绵绵。

初见时的喜悦醒目的映照在我的眼眶内，他望着我，木然的楞了很久。就在那时候我才知道，我有着倾国倾城的容颜。也就在那时候才知道，他叫源尧。

他把我接到了他的家里，普通的茅草房，简单的摆设，唯一不同的就是有很多的书。书香门第，大概皆是如此。

他的父亲早逝，唯一仅剩的是他的母亲。一个妇道人家撑起一个家，很是不容易。初见她时，我就止不住的佩服她起来。可是，她却对我冷眼相看。我不明原因。

她把源尧拉到一边，低声的说了好久，一边说一边不住的斜眼望我，像是在审视也像是在埋怨什么。

晚上，源尧对我说，他母亲不是很喜欢我，我说没关系，我都知道，我会努力让她接受我的。他微笑，月光下的源尧一如我初见他时那么温暖。他的指尖轻轻划过我的脸颊，心意外的骚乱起来。

静静的凝视着他深邃的眼睛，我微笑，转身进了桃花林。片片花瓣飘落，在月光下闪烁着银白的光辉。我欣喜，挥舞着长袖，在落花之间跳舞。源尧站在旁边看着，只是看着，但我亦觉得满足。

源尧对我说，我在落花间跳舞的样子很美，像落入凡间的仙子。那时的我就在轻笑，嘟着嘴巴问道，若我不是仙子而是一只狐狸，你还会如现在这样爱我吗？

会！语气坚定，不容我忽视，不容我不相信。

我爱他，虽然婆婆对我依旧冷漠，但是我依旧爱他。我想，真正的爱是生死的追随，不可轻易改变。若移心了，那便是不爱。

4·

以为一切都会如我所想，但现实依旧残酷，南下江南的皇帝经过这里，听说了源尧的妻子甚是美丽，便假借欣赏文墨之名，召唤了我和源尧。我带着面纱，遮住了容颜，却遮不住即来的是非。

高高在上的皇帝，表情肃目的示意我摘下面纱。若我执意不肯，便定了我们抗旨之罪。源尧啊源尧，我不想害你，左也难右也难。轻摘面纱，皇帝的眼神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那天以后，源尧就经常被传唤到皇上的行宫，夜不归宿。每每询问，眼神里便净是闪烁。其实我都知道，我化为一搂尘埃尾随于他。亲眼目睹，他与皇帝的美眷日夜相伴。源尧，皇帝的用心你可知道，他想得到我，却碍于我还是你的妻。想让你忽视于我，日日夜夜，孤灯像伴，不久离去。

我伤心，我难过，却不想失去他。只要我还是他的妻，那么，就已足够。

一纸修书摆我面前，我表情木然，早已预料结果。源尧流着眼泪，哭着对我说，对不起！对不起？好一句对不起？对不起的是我的爱还是你想要的官？你用我们几年的相伴，换来那一纸官文？

我默然，转身离去。假装听不见自己的心，破碎的声音，那么凄凉。

辗转百侧，我又来到了那片桃花林。片片桃花已落，空留枝叶。挽起衣摆，步入林中。闭上眼睛想象着那晚的场景，假装你还站在我的身边，看着我为你跳了无数次的舞蹈。那时的你，常微笑的对我说，你像落入凡尘的仙子。只是，为何，现在你却忘却？

情根纠结的相思，飘落一地的忧伤，痴情的我采颉着无数的碎片，拼凑着千年的记忆，拾缀着千年的思念，碎片上斑驳的痕迹，是否可以再为他舞奏一首相思之曲？

天长？地久？海誓？山盟？……得到了又如何？等到失去的时候空留一肚悲伤，无处倾诉。到头来，都化成了虚无，不如归去，不如归去。找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没有别人打扰，每夜每夜为他跳一只舞，只为了临别时那一眼眷顾。

现在，我也才知道，姥姥临行前那一眼的悲伤，是她早已预料了结果。只是，那时的我如此坚决，忽视了她的劝告。

一滴晶莹的泪珠落下了脸庞，在地上绽开，支离破碎。原来，源尧，在茫茫人海里，我中了你给我种的爱的毒，无药可解。只希望回到属于自己的那片天空里，喝一杯忘却情缘的水，谱一支忘却情缘的曲，依旧会在月夜下舞动——等待又一个千年的奇遇……

5·

我是一只修行千年的狐/千年修行/千年孤独/夜深人静时/可有人听见我在哭/灯火阑珊处/可有人看见我跳舞/我是一只等待千年的狐/千年等待/千年孤独/滚滚红尘里/谁又种下了爱的蛊/茫茫人海中/谁又喝下了爱的毒/我爱你时/你正一贫如洗寒窗苦读/离开你时/你正金榜题名洞房花烛/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我是你千百年前放生的白狐/你看衣袂飘飘/衣袂飘飘/海誓山盟都化做虚无能不能为你再跳一支舞/只为你临别时的那一次回顾/你看衣袂飘飘/衣袂飘飘/天长地久都化做虚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