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　昏　时　分

秋。

汽车站。

华北的深秋干燥清冷，阴沉的天空不知道要下雨还是下雪。我看看天看看高桥找不出一句合适的话。我几次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点真象，结果毫无所获。真的要走？我问。高桥点点头，双眼布满血丝，脸色苍白而疲惫。高桥下意识地回了下头眼中闪过一抹亮色很快又消失，脚步蹒跚而坚定地走向车门。回头，我便看到了春华。春华站在站台入口处一动不动，但我能感觉到她正使劲咬着牙浑身不停地哆嗦。高桥，我喊。高桥没有回头。汽车就要启动，高桥孤独的身影跨越了大半个站台竟没有一点回头的意思，一点都没有。

送走高桥春华已经不见了。我拖着沉重的双腿回到冰冷的宿舍躺在床上不停地抽烟，不去上班也不想吃饭。恍恍惚惚梦见高桥和春华正举行婚礼，我西装革履站在新人旁边　。婚礼隆重而热烈，七彩纸屑飞的到处都是，人很多，身披婚纱的春华笑容灿烂迷人。高桥含情脉脉地把一枚钻戒戴在春华手上，没想到戒指划破了手指，又红又浓的血顺着春华的手指一滴滴落下，高桥用嘴去吸，抬起头来满嘴血红面目狰狞可怖。高桥伸出毛茸茸的大手把春华撕成碎片又张开血盆大口向我扑来，我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冷汗湿透了衣背。天色已经放睛，一抹锈色阳光百无聊赖地挂上东墙，桌上的闹钟准确地指向四点。好一阵功夫才挣脱噩梦我想该去看看春华。

城西大坝就是在城市西边筑起的防洪大堤。夕阳犹抱琵琶恋恋不舍地把最后的光辉淋洒的遍地都是，颜色却红的发紫。枯落的草叶被风吹的一干二净，光秃秃的大堤上踯躅着一个孤独而无助的背影。

春华面对着我和漫天霞光，神情阴冷绝望。言不由衷地诉说着一个不知道是不是真相的真相。她说本来我们说好十一结婚的，可我们不仅没有结婚反倒分了手。原因是高桥这次回家根本就不是和他父母商量婚事，而是和另外一个女人订了婚,一个能调他回省城帮他升职的一家银行行长的千金。我本来无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这是真的，但高桥说的有名有姓，他告诉我那位千金就是冯雪，甚至还要给我留下她的电话。说到冯雪春华的眼中满是疑问。高桥还说这件事你也可以去问林子，顽强的春华终于泪流满面。她摇着头说，我还是不信我看得出他很痛苦因此更觉得他另有隐情，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林子你告诉我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春华说完用一种我感觉是极不信任的目光定定地盯着我，仿佛站在她面前的不是我而是负心的高桥。我知道平静的春华此刻正压抑着汹涌的怨愤，她需要真相我却无话可说。因为在此之前我真的一无所知。昨晚高桥约我出来告诉我要和春华分手并且明天就回省城，我大吃一惊问他为什么高桥什么都没说。他只是说这个世界上如果只剩一个人还相信他，这个人就一定是我。如果还有一个人让他牵挂不下，这个人只能是春华。但是林子我有不得以的苦衷，高桥说，脸色凝重还参有隐约的悲戚。我只好缄口。我了解高桥，他说不得以就是说这事谁都不能得以，绝对不能。我问他是否和春华谈过他点点头便离开了。

我当然不相信高桥编造的这个劣拙故事。我相信高桥自己也不认为这个故事能骗得了春华。可他让春华问我就是在告诉我无论如何都得让春华信以为真。无论如何劣拙的脚本戏开始了就得演下去。弄清真相是以后的事，他让我接戏就必然有他的理由。我知道高桥把我推上了虎背，此刻我所能做的就是硬着头皮把戏演完。我对春华说虽然我对此也难以置信，但冯雪的确是我和高桥的高中同学，而且我似乎记得他们的关系一都直很密切。不过事已至此还希望你能节怨顺便，因为你不仅冰雪聪明而且能想开别的女人全都想不开的事，更何况离开这样一个无情无意的人于你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竭尽所能把这些俗而又俗的谎话说的真诚而充满关切，目光满是温柔的担忧内心却在隐隐作痛。

北方的深秋寒冷而干燥。我站在十月的冷风中面对一颗受伤的心灵一筹莫展。夕阳未落，斜阳把两个无言的身影拉得又细又长。疲惫的春华似乎再没有一点诉说的力气和愿望，她拖着细长的身影独自走下大堤沿一条青石小路越走越远。我望着她远去的身影轻轻叹了一口气。

残阳滑落光芒殆尽黑夜如期未至，黄昏便成为昼夜之间一个暧昧无聊的时刻。古老的长堤赤luo而扭曲地斜躺在昏暗的影子里象一个狡黠的怪兽。我坐在怪兽冰冷的腰际点着一棵皱巴巴的香烟狠命吸了一口又全部咽了下去。但我非常清楚我咽的再凶也只不过是一口浓烟而已。

其实我才是冯雪初恋的情人。

不知道该如何描述春华冯雪高桥和我之间的关系我只好从头说起。

我想我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父亲。与众不同是因为父亲不仅认识很多字而且能把这些字码成一个个生动有趣的故事。父亲原本来自农村，因此他所堆砌的故事中很多人也来自农村，这些人愚昧滑稽混沌初开。我不知道在我到来之前这个世界曾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但从后来的报纸书籍中我知道那个时代绝对是轰轰烈烈的，而且绝不允许父亲式的与众不同。因此在我出生时父亲就已经因为他的与众不同而由一名省城大学讲师变成了一个小镇中学的老师。在我的印象中父亲对于由讲师而老师的演变似乎从未报怨过什么。据说父亲被下放半年后便和另一位温柔贤淑的老师愉快地结了婚，然后又很自然地让我也来到了这个偏远的小镇。父亲对我的到来表现了极为浓厚的兴趣，我不知道这种兴趣是源于有预谋的父爱还是别的什么。总之他不仅把学校里的孩子们教的书生意气而且从不放过我。许是天性使然我对这种浓厚的兴趣竟也给予了非常积极的配合，斗大的字识得三五口袋后便学着父亲的样子横码竖垒，初中毕业考试的一篇作文竟也被做为范文贴到了学校的墙报栏里，并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入省城的一所重点中学。父亲在小镇赞叹的目光中亲自把我送到了省城，一直等到班主任老师把我安排在一个明媚灿烂的小姑娘旁边坐好才意犹未尽地离去。那年我十六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