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烟雨人 ▷

那时,我们这样恋爱张三郎

发表于-2006年12月06日 上午11:30评论-6条

那时,我们这样恋爱 文/张三郎

上篇

七十年代,“挂点”一词曾在内地学校里流行,其含义不同于今天的拍拖,也不同于什么泡妞。挂点,专指男生挂女生,像汽车带挂一样,挂上就走。有的男生有事没事找女生套话,久了,女生对男生有了好感,两人恋爱了,这样的男生被称为挂点高手。还有的男生,见了自己心仪的女生,走向前去,三言两语,就把女生挂走了,他人莫能窥其巧,这样的男生,被称为挂点高高手。同学们说我是挂点高高手,因为我挂上了县长的女儿“西湖烟柳”,其实,我顶多顶多能算个挂点高手,有些事只有我自己才说得清楚,相思苦哇!

刚从农村转到县城中学那天,平生第一次我有了个外号,他们叫我“小瘦牛小赖巴刻猴子不要动刀根号二”。什么玩意儿!我觉着委屈,回去告诉爷爷。曾当过兵、做过农场场长现在是农林局干部的爷爷笑了,他说,好啊!人没有外号不发,人家叫我麦黄遛,没几年,我就当了大队书记,三辈子一个人物,你将来一定会有出息,好好干吧,孙子!

初来乍到摸不着锅灶。在课堂上,我坐在第一排,回头朝后看,嘿!还是城里的孩子齐整,男生个个干净利落,女生个个漂亮斯文。而我呢?来自农场的孩子,用同学的话说,是“蹦三蹦摸不着蚂蚁腚,连汤加肉没有半汤勺”,“山芋屎没屙净”,“满嘴猪屎味”。

我自己意识到这一点,尤其在漂亮的女生面前,我感到自惭形秽。我每天认真刷牙,奶奶给我缝的“松紧口”步鞋总是被我刷得干干净净。嗨!十三年的农场生活,浸进了骨子里,光靠洗是洗不掉的。

有一次,天气凉了,城里的孩子换上了毛衣,我只有棉袄。为了不被取笑,我便把爷爷的褂子穿在里面,把自己褂子穿在外边。我们的体育班长,那个“山猫野猴拔树精海里怪歪头李”,这小子捂住半个嘴一阵孬笑,数数我的领子,拽拽我的衣襟,他说我的衣服愈朝外愈小,于是,我长长的外号后边又缀了个“三极管”。

那时老师是臭老九。上学要“以学为主,兼学别样”,学工学农又学军。语文课要学写批判稿,“批林要批孔,斩草要除根”,写好后张贴在教室后边的专栏里。那年头谁不会写批判稿?千篇一律抄报纸。使用最多的句子是“主子摇旗呐喊,奴才遥相呼应”、“拉大旗,作虎皮”;数学课不布置书面作业,说是以实践为主。有一次每人发一块石膏,作业是在上面钻眼子。钻得圆,过关,钻不圆,交五十斤干草也算过关。割草是我的拿手好戏,一些同学找我帮忙,我总是有求必应;图画课一般是画红缨枪、放大几百倍的蘸水笔什么的;体育课主要是挖防空洞。那时流行这样的口号“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其余的课程是修路、挖河、收麦、打铁、做铁桶、做糕点、烧碗等等等等。

说起来我们校的老师还真不赖,大都是北京下放的。有北师大的,有中央音乐学院的,还有清华的,都是当年响应党的应号召支援内地的知识分子。当时的知识分子不知为什么,个个蔫了吧唧的。这一天,来了一个新校长,据说当过农民做过工,喂猪打铁弹棉花,样样拿的起,全活。说干就干,全体集合,到校礼堂开会。你看那校长,还真不含糊,五短身材车轴汉,说起话来中气十足,他说:

同学们,狗日的,日本,帝国主义,他们头上长疮,脚上流脓,他们吃狗屎,不就蒜瓣,孬种,坏种,狗杂种,我们同学,要学会,种地,打铁,弹棉花,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当农民,我们能扛锄头,当工人,我们能扛铁锤,上天,能摘月亮,下海,能逮老鳖,东风吹战鼓擂,现在的世道谁怕谁!

大家捂着嘴,不敢笑出声。谁知正当校长讲得眉飞色舞时,不知谁放了个屁,全场爆笑。校长说,为什么笑?海里怪歪头李说是我张三郎放了个臭屁。校长说,不管是谁,下课到我办公室来。

那时的学生,不怕老师,只怕校长。我心理嘀咕,这下完了,至少弄个处分。我在同学们的簇拥下,低着头走进校长的办公室。校长见了我,笑了:你小子,不是麦黄遛的大头孙子吗?前几天我还找你爷爷喝酒呢!原来校长认识我爷爷,我长出了一口气。校长轰同学们走开:去去去,你们这些“街滑子”,要好好向农民学习,农民的孩子身上有牛屎,都比你们的拉练衫干净。

“放屁风波”过后,同学们不太敢轻易嘲弄我,因为校长认识我。后来,传来传去,说校长与我沾亲。大家问我这事,我轻轻一笑,不置可否,我觉着这不算坏事。

我们班有个班花,同时也是校花,班里的学习班委,县长的千金,人称“温柔百合西湖烟柳”。在这个小小的县城中学初一三班,她集美貌、聪明、高贵为一身。她是我们班的精神支柱。再乱的课堂,只要她在,大家说话就变得小声。我平生第一次见过这么漂亮的女生,我不知道天底下还有这么漂亮的人。有一次,我上课做小动作,一转脸,刚好与我后位的她碰了个面,她那纯洁如真空的眼睛就深深地印在了我的心里,我当时只觉着自己在缩小,小得像个蚂蚁。

看来美是客观的,不论你是哪一类人,都得承认。真正美的东西总是令人敬畏。我们班的男生、女生人人喜欢她,就连其他班的人也时不时过来看她一眼。

那时,自习课就是自由课。这天,下大雨,老师没来,海里怪歪头李在同学们的起哄下,唱了一出拉魂腔,他唱到:

今早下乡拉木版/碰个小妞把俺喊/她带俺到了一个小饭店/又拿酒又上烟/肉丝腰花炒猪肝/她亲亲热热把酒劝/喝得俺不知东北和西南/吃罢了饭她让俺捎趟砖/怎么好意思不去/谁知来到了西南李庄上/只听啪啦一声响哎/我的娘/它切了轴/弯了圈/车条压断整十三/本想趁机挂个点/别提了/光花修车费还不算/我的脚后跟也被砖砸烂。

正唱得得意,温柔百合西湖烟柳走了进来,顿时,教师里鸦雀无声,正所谓一鸟投林百鸟鸦静。

温柔百合西湖烟柳的魅力可见一斑。

在我心中,西湖烟柳是神我是人,把我和她联系起来,即便是做梦我也没有那个胆。

唐山发生大地震,到处塞满伤员,我们学校也不例外。教室全被腾出安置伤员,学习班委西湖烟柳、体育班委歪头李、还有生活班委我(因为与校长沾亲而增补)等留下,其余放假。被留下为伤员服务的学生,大都是班干,这样我就与西湖烟柳接触多一些。有一次她问我:

“张三郎(她是唯一不喊我外号的女生,可见其人素质高),开家长会时只见你爷爷,为什么不见你爸爸妈妈?”

“我爸爸本来是煤矿工人,一次瓦斯爆炸时死亡,三岁时我娘改嫁了。爷爷说,我家三代单传,把孩子给我留下吧!到现在,我娘是什么样的我都不记得了。”

她听了我的话,眼圈红红的,自言自语说,真可怜。过了一会,她说:

“你不要怕他们,他们本不该欺负你,嘲笑你,其实大家都一样:歪头李的爸爸是废品收购站的,秃子王的妈妈看澡堂子,大肚猴的爸爸是卖酱油的,大家都出身普通家庭。不过,你个子要是高点,他们也就不敢欺负你了。”

同学近一年,我还是第一次同她面对面谈话。我原以为县长的女儿,一定高傲,从没敢主动同她搭话,今天,我被她的话感动了,在我的印象中,除了我爷爷有时给我鼓劲外,很少有人问我的事。我抬头看看她,我被她的美貌惊呆了:弯弯的柳叶眉毛,清澈的大眼睛,温柔的笑容,尤其是羊脂玉一样光洁的皮肤,还有一对粗黑的大辫子。打那以后我就有了辫子情结。

凑巧的是,当天下午我回家时,突然看到辫子倒在一个小桥边,旁边有一个摔坏的自行车。我赶紧把她扶起。她告诉我,一辆汽车把她撞到了沟里,腿摔瘸了,不能走路。我帮她把自行车弄好,问要不要送她,她点点头。我用自行车推着她,把她送到县委大院,这算是第一次我与她亲密接触。回来时,她说,谢谢你张三郎同学,有空到我家里玩。这句本来很普通的话,却像毛主[xi]语录一样地印在了我的脑子里,融化在了我的血液中。我回头看她,她正笑眯眯地在大门口站着。蓦然,我心中产生一种感觉:她是我心中的公主,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我会永远把她放在我的心中,永远,永远,我发誓。

我相信有爱情存在,我也相信一见钟情,但我这算不算爱情?肯定不算,顶多算个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单相思。我当时,心纯洁得像雪一样,没有任何杂念,从来也没想着她将来有一天能成为我的爱人。我觉着我配不上她,她的眼睛明亮透明,她的前额光滑又高贵,尤其是她那轻柔的身段。她在我心中是美的化身,她是我心中的维纳斯女神。只要她说需要我,刀山敢上,火海敢闯,粉身碎骨也心甘。记住她的话,我要长个。我当时尽可能多吃饭,跑步,练单杠,总之,什么能长个我干什么。也不知是因为锻炼的结果还是家族的遗传的作用,高一那年,我从前排逐渐后移,只觉着裤子天天变短。我前边的一大串外号通通没了,他们改口叫我“根号三”。当然,这时候确实也没有人敢再叫我那一大串令人恶心的外号了。

高二那年,发生了一件天翻地覆的事,我们大家是洋鬼子看戏——傻了眼。一个平常默默无闻的物理老师取代了弹棉花出身的校长。一次全校大会上,他大声宣布:恢复高考!当时,礼堂里响起长时间热烈的掌声。我们大家又激动,又惭愧。激动的是,我们不在迷茫,终于知道我们该干什么。惭愧的是,我们除了会打铁、修脸盆、割麦子、喂牛外,课本上的东西什么都不知。其实,老师说,课本上也没有什么东西。我四肢摊开躺在床上,不吃不喝整整四十八小时,我想了很多,很多。最后我决定,我要考大学,为了我,也为了我那个她。后来证实,这是我一生中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之一。老师说,你们是被耽误的一代,从今天起,你们要从小学读起。就这样,我们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小学、初中、高中的课本全部学了一遍。不知是因为我聪明还是因为我肯用功,总之,高考发榜那天,我躲在人堆里,偷偷往墙上一看,上面居然有我和西湖烟柳的名字,我当时兴奋了好几天。爷爷说过,三辈子一个人物,他当兵如不是开小差,师长都当上了。填报志愿时,我偷偷瞟一眼西湖烟柳的志愿,一月后,我说,这么巧,咱俩考到同一个学校。

西湖烟柳和另外三个同学在一班,我自己在另一个班。在学校我继续练身体。听说一个体育老师,是个拳王,曾经打败过俄国大力士,现正在举办拳击训练班。我前去报名。拳王说,小伙子挺结实。我说我练过单杠,跟爷爷学过摔跤。他说,你被录取了。

有一次放暑假回家,在大街上,我看到了歪头李。我喊他,他看见我撒腿就跑。我问同学为什么?同学说,你刚转来的时候,他欺负你,现在他看你这么大的块,怕你揍他。有一次,西湖烟柳问我,你再也不是根号二了,根号三也不是了,你到底有多高啊?我看你都要仰头了。我说,刚刚好一米八。她说,我一米六十六,刚好高我一个头。她说,她初二就这么高,到现在一点没长。我说,你这么高正好。她说,你也正好。我们俩都笑了。

我坚信人的愿望是不断升级的。有个小曲说的好:

终日奔忙只为饥/才得饮食又思衣/置下绫罗身上穿/抬头却嫌房屋低/住进高楼和大厦/忽虑出门没马骑……

人的欲望没有止境,我最初只把辫子看作自己心中的女神,我的心纯净如水,从没想到过“性”。有一次,我去看电影《望乡》,夜不能寐,展转反侧,心里充满肉欲,我一阵兴奋,用手一摸,遗了一滩精。当时,性与爱,在我的脑子里是截然分开的,我想性时,心里想着女人。我曾在书上看过,说男人的情欲与爱情可以分开,看来此话不谬。情欲与爱情,中间有一个伟大的毅力在控制,如果给男人吃迷幻药,完全可以把他变为禽兽。然而此时此刻,我是个具有伟大毅力的人,我有一种宗教情怀,我的心是圣洁的,我的爱,我心中的玛利亚,她是我心中的圣人,任何东西都不可以亵渎她。

啊,我恋爱了,这次是真的,和从前不一样的感觉,我和一个偶像恋爱。

我在日记中写道:

你在恋爱。

你觉着初恋的感觉像三月。

三月的春风含着温情,三月的小雨带着滋润。草绿了,树绿了,大地披上春装。羊儿悠闲地在河岸吃着青草,小狗懒洋洋地趴在地上打盹。你倚在门前的合欢树上,看着蝴蝶在飞舞,听着鸟儿在歌唱。你吸一口清新的空气,那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白玉兰的花香,那花儿刚刚被小雨洗过呦!阳光穿过树缝,把斑斓洒在你的脸上,你伸了个懒腰,多么惬意啊!

一只蝴蝶飞到了你的面前,你用粉红色的纱巾去捕捉。蝴蝶把你引到一条小河边,河的两岸桃花含苞,绿柳吐翠,小河里小荷才露出尖尖角呦!

远处青山如黛,湖平如镜,阡陌纵横,你看到几只精致的白鹭在蓝天下飞翔。

这是一个桃园仙境,风光旖旎,这一切与蓝天碧水相衬映,更加显得流光溢彩,美不胜收。

近处小溪里,鱼儿在溪水里快乐地游来游去。

这就是初恋的感觉。

你在热恋,热恋的感觉像夏季。

夏季的骄阳热烘烘,火辣辣,空气有点闷,气候变幻无常:一会儿,晴空万里,碧空如洗,一会儿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随时一场阵雨,刹那间雨过又天晴,天空被水洗的干干净净,百灵鸟这时便跑到云里唱歌。

夏花是那样的灿烂,洁白的百合,火红的石榴,紫罗兰色的睡莲,这些美丽的花儿都是为你开,花儿张开笑脸,那笑脸是二十四开金的,那样纯,没有杂质。这个世界是多么美好。恋爱的感觉是多么美妙。

你躺在蓝天下,天上朵朵的白云,草地上一群群牛羊,一排排毡房,这一切都是你的,你很富有。

你站在高山上,满山的青松翠柏都是你的,你不在意这些,是不是你的又怎么样呢?

你的爱已成熟,成熟的恋爱像秋天。

秋天是丰收的季节:火红的高粱,金灿灿的稻谷,水凌凌的瓜果……

秋日的天是那样的高,高的无法见顶;秋天的云是那样的薄,薄如鸣蝉之翼。你眯缝着双眼看天,天上的白云变幻:一会儿变成雁阵,一会儿变成白鹤,一会儿变成一条条柳絮,柳絮散开了,又聚在了一起,聚的紧了,就成了棉花糖。

秋水是那样的透明,就像你的眼睛,清澈见底。

秋山是那样壮观,山脉蜿蜒,奇峰突起,云雾缭绕,霞蔚蒸腾,在晚霞的辉映下,美伦美奂。

秋山是那样俊美,丹山碧水,竹树婆娑,江枫钓船,秋意绵绵,满江碧水,一脉柔情。

你的爱已步入成熟,秋天可能会有绵绵的雨丝,但不再会有电闪雷鸣,更不会有横扫一切的台风、山洪、泥石流。秋天只有收获,秋天只有享用不尽的美景。

恋爱有冬天的感觉吗?

冬天好冷啊!大雪纷飞,朔风如刀,到处是冰天雪地。果子没了,树叶不见了。野兔躲在雪洞里,瑟瑟发抖,小心奕奕出来觅食,“咚”被猎人打了一枪,多可怕的冬天啊!

你不敢想下去。

不!

你坚定地说,恋爱只有春、夏和秋,没有冬天,至少你的恋爱里不会有。

是的,恋爱没有冬天,因为冬天里人们便不再恋爱。

大二的时候,我这种感情愈来愈升级。我当时很矛盾,我想,如果我表白了,她若不爱我,我们这种美好的感情就被破坏了,如果我不表白,就可能会被别人抢了先。有几次,我找机会试探,可是,她一点反应也没有。想来想去,我决定说出来。我爷爷说,男人吗,不知道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事。

这阵子我整日沉浸在爱情里,我感到生活是那么美好!我闭上眼睛,我心爱的人儿,我的美人,就来到我的眼前。有一次,我在上外语课时坐那儿愣神,老师突然提问,我十分尴尬,不知老师问的是什么,引起大家哄堂大笑。我用了几天的时间,认认真真地思考这个问题,我要不要向她表白?如果表白过早,没有成熟的爱会被吓坏的。如果不去表白,假如被一个小子抢先了,那该如何是好?想过来,想过去,最后我决定,说,男子汉,怕什么!

我在图书室里,假装抄小说,我用三线练习本写了一篇《秋恋》,准备给她,试探一下她的反应,我写道:

秋啊,我好羡慕你!

你在哪里都有人缘,诗人、画家尤其对你喜爱。看!满眼是秋风秋雨秋晴秋歌秋声。人们造字时就偏爱你,“禾苗如火一样红”,一个有诗情画意的名字。

我丝毫不怀疑你是一首诗,而且这首诗是在浓浓的酒里浸泡过的,香的令人沉醉。看吧!经过你温情地抚摸,稻谷就变得金黄,高粱就变得火红;经过你轻柔地吹拂,菊花就变得金黄,枫叶就变得火红。人们坐在枫林里的菊英丛中,在远处丰收号子的节奏里,品尝高粱和稻谷酿成的琼浆玉液,听着风吹树梢雨打秋叶,那种无法描述的惬意,神仙也不过如此!

我也丝毫不怀疑你是一幅画,这幅画既非素描也非工笔,它是一幅泼彩大写意:画家在藤黄中调进胭脂,再加上曙红花青赭石锌白,甚至加上胶水和像洗衣粉样的发泡剂,泼在陈年的宣纸上。尽管人们绞尽脑汁,还是无法表现你的真。

我好妒忌你。

你招人爱招人疼招人怜招人羡,陶渊明“采菊东篱下”,王摩诘“坐爱枫林晚”,有哪位诗人哪位画家敢不与你结缘呢?

不经过火热的盛夏,怎么能体会到你的凉爽与快适:风儿在你这里变的清凉,太阳在你这里不再炽热,人们不再衣衫不整地躺在竹床上手摇芭蕉扇;人们也不再紧闭门窗躺在令人窒息的转着电扇的房间里。走吧,赏秋去。人们纷纷来到原野,在秋日里寻诗觅句。

我曾到过陕北黄土高原。深秋时节,家家户户窑洞前挂满了串串火红的辣椒,这种“看着红闻着香吃着辣”的尤物,在晚霞的暮色里,远远望去,正是“入暮晴霞红一片,当疑烽火西边来”的意境。

我也曾到过以奇松怪石云海温泉而闻名的黄山,深秋时节,那色彩像翡翠想玛瑙又像柠檬的秋叶,那如美女的神秘面纱的云雾,那雄奇壮美的迎客松和那耸入云天的天都峰,使我当时真弄不清自己是在人间还是在天上。

是的,无论在哪里都能看到你尊贵的气质与品味,无论在哪里你都是极致,这种极致,只为堪配着专享,你使我的生命得到升华。

秋啊!你是火红你是浪漫你是斑斓你是缠绵,说不清你是怎样的一种唯美境界。在我的心中,你的悠然你的雅致你的内敛以及你奢华的指数,都是顶尖,你带给我的是至高境界的享受,你在我的生命中是永远的珍藏。

然而,不知为了什么,古人把你与一个“愁”字连在一起,“愁者,秋天一样的心境也”:在一种收获的季节里,人们未雨绸缪,担心一些将来的事情,说一些“秋风秋雨愁煞人”之类的话,可0以理解。是啊!本来沉浸在丰收的喜悦之中,突然,一阵秋风秋雨,树叶满地,田野尽是禾茬,想想来年,怎么不令人发愁呢?除此之外,那些“愁啊!愁啊!”,我觉着都只不过是些离情别绪,或者是“为赋新词强说愁”的一些小情调罢了,在我看来,这个“愁”字,恰似美人之痣。

秋,不容置疑,我已恋上你。

我在文章的背面写道:我最近写了一篇散文,烦你帮我改改。

一个星期六的傍晚,我们寝室里的几个小子不知是谁买了一个望远镜。我们住在二楼,女生们打开水,我们用望远镜可以看到。这时,一个女生走过来。一个说,这个至少打七分。另一个说,瞧那大牙,吓死我,我给她打五分就算对得起她了。这时有人说,哎,看,三郎的老乡,我打十分。另一个说,我打十二分。我正躺在床上遐思,听到这句话,我大吼一声,夺掉他们的望远镜,朝楼下奔去。我追上她,把那封折成三角形的纸片递给她,转身就跑,就像一个做了恶作剧的孩子。后来她说,你脸皮还不算太厚,我见你唯一的一次脸红,就是那次。

信送出去了,然而我的心并不安宁。

我等啊等,等她的回信,心里盘算着可能出现的结果。

我们那时上自习课时兴占位子,不用说主要是人多位少。两个星期后的一天晚上,我去上自习,我看到她坐在我占的位子上,于是我就在后边的一个空位子上坐下来。大约一堂课的时间,我看到她站起来,把个纸条夹进了我用来占位子的书里。等她走后,我赶忙走过去,拿起书中的纸条,跑到路灯下观看。我双手哆哆嗦嗦地打开纸条,我闭上眼睛,屏住呼吸,决定我命运的时刻到了,当我睁开眼睛一看,我立即傻了,几行娟秀的字体映入我的眼帘,上面写着:

看了你写的《秋恋》散文,写得好,给你改改,不敢当。从你写的文章看,我觉着你似乎爱上了谁。我想你可能还不到十九岁,我觉着你应该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学习上。我现在就没有这个心思,我觉着我们都应该把主要精力放在学习上,我们这代人能有机会在大学学习,我们应当珍惜。供你参考。

话说得一本正经,像长者,像老师,但我当时把它理解为是一种拒绝。我在小说上读到,一般女孩心细,拒绝男生时不直接说出,而是拐弯抹角,说什么暂不考虑呀,什么什么的。完了,我几年的相思就这么简单完了!我当时多后悔呀,如果不这么早提出,再培养培养,或许有希望。三郎呀,本来我以为你是个人物,谁知你这么傻,你真是个猪,一头大笨猪,猪都不如!我把纸头丝得粉碎,可是,回去的路上,我突然很想再看一遍。我急忙跑回去,然而撕得太碎了,怎么也对不起来,还没看完怎么就撕了呢?好后悔啊!

九、

事情这样了,就这样吧!我们依然是同学,我永远爱她,不改初衷。

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到了,这是大学里的第三次,这个中秋节刚好和国庆节巧合在一天。我照例安排这个城市的老乡聚会。我们爬山,划船,吃月饼。当我们坐在公园里的大树下休息时,我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我转脸一看,她正在看着我。发现我看见了,她的眼睛赶快躲闪。躲闪不及,她的脸腾得红了。我的心又一次跳动。当时我心里只有四个字,学习、等待。

傍晚回来时,一个女同学问我,你好厉害啊,脚踩两只船。我不明白。于是,她告诉我,有一个女同学在等着我给她写信。她说出了这个女孩的名字。我当时反省一下,我想一定是误会了,因为可能是爱物及乌吧!在高中的时候,那位同学和西湖烟柳坐同位,所以有时,什么什么的,我支吾着解释。其实,我根本不知怎么回事。这个同学说,除了那个傻子,我们同学都知道你和谁好。最后,她慷慨地说,这一切,你小妹帮你搞定。

我们回校时,西湖烟柳提议说,步行回去吧。我说,天这么晚,你不嫌害怕?她说,有你这个保镖,难道谁敢打我不成。我们默默地走着,还是她先开口说,你小时候住在农场里,农场好玩吗?我说,农场好啊!

在农场里,我们捉鱼。

大人们上工去了,放了暑假的孩子就去田里割草。大家你追我赶拼命地把筐子装满,看看天色,只是前半晌,有人喊道:“捉鱼去喽!”孩子们呼啦啦尥着蹶儿奔跑,一会儿跑到小河边。

河水清澈见底,鱼儿游来游去,游到了大人们喂马淘草的地方,舍不得离去。鱼儿撒着欢儿,一会儿摇尾巴,一会儿扭身子,过一会儿,排着队绕着圈儿打着水花走了。又过了一会儿,还是觉着这儿好,又排着队绕着圈儿打着水花回来。一条小鲫鱼游到水面,四下瞅瞅,四周没人,又放心的潜到水底觅食。

垂钓不用下位子,不用玻璃钢钓竿。只需顺手折一枝芦苇,拴上一根线,一只鸡毛筒做的鱼浮,一只大头针弯成的钩,钩尖串一条红红的小蚯蚓,放进水里即可。

风儿在水面围着鱼浮儿打着转儿,一条小鲫鱼咬住了钩,似乎觉着硬硬的,赶紧往外吐,还没等它弄清怎么会事,就被哧溜一声提出水面,这时它瞪着一对圆鼓鼓的小眼,望见孩子们不怀好意的笑时,仿佛明白了笑声里暗藏的杀机。鱼儿一条一条、一闪一闪地甩上岸,串满了柳条,火上一烤,喷喷香。

吃完了鱼,看看天,还是前半晌,钓鱼的蚯蚓不知不觉用光了,下水去捉!脱掉裤子甩掉鞋,光光的屁股蛋儿晒的跟黑泥鳅似的。

清清的水一搅和,混了,鱼儿感到大祸临头,吓得直往稀泥里钻,鲫鱼胆子最小,专往脚坑里钻,一边钻,一边打着哆嗦;桂鱼带刺儿,碰到它就紧紧抓住,没等它把刺儿张开已经被扔上了岸;鳝鱼滑滑的,用中指紧紧扣住它,动弹不得;脚下硬硬的壳,这是小乌龟,使劲往泥里踩,听说它在水里是不咬人的;咦!手里涩涩的,这是什么,拿出水面一看,一条小蛇,正吐着信子,瞪着两只幽幽的小眼睛,快扔掉。爬上岸,心里突突跳个不停,眼睛一闭,腿被无数只小蛇紧紧缠住。过了一会儿,定了定神,不知什么时候又跑到水里去了。

大人们收工回来,看看自家的门前挂着的鱼儿多了好几串。

我们逮鸟。

“啾!啾!啾!”鸟儿在枝头鸣叫。“啾!啾!啾!”鸟儿在屋顶鸣叫。“啾!啾!啾!”鸟儿飞到自家的窗台上。

抬头一看,一只百灵,刚刚出飞,鸟妈妈在旁边不远的树上教它唱歌,瞧,那小嘴上的两个黄黄的瓣儿。

丢下作业,悄悄的到窗前去捉,小鸟啾啾叫着飞走了,一边飞,一边胆战心惊的回头望。

再也忍不住了,扔下书包,推开门,喊着同伴,一溜烟儿跑开了。来到屋后的杨树林,树梢上一只大鸟窝。托起我,爬上去。爬呀爬,爬呀爬,不能再爬了,树梢要断了。折个树枝,捣啊捣,捣啊捣,“啪啦!”几只鸟蛋掉到地上,摔碎了。

孩子们郁郁的走了。回头一看,老喜鹊正在那儿鸹鸹地骂人呢。“走啊,去掏鸟蛋。”不知谁提议,孩子们一窝蜂地向马棚跑去。

马儿在棚下吃草,雀儿在棚顶唧唧喳喳吵个不停,他们感叹着自己的不幸:刚刚走了一拨,雀儿们还没来得及医治好创伤,现在又来了一拨,哎呀,怎么的了。

孩子们不顾雀们的抗议,刺溜刺溜爬到马棚上。马棚上的雀窝就象蜂的巢。闭着嘴,屏住气,脸转向一边,小心翼翼的把手伸进鸟窝,千万别碰到蛇呀。

窝里空空的,再掏一个,还是空的,连一根草都没有。这次一无所获。

日头下去了,女人们扯着嗓子喊着自己孩子的乳名,一声,接一声。

孩子们一个一个垂头丧气地往回走,不知是谁看到了路边的一只马蜂窝,从裤袋里取出弹弓,啪的一下,正中靶心,蜂们嗡的一声,四处乱飞,妈呀,妈呀,孩子们哭喊着抱头跑回了家。

我们拾秋。

拖拉机带着犁头吭哧吭哧的把大地翻开,一群群乌鸦围着,在寻找刚刚翻出土的虫子。这时,放了学的孩子们,打狼似的围过来,哇!哇!哇!乌鸦一阵惊慌,盘旋了一圈,落在远处瞅着,不肯离去。

土地翻起来,一个个大红薯被翻出了地面。孩子们光着脚丫,跑着,捡着,笑着,田野里漾起一串一串的笑。

收花生的日子就像过节,大人把一棵棵花生秧从松松的沙土里连根拔起,一个个的花生打着秋千钻出了地面,一箩箩花生被送到土场里晾晒,一堆堆的秧苗被送到养马场。

孩子们早就忍不住了,坐在田塍上,心里充满着渴望,只听队长一声吆喝:收工了!大人们一边打情骂俏一边在暮霭中向宿舍走去。

孩子们冲进了花生地。孩子们仔仔细细地敲开每一个土坷垃·。

新鲜的花生是孩子的水果,农场里的孩子盼呀,盼呀,终于盼到了这一天。男孩子有力气,挖出一块块土,女娃们手巧心细把土捻碎。孩子们趴在地上,细细的寻找,地上的花生越来越清楚,呀!孩子们奇怪的抬起头,圆圆的月亮已经挂在了天空。

远处传来一声声的吆唤,翠花、小红、喜子、大春、玉龙一步一步朝家里走去,身上背着沉甸甸的秋。

她说,我爷爷住在农村,每个假期我都去,我喜欢农村,农村人比较朴实。

我壮了壮胆说,但是你并不喜欢我。

她说,说实在的,我对你主要是没有感觉。这时不觉来到学校大门口,她说,再见,不要胡思乱想了,好好学习吧!

我想,这下这下当面说出来了,彻底没戏了,本来我想再等一等,但泼水难收。我还想最后挣扎一下,我说,你等我一会,我有些东西给你看看,于是,我把我多年写的日记给了她,我想反正是没有用了,我说,看完后,烧了吧!

这天晚自习我在图书馆看书,下午做实验,下课以后又打了一场篮球,太累。

大约九点钟,我背起书包往回走,准备回寝室里睡上一觉。我刚下楼梯,有一个娇莺般的声音喊我的名字,我知道,这是我们班的一个女生,是个美人胎子。同学曾说过,没有一点自信,谁敢找你说话。为什么,我说,我会吃人吗?同学心里想,装什么天真。

她赶上我说,我和你一起走,我有点害怕。走出图书馆,来到校园。刚刚下过小雨,空气湿湿的,香香的。月儿挂在天上,月光呈乳白色、柠檬色,又有点像磨砂玻璃。校园在月色的笼罩下,显得温馨而又宁静。校园是恋爱的场所,不管老师们怎么控制,高尚的、纯洁的、伟大的爱情还是经常在这里发生。我不主张滥用情感,但我相信有爱情,没有爱情我们怎么活!

我走着,想着,还是娇莺先开口,她说:

“听说你有个漂亮的女友?”

“谁这么厉害,能说出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我确实不知道!)”

过了一会,她说:

“同学们都说你是第一帅哥。”

“不好意思。”

“你看我的头发是留起来好看,还是剪短好看?”

我抬头看看月光,月光是迷人的。据说狐狸精常常在月光里出现,这时如果要是遇见,若没有一点道行会被迷住的。我定了定神,说:

“你高估我了,不过,我女朋友说,头发长短好像与脸型、身段、气质等都有一定的关系。”

她怔了一会:“你不是说你没有女友吗,这个狡猾的家伙。”

我东瞅瞅,西瞅瞅,看看能不能捡根救命的稻草。我转脸瞟见一个同学,我的救星来了。我喊到,哎,我正找你下棋。我一边说,一边朝他跑去。

这个坏蛋小声说,同女生散步不比下棋好吗?

我回头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操场上。

今天到底是谁吃错了药。

十一

一次晚自习,我碰到了她。她说:

“你的日记我还是还你吧。”

“没有用了,烧了吧。”

“好不容易写的,烧了怪可惜的。你是在写小说吧?看你的日记感觉你好像是爱上谁了。日记我暂时帮你保管吧!你可不要认为什么什么。”

“我不会那么傻。”

没有什么事发生,我的心里反而觉着轻松,既然是老同学,我说:

“走,带你散散步,敢不敢跟我一起出去?”

“有什么敢不敢的,走吧,难道怕你不成!”

我当时只是想激激她,这么想着,嘴就说了出来,谁知她跟我出来了,我反而不知怎么办了,我硬着头皮带她向校园外走去。男人吗,怕什么!我想。

我们来到校园外,天气特别晴朗。校园门口种满了蔬菜。正是十月间天气,空气凉爽,秋虫唧唧。还是她先开口,她说:

“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孩?”

“温柔、大方、聪明、美丽。”

“我怎么觉着像背台词?”

“是我自己的台词。”

“我们寝室有一个南方女孩,我帮你介绍,你一定喜欢,要不要我做个红娘?

“我是个自己能做主的人,不需要别人帮忙。”

“是吗,没看出来,还挺有主见。你写的那个《秋恋》散文,还真不错,看不出,你五大三粗的,心还挺细腻,我拿给同学看了,她们说像个女孩写的。”

最后,分手时,她说,明天一个女同学去外地实习,我去送她,你陪我去吧,给我当保镖,他们说你能打,有你陪,我哪儿都敢去。

十二

我们一道去给一个同学送行,回来时,她说,你看我的头发剪了。

我说,剪了人显得精神,不过我还是喜欢辫子,我有辫子情结。

她说,我们班有一个同学辫子恐怕有一米长。

天渐渐黑了,我们来到一个公园里。

她说,我们到小树林里走走吧,在外边万一被同学看见了,明天就有新闻了。

公园里的灯光亮了起来,小树显得格外温馨。小树林是恋爱的伊甸园,一对对男女在这里谈情说爱。他们旁若无人,在那里尽情地享受爱情。我轻轻地迈着步子,生怕惊动这一对对爱情鸟。我跟着她在小树林里走啊,走啊。突然,她站住了。她伸手拉住我的手,喘着粗气,把我的手拉到唇边。我这时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我伸手去搂抱她,她很理智地把我的手推掉了。

之后,她说,什么债都好还,只有人情债不好还,今天是我冲动,我不打算对你负责,你明天想同谁好,就同谁好。

我说,你知道我的心,即使你不喜欢我,我会永远等,做个和尚也无所谓。

她说,我主要是对自己没把握。同学,还有我的家人,都说你好,我也觉着你人好,帅气,可是我心里总是想着你刚来时那个样子,爱不起来。实际上,我比较喜欢当兵的人,不知为什么,就是喜欢,我也有情结,如果你是当兵的,我会毫不犹豫跟你走,你说到那里就到那里。

有一次,她突然问我,什么是真爱?我说:

爱是一桩买卖。

有一个上大学的女孩,一次偶然的机会,认识了一个男孩。男孩高考落榜,在家无所事事,别的本事没有,却有一身“花工”,懂得怎样才能哄得十九岁的女孩开心。同学们都觉得这个女孩不值,父母更是坚决反对:父母觉得,男孩没有文凭不说,天生的一个痞子,整天在社会上游荡,论人论才论品,怎么也不能配上自己的女儿。母亲费劲了心机,铁了心棒打鸳鸯,可是不知为了什么,愈拆愈结实,女孩甚至扬言:如果父母再干涉,就与父母一刀两断。母亲十分伤心。听说女儿最听她老师的话,就去向这位老师求救。还是老师水平高,只说了一句话,死去活来的爱,居然散得影都没了。老师说:你拿一百元钱,买的却是只值十元钱的东西,想想看,你傻不傻?

还有一个例子。我亲属的孩子,大学毕业,工作也不错,小伙长得是没得说,与父母同在一家工厂里。厂里的同事们热情地帮他介绍对象,可是谈了几个,都谈崩了。最后,自由恋爱结了婚。姑娘在银行上班,工作还行,长相实在一般,还有口吃。同事老觉着两人不甚般配,就对他父亲说:你儿子千挑万选,怎么找了这么个对象!父亲是个老实人,红着脸说:这小子实在不够料,手里有钱,就是不会买东西。

爱是一种崇拜。

小时侯我在农村见到过这样一件事:村里有个小伙子,本来性情木纳,少言寡语,十四岁那年,村里开山炸石,在一次事故中,不幸下肢截瘫,双目失明,满面疤痕。后来为了生计,拜师学艺,几年下来,练就一张铁嘴。那时,村子里文化娱乐活动较贫乏,没有电视,也很少能捞着看电影,一到晚上,村民们便聚在一起,听他说书。什么《水浒传》、《白蛇传》、《红楼梦》还有《西厢记》,说得是有声有色,活龙活现。村里有两个姑娘,死活都要嫁给他。最后,一个姑娘与他结了婚,婚后整天用板车拉着他,到处去说书,姑娘感到非常幸福。而另一个姑娘因为没能嫁给他而悬梁自尽。

后来我听说,当地时兴交换婚姻,两个女孩为了表示抗拒,采取了极端做法,宁愿把自己的爱,置放到一种理想的精神境界里。

爱是一段距离。

我有一位球友,身高一米八几,身材匀称,是女生们的白马王子。班里有好几个女孩都想跟他好,后来,他选中了学院领导的女儿。那女孩和我同班,常常在不经意间夸我的球友:人长得帅气,有男子汉气质。有一次,我问她:是不是爱上他了,要不要我当红娘?她脸一红,知道自己走了嘴。后来他们就相爱了。但没过多久,就分开了。

我曾问过她:为了什么呢?她说了一句话,我差点晕过去,她说:如果不走近他,我会永远爱他。

爱是一段时间。

我见习的时候,听到这样一个故事,有一个外科医生,找对象比较挑剔。开始,大家都满怀热情,积极给他介绍对象,后来谈一个,吹一个,问他为什么?他说这个太胖,那个太高,总之,没看上。久了,人们倦了,都觉着他挑肥拣瘦,难伺候,于是,就把他忘了,不知不觉中,他便进入了大龄行列。单位后勤有一女工,负责清点口罩和仓库保管,长相平平,人也邋遢。这位女工,丈夫在一次车祸中丧生,一个人带着孩子,工资又不高,日子过得十分清苦,曾有热心人给她介绍过对像,人家嫌她“拖油瓶”,吹了。

这位外科医生住在单身宿舍里,家在山区,很少回家,父母管不着。这个女工的丈夫生前是他的好友,他和这位女工家住得较近,再加上本来就熟,有时到女工家吃顿饭,有时下雨借个伞。后来有人传说两个好上了,大家只是不信。再后来,他们突然接到他的邀请,要大家参加他两人的婚礼,科室的同事们大跌眼镜,大家齐说搞不懂。

她说:你举的这些例子都不能算是爱,即使是也不是真爱,有的是幼稚,有的是出于崇拜,有的则是出于同情什么什么的。

我一时语塞,想了想我说:那,真爱是什么?

她说:你问我,我问谁?

我恋爱了,我觉着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了,可谓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我觉着我干什么都顺,我沉浸在爱情里。所有的情歌,我只要听过一遍就会唱,我弹吉他,练太极,心情舒畅。

大四那年,我被安排实习。我实习完一个科室,又转到另一个科室。这一天,我高高兴兴地来到实习地点,带教老师说,今天大扫除,打扫卫生。我个子大,有力气,脏活重活抢着干。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正当我爬上窗户准备擦玻璃时,上面的摇头窗突然滑下来,那个支撑摇头窗的铁棍正好捣在我的左眼球上,我毫无反应地重重摔倒在地上,我只觉得眼前一片漆黑,热乎乎的东西从眼里流出来。大家七手八脚地把我抬到手术室。我只听着医生说,差一点伤到角膜。一个实习生问,会不会失明?那医生说,不好说。

手术结束后,我被送到病房,单位派两个学生陪护我。我当时想了很多,想了一些平常想不到的事。恼子里一团乱麻。医生查房时说的话,我一字字地琢磨,连标点符号也不敢拉下。

第二天,她知道后前来看我,带来了我最喜欢吃的金橘。我静静地躺在床上,不吃,不动,也不睡。我很希望这件事发生的早一些,如果我和她之间没有任何事该有多好,现在叫我怎么办?我不忍心看她每天下课后跑这么远来看我,几次她要请假都被我坚决反对。同她接触多了,她的善良,她的忍让,她的耐性以及我过去不知道的她的优点都暴露给我,在我眼里,我不知到什么是她的缺点,没有,她是完美无缺的。我不可以伤害她,我不能让她整天陪伴一个瞎了一只眼的人。有一天,我终于下了决心,我编造了一个故事,说我们班谁谁谁同我好,其实我并不爱你,只是想试试自己有没有男子汉的魅力,从此以后,你不要在来。从那以后,她果然没再来。

两个实习生轮流陪护我,她俩每天给我做一顿好菜。六个星期后,我出院了。医生拆掉裹在我眼睛上的层层纱布。在暗室里反复检查后,医生说,视力有点下降,从外边看不出伤过。这是我想都不敢想的结果啊!我突然想去找她,这时,她不知从那里钻了出来,手里拎着一个饭盒,她说,这是最后一顿,要不是你受伤,我才懒得给你做饭。我也有收获,这几天学会了一样手艺,她说。

十三

转眼我们高中毕业十五年。我回家时,碰到一些老同学。他们告诉我,这几年变化真大,有的读了大学,有的出国,有的当工人,有的当农民,还有的同学死了。最后同学给我一个通知,说今年中秋节,开个同学会,到时你一定要来。

中秋节这一天,我们初中三班的同学和部分高中的同学欢聚一堂。我们的团支部书记都成了老太太,班长显得又矮又瘦,还有几个同学我都几乎认不出来了。会完餐,乘着酒兴,大家各自介绍一下这几年的经历。有人提议,说说自己的工作和恋爱经历,谈谈自己是怎么挂点的,推选出一个挂点高手。大家一起响应。还是什么食品有限公司的总裁歪头李勇敢,打头炮。他嬉皮笑脸地说:初二下学,跟我叔叔炸油条,一个小妞,天天来买油条,我看小妞有三分姿色,就想挂她,买油条多给一个两个,谁知后来她干脆就不给钱,再后来甩都甩不掉。有一次,我说,我们去看电影。她说,今天我不想走了。看吧,一步到位。后来我问她,你怎么也不拿拿劲,一挂就挂上?可您嫂子说,我早就看上你了,要不是头歪,也是个美男子,我要是不去买油条,你怎么会想起来挂我?!从认识到结婚,前后只有三个月,我算不算挂点高高手?大家快意地笑了,这哪叫挂点,分明是人家去挂你。

另一个同学接着说:我分到纺织厂时,第一天上班,我高兴坏了,一百多个女的,只有不到十个男的。我当时考虑到自己的条件,我挑了一个中上等的去挂。还没看几场电影,她说,我喜欢你。我当时那个后悔呀!我想,假如我挑个最漂亮的去挂,说不定也能成?!大家说,女工过剩,不算本事,不能称高手,如果是倒过来,只有十个女生你才能算高手。这时哪个坏小子突然叫了一声,还是张三郎本事最大,县长的千金,校花都能挂到手。大家齐刷刷,眼睛都望着我们俩。我被他们缠不过,只好硬着头皮,拣重要的片段说几句:一起上学,经常在一起,就这样,不小心,挂上了。

回来的路上,妻说,别这么得意忘形的。我问她,为什么当初给我回个那样的字条?她说,当时,我连续收到五个这样的纸条,一时不知怎样才好,有人给我出主意,冷却冷却。于是我把给别人的回信,抄一分给你。我没爱上你,我也没爱上谁,可比来比去还是觉着你好。我家人都觉着你好,给我压力,再加上你老缠我,就这样吧!其实,我还真看上一个,同样也抄一分给他,可是这小子,没过多久,就带着别人逛街去了。不过,直至今日,我还不知道自己到底爱不爱你。我是个传统女人,是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你要知道,女人即使到了四十岁还是会红杏出墙的,你要好好爱我啊!别以为自己真是什么什么高手。

我看着她,她看着我,我们俩都笑了。我说,你不喜欢我成了我的妻子,我不是挂点高手,那谁是?

去你的,她在我胸脯上重重地打了一拳。

那时,我们这样恋爱 文/张三郎

下篇

我用我一生中唯一的一次爱情经历,写了一篇“那时,我们这样恋爱”的文章,在网上发表。妻说:有没有人评啊?我说:有个叫“情人香水”的说,你为什么能够把爱情写得那么好,那么好?!还有一个叫“末路班车”的夸张地说,我好久没看过这么好看的文章了!妻走到电脑边说:好了,你写了几天,也累了,剩下的由我来接着写吧!我说:这样吧,你口述,我来打字。

看了三郎的文章“那时,我们这样恋爱”,他在文中还谦虚地说自己顶多顶多算个挂点高手。他说:你不爱我,成了我的妻,我不是挂点高手谁是?!看到这里,我笑了。事情哪里有这么简单!他单纯得就像一条没有经验的小鲫鱼,什么时候吃钩,哪里知道!

我的爱情不会那么惊天动地,然而我的爱却是这么缠绵悱恻。我写不出《秋恋》这种无病呻吟的文章。我的爱情只在我心里。我曾经受过诗人李敖的指点,我有爱情秘诀:

爱情是个花圃 /花圃需要经营 /哪里种棵小树 /哪里留条小径 /哪里种丛翠竹 /哪里池塘清清 /惟有不断经营 /才有爱的永恒

相处需要分别 /恋爱需要暂停 /自己站在一边 /享受那片空灵 /暂停产生遐想 /遐想制造朦胧 /惟有不断暂停 /才有爱的永恒

爱情需要缠绵 /缠绵还得刷新 /与他若即若离 /让他魂牵梦萦 /有时需要沉默 /沉默就是无声 /无声就是呐喊 /也是电闪雷鸣

不要爱得太深 /只要爱得浅浅 /不要爱得太浓 /只要爱得淡淡 /太深容易跌落 /太浓容易迷乱 /淡淡才能绵长 /浅浅才能久远

有酒不要狂饮 /只要慢慢品味 /慢品才知酒香 /狂饮必定大醉

有人说,一切自信皆来源于对别人的不崇拜,是你的想跑也跑不掉,不是你的想要也得不到,会是这么简单吗?

绝不!想要一幅传世之作,必须用心去刻画。

直到如今,我依然常常问自己,他为什么爱我?这个我知道。我为什么爱他?女人的爱哪里说得清楚?!有时候为了一句话,一个眼神,甚至一个微笑,就这样稀里糊涂地爱上了他。对也罢,错也罢,只要对得起他,对得起这份情就行了。我是个传统女人,传统却未必不现代呦!

时光倒回二十多年前,初一三班转来一个瘦瘦的、比我矮一个头的小男孩,黑黑的眼睛,雪白的牙齿,在班里很少讲话,尤其同女同学,一说话就脸红。后来听说他父亲死了,母亲改嫁,就知道这些。可我做梦也没想到这就是上帝送给我的礼物,我亲眼目睹了一个孩子怎么样蜕变成了一个男人。

有一次我骑车摔倒在沟里,他用自行车把我送回家,那时,他是个小不点。有一次劳动课,他帮我拉石头,肩膀磨出了血,那时,他还是个小不点。初三的时候,他已出脱成一个大男孩,瘦高,身板直直,书卷气,长发,给我最深印象的是整齐雪白的牙齿。那时,学校流行“白球鞋不系带,尼龙袜露脚面,红球裤两道杠,篮球衫带拉链”的时尚,而他,只有一件领子上有补丁的中山装。然而,为什么为什么我每天上课都要在他座位上扫一眼,他在那里,我会安心,他不在,我的心里一直悬着。我说不清这算不算爱。后来高考,我填志愿时,我鬼使神差地把我的志愿表在他眼前闪了一下。当时为什么这样,我确实说不清楚。现在想来,这或许是一种朦胧的初恋吧!那种感觉,涩涩的,就像品尝一口青梅。

大二的时候,这家伙越发显得英俊潇洒,像大哥,像朋友。我常常想,如果让他去拍电影,哪里还会有周润发!我不断地制造朦胧,我用爱情秘诀。我当时想,他不爱我,他还能会爱谁?!

后来,他写了一篇叫《秋恋》的散文,给我看,想试探试探我。我相信直觉,此事我早有预料,我在等待这一天。然而,这次却失手了,我哪里想到会来得这么急!我答应他,早恋肯定会影响学习。拒绝他,会给他造成不小的打击,更何况我怎么舍得拒绝他呢!还有啊,有些嫩苗可是经不起风霜的呦!想来想去,我决定给他降温,有些东西只能用文火慢慢去熬的。我不温不火地说:

我们现在年龄还小,我们的主要任务是学习。我们这代人并不是谁都能得到这样好的学习机会,不要胡思乱想了。

我当时认为,这是我在我们的爱情画卷当中涂抹的最为得意的一笔。

事情总是有复杂的一面。随着年龄的增大,来自整个宇宙的压力纷纷朝向我:

爸爸问,你那个叫张三郎的同学怎么样?

妈妈说:某某领导的儿子,在哪哪读大学,人也长得不错。

姐姐说:别挑了,你那个同学就不错,如果你再无动于衷,我可要动作了。

同学说:你和那个帅哥有没有那个那个?

我说:你们烦不烦,还让不让人活!

雪花的本意并非是想把大地染白。人世间的一切变化,早就孕育在时间的胚胎里了,事情的发展非我所料。生活就像洋葱,即便使你流泪,你也得一层层剥开它。大四那年,三郎被安排到很远的一家医院去实习。我当时矛盾极了:这么帅的家伙,医学院又是美女成堆的地方,何况医院里还有成群的小护士。我告戒自己,要稳住阵脚。如果他变,就让他变。容易得到的就容易忘记。就这样!然而我白天说过的话往往在晚上否定。我说服不了自己,于是,于是,就这样了。我是个传统女人,不嫁他我还能嫁谁?!

我在日记中写到:

要嫁就嫁大男人 /大男人顶天立地 /大男人刚强果断 /大男人富于同情 /大男人沉稳干练 /大男人精力充沛 /大男人寡语内敛

大男人就是大男人 /不是二流子 /也不是愣头青 /大男人有时也细腻唯美 /这是粗中的细阳刚的美

小男人不长胡须 /小男人声音中性 /走起路来扭腰送跨 /唱起歌来唧唧喳喳 /做个恶作剧 /搞个性骚扰 /同这个刚喝过双皮奶 /又同那个去跳迪斯科

大男人站着不动也让人热血沸腾 /小男人打情骂俏却使人没有激情

要嫁就嫁大男人 /这个世界如果没有大男人 /宁愿守寡 /守到地老天荒 /又何妨

我恋爱了,我坠入了情网。我常常问自己:你的老练,你的沉着,你的爱情秘诀都到哪里去了?你这么轻易就爱上他,他是你心中的大男人吗?女人有时相信直觉,直觉有时经常出错。他也许不是我心目中的大男人,但至少至少,他不是我所唾弃的小男人。随他是什么,爱上了,又能怎样!

结婚,成家,生子。事业,前途,命运。为人妻,为人母,也有忧,也有喜。女人总归是女人:进一步女强人,退一步,贤妻良母。而男人似乎只有进,进,进!要生存,先把泪擦干,走过去,就是一层天。留一半清醒留一半醉,留一半精力给男人。

正当我握紧接力棒连续冲刺时,在我女儿三岁的时候,大祸降临了。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然而不幸的家庭却各有各的不幸。起初,我感到乏力,消瘦。紧接着心慌,头疼。当地的专家全看遍了。我们打算等天气凉下来,就到外地求医。事情的发展总是比预料的提前。一次,我从幼儿园接女儿回家,突然头痛发作。我双手抱头,滚在地上。女儿撕心裂肺地一边喊着爸爸,一边向家中跑去。他们把我送进医院,还没等医生处理,不疼了。医生说:什么也没查到,神经官能症。

公费医疗有时也害人:怕你花钱,不给做检查,不给用好药,医生水平提不高,更不愿给转院。一来经费包干,二来转出的病人如查不出什么,医生觉着失面子。

我们把每一次头疼发作的前兆、发作的症状以及发作后的感觉记下来。那时基层的医疗设备比较简陋。我们把听诊器、血压表搬到家里;我们查资料,问专家。最后,三郎说:有一个肿瘤,长在某处的神经上,定期释放递质。于是我们走上了求医的历程。看病难啊!连我们学医的都有这种感叹。

全国的专家都看遍了,口径一样,神经官能症。中药、西药、秘方,什么都用尽了。甚至有一位专家说:头痛的时候,你就跑。

一次头痛发作,我跑,我跑!可是愈跑愈重。我说:三郎,你是个医生,怎么这么笨!三郎说:医生也有治不了的病。

病魔缠得我面黄肌瘦,有气无力,我要死了。一次,单位的几个同事一起到商店买衣服,她们说:你穿这个比较好看。我说;你看我这个病,能活到哪一天,我都不知道。几个同事听了我的话,眼泪像喷泉一样涌了出来。她们说:你二十几岁的人怎么说这种话,快不要再说!

我的病情在加重,可医生说我是自我感觉的。全国各地都跑遍了,根本没查出什么病。三郎说:我们到母校去,那里有老师和同学,我们住进医院,不查出病不出院。

我们来到母校,在电梯上与老校长相遇。我们简单地述说了病情的经过。校长说:不用怕,先住院查查,搞不定我们到国外去。就这样,我们拿着校长的条子住进了医院监护室。

第一天我们在监护中心。第二天医生说:我们对你的心脏进行了监测,没找到引起头痛的原因,转神经科。来到神经科,我们做相应的检查。医生说:头颅ct显示脑部有个液化区,要做加强扫描。三郎说:完了,脑肿瘤。于是他开始拍电报,要家里来人,孩子带来,照相机也带来。他开始安排我的后事。第三天,医生说:加强扫描没事。腹部ct扫出一个大肿瘤,转秘尿科。就这样,我被他们转来转去,我都麻木了,我已经没有感觉,我知道什么是视死如归,等待我的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没有怕。作术前准备,我的手臂、臀部被扎得像个蜂窝,我也不觉着痛。命该如此,又能愿谁?!恨只恨上有老,下有小,走得匆忙,给别人留下痛苦。

同学、朋友来看我,纷纷出主意:秘尿科刚换的主任太年轻,承担不了这个重任;外地请专家和转院已经来不及;这种肿瘤,该院只有一个人相对有把握,这个人是从德国进修回来的,可是去年退休了,一般的人是请不动的。三郎得知此消息,立即找关系,找到省委,找到卫生厅。可是,回话都是教授年迈、体衰、手抖,不能再开刀。三郎说:我再去努力,实在不行,只有让年轻的主任冒险。

后来,我好像听三郎说:人是有感情的,三郎说明了来意,教授说,你就是当年那个足球守门的张三郎啊!我很欣赏你的球技。三郎说,今有一事相求,我十三岁就认识她,中学的同学,大学的校友,我不能看着她死掉!他们说,此手术,非你莫属。你过去带过我们的课,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张三郎从未求过人,今天我给你下跪了。教授说,站起来,男人下跪像什么话!

次日晨会上,教授说:我的学生住在科里,我虽然退休了,我做过她的老师,这个刀我要亲自开。

明天就要进手术台了,我没打算活着出来。我说:三郎,我死后,第一,你要守我一年,至少一年。之后,你想娶谁就娶谁。不要住在本市,我丢不起这个面子;第二,带好我的女儿,给她娶个后妈,没有娘的孩子怎么活?!但不能虐待她;第三,定期到我父母家尽孝,因为他们曾经是你的岳父、岳母;第四,你死后要埋在我跟前,你虽然有两个老婆,可我是你的原配。

护士把我推进手术室,我心里没有恐惧,一种痛苦即将到头的感觉。死也罢,活也罢,只有听天由命了。我有时有点侥幸心里,我想,这么多专家,还有三郎,他们不会看着我死而见死不救的。这种手术虽然有一定的死亡率,然而成功的还是很多。我的肿瘤无非就是大一点,位置不太好。肿瘤虽然坏死,然而毕竟未破吗!医生说,你的脑血管弹性好,不然早破了,或许我就是那大命人。我一生什么坏事都没做过,但愿老天有眼。想到这里,我有点坦然。我过去曾经开个小小的乳腺肿瘤,那时我吓得要命。现在,不知为什么,反而没有害怕的感觉。

护士在我身上开了三个通道,然后,在我上臂绑上血压表,用个面罩罩住我的口鼻。麻醉师同我聊天,问我什么时候发病的。我觉着似乎有一种雾气进入了我的肺部。麻醉师问:有什么感觉?他又说:你女儿今年几岁了,长得像谁?我有气无力地说,大家都说同我像一个模子刻的……

迷迷糊糊,我被人捆绑着带到了一个地方:黑幽幽的。在一根柱子上,一根铁链锁着张三郎。这时,一个满脸是毛,毛中有两只小眼睛的家伙,手持一根狼牙棒,厉声说道:

我在海上冒险,找到了很多财宝,把它献给国王,国王非常高兴,把他心爱的女儿许配给了我。可是在迎亲的路上,一个叫张三郎的人,抢走了我的心上人。现在被我捉住。你是他的妻子,给你一个机会:这有两个盒子,一个是生,一个是死。

我胆战心惊地走向前去。我闭上眼睛祈祷。决定三郎命运的是我自己,只能成功,不要失败。我双手战抖地打开一个盒子,里面一个魔鬼,手里拿面小旗,上面有一个字,死。我立即假装掉下,伸手拿起另一个盒子。打开一看,魔鬼手里的小旗上还是写着一个字,死。不!我发疯似地冲向三郎,他不能死,我可以替他。

三郎说:不!你要回去带孩子,还要回去照顾老人。

我哭喊着说:不!我们谁都不能死!这时,来个老教授,

他说:这两位是我的学生,我要救他们。

魔鬼说:只要你能打过我。

这时,只见教授从口袋里取出一把金光闪闪的手术刀,一个飞刀甩过去,咣铛一声,魔鬼的狼牙棒被打落。这时三郎挣脱了铁链。我们一起把魔鬼捆了起来。这时,噼里啪啦,几个炸雷,一阵倾盆大雨,又接着一阵冰雹,我被冲进水里,三郎不知去向。冰棱割断了我的血管,冰水灌进了我的心脏。我哭着,喊着:三郎,救我!三郎,救我!这时,周围抢救的医生说:她终于醒过来了。

三郎说:早晨8点30分进手术室,10点12分开始手术。下午4点26分出手术室,还差四分钟不到8个小时。共有心血管、麻醉、急救等6位专家参加。手术采用腹部横切口,切口长36厘米,取出一个9厘米宽,11·2厘米长的罕见巨大嗜镉细胞瘤。术中出现2次险象:一次主动脉与瘤体剥离时被撕裂,鲜血射到无影灯和医生身上,多亏教授医术高超,小命才得以保住;另一次是肿瘤去除后血压下降为0,全身静脉开了六个通道,输8个人的血,共1600毫升,小命才得以保住。这种肿瘤大约10%是恶性的,你没摊着。大约有10%是多发的,现在还没见到。这么大的这种瘤体有没有第二个,现在还没有发现。肿瘤是囊性的,里面是去甲肾上腺素。肿瘤在肝脏后面悄悄生长,瘤体不坏死时没有太大的感觉,瘤体坏死后,里面的成分进入血液,收缩压很快上升可高达200多毫米汞柱,脑血管可以冲破。你血管弹性好,没有破。总之,你是九死一生!

我第一次生命是父母给的,第二次生命是医生给的。三郎呀,我一不让你升官,二不让你发财,我只让你尽心尽力当好你的儿科医生,我认为,治病救命是天底下第一神圣之事。

醒来后,我浑身发冷,刀口一阵阵疼痛。

我气喘吁吁地说:三郎呀,你去求医生,给我打一针止疼针,我实在受不了。三郎去找医生,

说:能不能给她打一支度冷丁什么的?

医生说?你也是搞医的,你知道打止疼针的后果。

三郎回来了,说:医生不给打。

我说:我要疼死了,你就忍得下这个心?!你根本没去,根本没把我的事放在心上!死就死吧,死了给你机会。人说升官、发财、死老婆是人生三大快事,你不要去了,我死了更好!

三郎被我缠不过,又去找医生,说:医生呀,你能不能变通以下,哪怕给她打一针安定安慰安慰她?!医生嘱护士给我打了一针,我便睡着了。

醒来,三郎告诉我,手术成功了。切口疼得也能忍受了,我这时才松了一口气。家里的人也从遥远的地方赶来了。我女儿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天真地一会唱歌,一会跳舞,一会又哭一场,不知该怎样表达她的感情。我想:可怜的孩子,幸亏我没死,如果我死了,跟着一个晚娘,那日子该是怎样的一种情景啊!

这时我突然想起三郎来了,我看他进门时一瘸一拐地,问他,他说,有一种药,到处搞不到,跑的路多了,不小心,脚磨烂了。我说:三郎呀,现在你也完成任务了,我家人也来了,单位领导也来了,你已经十五天没上床睡觉了。谢谢你!你去剪剪头,理理发,剃剃胡子,洗个澡到旅馆睡上一觉吧!

三郎答应着,向门外走去。刚出病房门,只听扑通一声,这么大的个子,重重的摔倒在走廊里。我惊呆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医生说:不要紧,他是疲劳过度,低血糖,输点糖水,很快就会好的。

三郎去休息了。我睡在病床上想:三郎呀,你到底爱不爱我?你是真傻你是装傻你还是既不真傻也不装傻而是根本不爱我。

我想要支玫瑰,你说,老爷们拿支花在大街上走多少人笑啊!

在大家会餐时,我想让你夹些菜放到我的碗里,哪怕一次也好,然而你没有。

你出差,带来很多东西:老人的,孩子的,就是没有我的。你说,带衣服不一定合适,带戒指不是大就是小,何况你已有这么多。见你的鬼!难道香水、发卡都是有尺寸的吗!

我肚子痛,让你揉揉,你说,如果是阑尾炎会揉穿孔的。如果不是呢?你说如果是呢?最后,还是你说的算,我依然痛。你说,送你到医院。干吗去医院,告诉你,我不是痛在肚子上,我是想你,知道什么,傻猫!

我让你摸我的手,我说,什么感觉?你说,热热的。是的,我在发烧。

我头痛得厉害,让你压我的印堂,果然压了个红印子。我说,你不能小点力,你说,小点力没效。是的,头果然不痛了,然而,红印子却留了好几天。

我说,你到底爱不爱我,我知道又不知道,就是想知道。我就是想让你说出,然而你说出来,我又觉着太俗。

你到底爱不爱我,我永远想知道。

你强壮,你是个男人,是个绅士,是个成功者,这些都是你的。而我,只要一个微笑,一个眼神,一个拉手,或者拍拍肩。你这么富有,而我却要的这样少,然而有时我想要的,却得不到。富有的人之所以富有,是因为他们吝啬。

我这样想着,想着,睡着了。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一个漆黑的夜晚,我和三郎在校园里散步。这时,突然停电,天空中下起雨来。我们赶快向宿舍跑。三郎在前边,我在后边。跑着跑着,三郎不见了。我哭喊着,三郎,等等我。可是,三郎不理我。我跑啊!跑啊!突然被一块大石头拌倒了。我在泥里滚啊!滚啊!就是起不来。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浑身战抖,昏死过去。醒来,我看到医生、护士跑来跑去。医生说,由于我输血太多,输进了疟原虫,刚才在打摆子,再加上身体虚弱,昏迷了。我的命为什么这么苦呢!

后来,后来,我的手术几乎传遍了全世界。因为当时是全国最大、最成功、后遗症最少、专业杂志作为成功个案进行交流的一例优秀手术。三郎说,这个病在中国只所以罕见,是因为当时医疗条件差,很多病人在没弄清之前就死掉了,死得不明不白。谁见了我都说,我拣了一条命。

我的话说完了,三郎剩下的你来结尾吧?

尾声

我们一起回忆了这段不寻常的岁月,我们一起留下了热泪。有几次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她擦了擦眼泪说:好了,就这样吧!眼泪被你弄出来了。好好的非叫我写什么文章。都怨你。

她说:就这样吧!话也说完了。该让你知道的你知道了,不该让你知道的你也知道了。她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说:

有人说,女人二十是篮球,大家拼抢,女人三十是排球,你推我搡,女人四十是足球,恨不得来个一脚劲射。而男人三十是正品,四十是才是精品,五十是极品。现在我是足球,你是精品:车也有了,townhouse也有了,国也出了,教授也晋了,很快就会上升为极品。如赶上旧社会,还可以弄个三妻四妾的。现在不准纳妾,但可以包二奶。我们俩到此为止,今天开始分居,电脑归你,电视归我,篮球、足球都是你的强项。你曾经把二十岁的我抢到手,现在我伤痕累累,是你临门一脚的时候了,我拭目以待。

我说:你又拿我开涮?!

她说:我涮你还要打你。说着,她双拳像鼓槌一样在我背上擂起来。

我说:好端端的,干吗打我?

她说:告诉你,你尽早收起这个念头。你若敢欺负我,我决不轻饶你。打了一阵,

她说:我厉害吧?告诉你,想当年,我们姐妹俩,两朵金花,县城漂香,直漂到省城大学里。即便是在大学,我也是赢尽口碑,傲视同侪,有公主风范,颇具杀伤力,是人所共羡的标志美人,是我们系里的压轴精品,已经上升为男人展示品味和身份的图腾。

我说:少如天仙老如猴,如今风光不再。而我如今依然率性激扬,又眩又酷,颇具升值潜力,而且精彩不断,连续刷新,谢庭峰如不化妆我也敢跟他比。

她说:好啊!你现在看的是进口大片,吃的是热狗汉堡,穿的是西装革履,用的是掌上电脑,住的是sunhouse,开的是本田car,整天沉浸在智能、数码里,整个一个数典忘祖!不要觉着我人老珠黄,然而本小姐荷塘月色依旧,具有红杏出墙潜能。你现在出息了,忘掉了你的翡翠恋人。你不要老想着什么“以旧换新,梦想成真”。告诉你,我是死过一回的人,我现在有一种无拘无束的情怀,天不怕,地不怕!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可能会变成什么大虫,别以为自己是什么专家、教授,你敢欺负我,我就不轻饶你。她顿了一下说:我厉害吧?

我说:厉害,厉害,的确厉害!只可惜,现今讲究保护珍惜动物,不准打虎,更何况是一只母老虎!

去你的!她照头打了我一巴掌,这么重。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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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编辑点评 ☆
西门独行点评:

一段经历,一份真情,当回顾往昔的时候,或许这样的情感可以让我们想很多,或者欢笑,或者流泪,或者叹息,或者沉默,但无论怎样都是最值得珍惜的.
愿幸福的人生与快乐同在!

文章评论共[6]个
西门独行-评论

文章结构不错,学习了.
  【张三郎 回复】:谢谢指教. [2006-12-7 9:09:01]
  【张三郎 回复】:文章结构如绘画,密不透风疏走马. [2006-12-10 15:40:52]at:2006年12月06日 下午3:28

赛因阿吉-评论

欣赏了!
  【张三郎 回复】:谢谢,有道是"瘙痒不着赞何益,入木三分骂亦精",请多指教. [2006-12-7 9:07:16]
  【赛因阿吉 回复】:哈哈,你真逗。好文章,就应该有好评论,我嘴笨。
评价用手,建议用口。 [2006-12-7 9:23:26]at:2006年12月06日 下午4:32

白云baiyun-评论

好!学习了!
  【张三郎 回复】:写竹无他法,只要手腕活。 [2006-12-8 8:02:40]
  【白云baiyun 回复】:你的手腕的确很活,看的书很多吧,活学活用. [2006-12-8 17:10:55]
  【张三郎 回复】:“每日梅海绕几巡,千万万蕊脑中存,平生事事都迟钝,说到梅花不让人”。 [2006-12-8 18:21:24]
  【白云baiyun 回复】:三朗看梅摘万蕊,存在脑海化柳翠,走进三郎柳翠园,满园皆为珠玑美. [2006-12-8 19:49:35]
  【张三郎 回复】:"我家洗砚池边树,朵多花开淡墨痕.不要人夸颜色好,只留清气满乾坤".一笑. [2006-12-10 15:43:54]
  【白云baiyun 回复】:已闻清气香风卷,待吾先到洗池边,不看颜色观墨痕,摘朵梅花做书签. [2006-12-11 11:08:41]at:2006年12月07日 晚上9:03

王阁序-评论

写得真是很棒呀
尤其是语言感觉清新有味道
  【张三郎 回复】:问渠哪得清如许,惟有源头活水来。哈哈,见笑了。 [2006-12-8 11:26:25]
  【王阁序 回复】:学习了 [2006-12-9 12:59:57]at:2006年12月08日 上午10:06

绿草依依-评论

第一次听说"挂点",呵呵!写得很好,欣赏了!
  【张三郎 回复】:雪里烟村雨里滩,成之容易作之难。能得高人手一点,他日还会涂一篇。一笑。 [2006-12-8 18:14:59]at:2006年12月08日 下午3:47

紫嫣颜悦-评论

说不定“挂点”还真能成为网络流行语哦!欣赏了,美文与你们的爱恋!
  【张三郎 回复】:如果能最好了。还有一词,叫“麦黄遛”,我们那里原来是指一些好赌的懒汉一到麦子黄了就遛走了,现在延伸为好吃懒做的烂仔。 [2007-1-8 12:36:09]at:2007年01月08日 早上9: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