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之印》散文手札(一)
——写给小轩(祭爱稿)
题记:小轩于四年前的12月7日因白血病病逝,白血病这种因人体内白血球泛滥滋生而毁灭人体造血功能的恐怖癌疾,狰狞着威胁了地球上七千万无辜善良的生命,通过骨髓移植而重获新生的人十万里仅一个,小轩并未能成为那个幸运儿,她灿烂的、清媚的生命花季倏谢。在12月7日她的忌日到来前,在1月31日,她的生日到来前,我决定洒落这一颗颗凝尽血泪的泪珠,以慰嫣魂。
最后姿势•
那是你最后一种姿态,那是最艰难的一次释放,那是美伦绝世的谢幕舞姿。何必再问询呢,躯体是拥有抑或占用,活的存在只为阐释自由的欣喜、感知的荣耀!是你要我把生命毁灭的遗迹完整详实展示给芸芸众生,证明你是一个格外珍重生命的女人,证明你是一个生来就渴望将自己燃烧成灰烬的女人。可你从没意识到,死,绞缠给一个活着的人将是多麽残酷地剜心切肤。抬起笔,我的姿势很惨然,因为我从未获得过嘲笑或蔑视一切与灵魂和激情有关的事物的特权,而且我依然是个无法驾驭生活,放纵感情,左右命运的庸夫俗子。以至,面对你,面对你把生命抛散在天空的一刻,我谨以一个庸俗的灵魂严肃地复原一段生命的原声:
我:你害怕死吗?
你:那算什麽?那算什麽?只要我生前是个活人!
对!说的对!重要的是真的活过,活过!只有卑贱的灵魂,才会担忧一个终究会到来的结果。
冬泳•
在严冬的青岛,大海绝对是一种无穷无尽的奇迹。那时,海水早已褪去了娇柔妩媚的碧绿,变成了冷峭阴郁的暗蓝,那才真正算得上一种惊心动魄的壮丽,好像一头回归生命之源的巨兽,它的光泽,它的力度,它那张扬野性的长啸与怒号,都成为一种绝无仅有的清新,醉人、沁魂。
这冬,我恰巧走过,那被北风刮得嗖嗖的滩涂,那反射凛洌寒光的礁石,那被严冬拥紧的大海。当一个穿大红泳衣的俏影若隐若现时,当那个红色光点跳跃在波峰浪谷之间时,我突然忘却了生命所有的压抑和悲哀,我真的发现了一道奇迹!生命真是一种绝顶奇妙的东西,爱情,更是一个难以穷尽的未知。我感觉自己像是一粒被一层硬壳紧裹的种子,刹那间就膨胀起来,把一直禁锢住自己的那层壳给挤破了,与此同时一切痛苦也随之消失,我肯定这绝不是一种幻觉。
亲爱的,你冷吗?呵,我知道,你最乐意在严峻的时刻释放快乐,冬泳——是你关于美丽的选择。能拥有你的美丽在这萧瑟的人世间,还有什麽比这荣耀?如果生命容许一次耍赖,我只想要陪你再游一次!
大白菜•
大白菜是北方人过冬常吃的,生活水平与日陡增的今天,“白菜炖豆腐”在人们的餐桌朴实的已略显卑贱,但我永远都吃得那麽香,因为那是生命的滋味,爱情的滋味。
那年冬天小轩出差提前回来了,我一看表都快深夜十二点了。她说好俄,可冰箱里的储备早被独守阵地的我糟蹋一空,只有半颗大白菜在厨房窗台歪歪的躺着。就是它了,我一边洗米切菜,一边嘟囔着:这麽晚了,就凑合吃个炖白菜吧,你要是不乐意,我就陪你出去吃。虽然我说得很坦然,可心里真有点惴惴不安,她风尘仆仆地回到家,我却准备了这麽一顿“寒碜”接风宴。没料想,小轩竟从身后环紧我的脖颈,无比深情地说:有温情的男人,有温暖的屋子,有喷香的大白菜,生活没什麽能比这再幸福了!“大白菜”——一种无言可喻的生命的温暖。
人这一辈子总是在不停止地掠取,欲望是个永难填满的深渊,然而当我拥有了自己的公司、自己的公寓、自己的汽车时,那种比上述那些破东西贵重不知多少倍的,可以说是人生的无价之宝的“温暖”,却纵而永逝了。生命总是这样,让愚弱、卑渺的人类在失去与拥有的两端徒劳地挣扎,当你自信地认为自己能够完成难度系数极高的动作时,结局会告诉你,倘若你能做到一种坚韧的平衡已经算是一次生命的壮举了,甚至可以说是一种奇迹。
如今,我时常回母亲家。这些年,母亲老了,但她炖得大白菜始终是那麽香,小轩也早已远去了,但我爱得依旧很张狂!
践踏巴赫•
那天从张梦琪的酒吧离开,我要送乔楚楚回家,她一上车就啪地把一张cd扔给我,“送给你了,陶冶一下情操!”楚楚媚笑着。我只轻扫了一眼,就立刻感觉身体中有个地方“突突”地响着,许多热辣辣的物质在那里汇集,悄无声息地膨胀起来,一阵接一阵地往胸腔上方奔突。那惨淡苍白的cd盒上面,生生印着“巴赫经典”几个血肉模糊的字。我的精神有些恍惚,强打精神开着车,有气无力地敷衍了楚楚一句:“乐队散了,觉得空落落的……”乔楚楚望了我一眼,微微叹了口气……
关于钢琴,关于巴赫,我连一点皮毛都不详知,但我知道他是小轩心中的神圣。在十年前的一个冬天,我和小轩第一次约会时,我们在仁合路的一间印象店闲逛。那个女老板因为我们翻看了很久都不买一张而大发雷霆,冲小轩吼:都看了半年了,买不起就别瞎翻楞!而后,不停地破口大骂。小轩被突如其来而且莫名其妙的责骂激怒了,欲和她理论,被我劝住。我拿出三百块钱把当时小轩手中的“巴赫精选”以及店里全部的二十张全都买下了,然后一起在那间小店门前把那些cd痛快地一通乱踩。老板娘见状立刻穷凶极恶地与丈夫一起抡起马扎追打我们,我们俩就像一对勇敢的猎兔飞奔而去,跑得很凛然,跑得很优雅。
事后,我们并未对这种偏激,甚至有些错误的举动而忏悔。我们彼此都懂,那是两个面对人性丑恶而抗争的单纯灵魂在瞬间达成了共识,而后交融、沸腾!小轩还噘着俏皮的小嘴嘟囔着,“可惜全踩了,应该留一张的。不过,得到的更多,得到了一个能够保护我的男人!”我们在街头接吻了,很久,很久……
如今我已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商人,每天都说言不由衷的鬼话,经常做一些伤天理、昧良心的事情,正义似乎在严酷的现实中早已依稀缥缈在亘古以前。我并不是别无选择,也不想为自己找任何借口,可面对纯净的生命灵魂却在不可节制地退却。小轩生前的职业是个策展人,也是个业余的歌手,记得她曾对我说假如我有一天发了财,一定要拿出二十万给她录张唱片。二十万,今天我可以轻松拿出,可小轩不在了……音乐呢,音乐在肆意泛滥的“选秀”身后,像一缕毫无生机,毫无质感,等待蹂躏的海藻……其实,在物欲横流的今天,我缅怀的渴望的不是一份被神话了的爱情,而是那种久违了的人性的善真。
我知道在音乐、文学以及许多关于生命意义本身的领域里,我的才华面对小轩望尘莫及,但在缅怀至爱的一刻,我为在自己的坚强而自豪。小轩你知道吗,我一直在坚韧地写着,尽管我深知路已很难改变,我也从未试图做一些无谓的挣扎,但进入文字我会尽量让生命真诚一些,或许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小轩,能再为我弹一曲吗?你可曾得知,从“践踏巴赫”开始,我已将生命深深涉入古典音乐那种永恒的魂音。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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