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外面逛完街回来,有点累。家里空荡荡的,一丝生气也没有。为了不至于听自己单调的呼吸声,小山每次一进门就用最快的速度打开电视机。
衣柜里已经没有太多剩余的空间来安置新购的这几件大衣,她于是将它们暂时扔在床上。
客厅的茶几上,吃剩的苹果早变了颜色,地板上洒了满地的汤汁,沙发上没洗的衣服堆积如山……这乱糟糟的一片狼藉她懒得收拾。
犹记得自己曾经也是个有理想,有抱负的女孩子。漂亮、大方、头脑聪明、有着超强的工作能力和社交手腕。穿着简单的职业装,英姿飒爽。动作是利索的,笑声是爽朗的。前途对于她来说,春光无限,阳光明媚!
就在她如一匹脱缰的野马撒开双蹄在人生的旅程中欢快的朝金字塔奔跑时,她遇到了一个男人。
第一次见安生,是在老板的生日patty上。小山代表办公室全体同仁出席,洋溢着青春的脸上破天荒扑了薄薄的粉,小嘴唇抹了淡淡的口红;扎着高高的马尾,白色衬衫束在黑色直筒裙里,踩了一双黑色镶钻水晶凉鞋。凉鞋是不久前过生日,表姐送的,平日里还不怎么舍得穿。
公司有很多客户前来为老板祝寿,老板安排小山帮忙招呼着。
她从小没喝过酒,也不会喝酒。偏有个姓刘的老客户起哄让她代表老板喝两杯,否则就是太不给大家面子了。任凭她使出浑身解数,好话说尽,也不肯让步分毫……
“各位老总,不知能否给个面子?这酒,就让我帮这位小姐喝了吧。”
也是白色的衬衫,也是黑色的西裤,也是黑色的皮鞋。衣袖就那样随意的卷着,没有打领带,没有修任何边幅;笑容可掬,眼神明亮,牙齿雪白。他就那样朝着小山走过来,一只手不经意的插在裤袋,一只手轻轻托着酒杯。
好一个清新脱俗的男人!
“来,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我的堂弟,安生。前几年一直跟着我叔在上海发展,这次回来,就是看好了我们广州的市场。这以后,就在广州扎根了,还希望各位老总多多关照,多多扶持!……”
那之后,小山再没有听到关于安生的点滴消息。独自在家,索然无味的嚼着方便面,她怔怔的仰望着房间的天花板出神,为生命中这一场还没有来得及开始便胎死腹中的爱情,痛心的哀悼。
小山正在锁抽屉。老板打电话来,通知她到总经理室去一趟。
她将自己的脸颊捏了又捏,拍了又拍。痛的。
老板让她考虑,是否能到他堂弟安生的公司帮忙。
“安生的公司已经在市场上正式运作,前期人手不够,他指名让你过去帮忙。”
大脑还没来得及转动,人已经坐在新的办公桌前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很忙。顶着如火的骄阳同安生一道跑市场、拉客户、搞调查,繁灯初放的时候,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公司,再将一天的工作总结归纳。生活的节奏就这样突然的加快,更多的时候,回到家里,懒得洗漱,连衣服鞋袜也来不及脱,一头栽在床上便进入睡眠状态,一夜无梦。
身体的劳累对于年轻的小山根本不算什么。轻轻的哼着欧美老情歌,踏着欢快的步子,给安生的,永远是一枚最清新灿烂的开心果。从不埋怨上班的时间太冗长,从不计较穿着高跟鞋窜了上下几层楼,汗水中将任务完成得漂漂亮亮。
安生对她很好。柔声的问她累不累,顺手给她泡上一杯咖啡,顺路送她回家。每当工作告一段落,便会带她去必胜客吃她最爱吃的比萨。
融洽的主仆关系。不知不觉的,三个月了。
老板打来电话问候,关心她是否能适应新的环境。
捂着话筒,嫣然。谢谢,我很好,很好。
没有人懂得小山拥有的是怎样的一份幸福和满足。朝阳初升,两眼一睁,拎上包,撒开腿就往公司跑。唯有见到安生那俊逸的脸孔,心,才会充盈。他的风趣使她雀跃,他的苦恼使她眉心紧锁。渐行渐近的脚步声让她紧张,偶尔的咳嗽声令她揪心。她变身成这个男人生活中的一面镜子:人哭,影便泣,人笑,影开怀。
安生的衣领有点乱。小山的手指尖尖在痒,却最终是没敢伸出,只是用力的来回搓着自己的袖角。身旁的安生丝毫未曾察觉出她内心的小秘密,这或多或少让她有些许没来由的生气。算了,才不管他呢,待会让他在客户面前去丢脸好了。瞪一眼,多么专注的神情。不就开个破车吗?要不要这么全神贯注?鼻子倒是蛮好看的,线条强劲有力。
小山,资料都带上了没?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靓女好大一跳。
啊?哦。你说什么?
怎么?惊驾了?想什么呢?他扭过头,冲她笑笑。问你资料带齐了没?
哦,带齐了。她稍稍坐直了身子,缓缓吐口气。在他面前,她总是这么底气不足。
那就好,今天这个合同对我们很重要的。他清了清嗓子,如果谈成了,我放你一个星期假。怎么样?
一个星期?七天,一天二十四小时,也就是说,她将有漫长的一百六十八天见不到他,听不到他的声音了?蓦的鼻子发酸。
才不要呢!我放假又没地方去。
回家看看嘛。你不想念你爹妈的?
想呀,不过习惯了。想他们了就打电话回去。
哦!他伸长了脖子望前方,模样有那么点滑稽。于是,小山笑了。
笑,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她笑过后居然不紧张了。伸手,抚平他的衣领,动作是自然的。
谢谢。
合同签下来了。安生从眼角里溢出喜悦。兴冲冲的往那辆银白色保时捷奔过去,落下文件抱满怀的小山在身后。
意气风发的男人,不尽的魅力。连背影,也是充满了色彩。
安生打电话给他的堂哥,给他的朋友。他说,我成功了,今晚到皇马喝两杯。
你去吗?眩目的笑容。你可是我的大功臣喔。
我不去了。我又不能喝酒。
好,不去了。改天我再单独为你开个表彰大会。还有,放你一个星期假。他吹口哨。
安生送她到楼下。
少喝点,别醉了。她拍下车窗叮咛。
酒嘛,水嘛,喝嘛,醉嘛,多大个事嘛。放心,留条命回来见你。
保时捷卷起一阵风,扬长而去。
冲完凉,一个人在家喝着香片看《安妮宝贝》,门铃响了。
穿着拖鞋跑去开门。却是喝醉了的安生。
扶他到沙发上坐下,倒杯白开水让他喝了,又跑去找条热毛巾捂在他额头。这个平日里叱咤风云的男人,安静的由她伺候着。腥红的眼睛里,满是异样的激情。
就在她伸手去给安生换毛巾的那一刻,男人强有劲的手将她拉倒在怀里。
安生的气息,男性特有的气息,令小山昏眩。他的唇,很快捕捉到了猎物。
小山,我爱你。我爱你,你知道吗?从我第一眼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爱上了你。他滚烫的双手,捧起她艳如桃花的脸颊。我爱你,爱你的笑,爱称噘嘴的样子。我要你,我早就想要你了。我要照顾你,我要给你所有的快乐。我爱你,小山,从我第一眼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
小山没有拒绝。在安生呢喃的呼唤中,生涩的配合着。
这就是小山的第一次。在她家客厅的沙发上,给了她爱慕已经的男人。
小山,我爱你。
我也是,安生,我也爱你,每一个细胞,每一根神经都爱你。
安生在金海岸买了套三居室做他们的爱巢。
一起上班,一起忙碌。一起下班,一起去玩碰碰车。
安生在炒菜,她偷吃砧板上已切成片的青瓜。安生不经意转身,气得只差没拿锅铲砸她。又吃这个,待会拉肚子别叫。去,吃苹果、玩电脑去。她吐吐舌头,再抓过一块放进嘴巴,唰唰开溜。
下雨了,安生吻她的手,走,宝贝,我们去接受大自然的洗礼。第二天她便发高烧,安生喂她喝特苦的中药,逗她,这是老天对你的惩罚,谁叫你爱我不够?!抬头,调皮的将药吐他一身,坏坏的作委屈状:嗯,好烫!烫啊?他心疼不已,对不起,我给你吹吹,吹吹啊。
去谈生意,有客户握小山的纤纤玉手久久不放。好漂亮的秘书。安生对他咧嘴,咬牙切齿的,谢谢,谢谢夸奖,谢谢,这是我老婆,谢谢。语惊四座。
来例假了,去超市买卫生巾。导购小姐问,日用还是夜用?安生抢答,日也用,晚也用。众生哔然。
去前锋村飚车,晚风将她的秀发扬起,她狂呼,扯下颈上的红丝巾作胜利的旗帜。一路上,他们将山盟海誓的种子纵情抛洒,安生说,来年我们来收割,定是个丰收年。
小山经常在清晨时干呕。
恭喜,你有孩子了。可爱的大夫用手扶一扶眼镜温柔的说。
哈,我有孩子了,我和安生有了孩子了!
她抵制不住满心的喜悦飞奔到家,一头扑进安生的怀里。
“打掉他。”
“你,说什么?”她不相信。没有理由相信,不敢相信,更不愿相信。
“我让你打掉这个孩子!”
“为什么?”
“因为我结婚了。我有孩子。两个孩子。”
一阵天旋地转……
醒来时,安生在床边握着她的手。满脸关切。
“为什么一早不告诉我?”小山很奇怪自己没有泪水,不哭也不闹。
“你并没有问我!”安生解释。
小山看着眼前的男人,不再说话。
她去打了孩子,自己去的。
交钱、抽血、各项化验,从头到尾,她像足了一个孤魂,在医院的走廊里四处飘荡。
两个戴口罩的白衣女人麻利的将她叉开的双腿分别绑在了手术台的两端。在麻醉剂的药性就要发作的那一刻,她记得眼角似乎还有泪珠残留的温度。
她不再去公司上班。
她没有跟安生分手,只是在他身边不再有多余的话说。
她还是喜欢跟安生做爱,只是不再让他吻她的唇。
她学会了化浓妆、打麻将、喝酒、泡吧。
她烫卷了头发,染了玫瑰红的颜色,每天喷整头的发胶。
安生为她的改变感到万分的痛苦,有一次,他将头埋进小山的卷发里,哽咽着说,小山,对不起,对不起。你打我吧,你杀了我吧,只求你别再折磨自己,别再折磨我。求你,小山,我爱你。在我见到你第一眼那一刻开始。我爱你小山!
小山就笑了,笑出了透明的泪水。安生,我也爱你呀!哈哈……
安生的老婆带着孩子从上海来了广州。安生,不再把这里当他的家。
而是,客栈。
对着镜子,小山开始卸妆。她喜欢先卸掉半边脸,然后冲着镜中那妖艳和朴实组合成的丑陋,淡淡的微笑。
她对自己说,这是在纪念她的爱情。
她死去的爱情就像她现在的脸一样难看,一样让人生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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