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还未入读小学的时候,我们就跟着大孩子到处乱跑,熟悉了周围的环境。大概是5岁的时候,我就跟着哥哥去房参岭上放牛了。那时大人们没有时间理会我们,这也是一种帮助大人的办法。那时家家户户都养着一头甚至是几头牛,九成以上都是黄牛,当地人叫山牛,体型小,行动猛捷,农忙时用来耕田,平时就叫孩子们去放牛。所以说,除了睡觉,我的童年在野外度过的时间比在村里多得多,如今在城市里的我还非常喜欢到郊野去玩,也许就是少年的情怀吧。
我的村前有一座死火山叫房参岭,它是我常放牛的地方,是我童年快乐的摇篮。遇到农闲的时候,几乎是全村子里的牛都赶到山上来放牧。孩子们集中起来就做游戏,我们的游戏可多了,有“打记号”、“走电”、“打枪”、“掩眼走躲”等等。人数多时,男女分开去玩;若是人数再少一点,男女就凑在一起打扑克,下军棋、象棋等。那时村里的孩子大多数都要去放牛,留在村子里玩的孩子少之又少,于是孩子们甚至争着去放牛的。
房参岭是一座死火山,海拔88米,全岭呈圆形,四周高度差不高,中间部分有一山峰呈圆锥体突起的是主峰,就如富士山,主峰顶有大军南下时修建的哨堡。有趣的是主峰的相对高度和周围山峰的高度也差不多,全岭明显分为两层。房参岭就在北部湾海边,相对高度80多米,是海上航船的天然航标,远望如竹笠,站在岭顶了望,房参岭就如盛开的莲花,因此有人也叫莲花山。在岭的北面有两个山谷,一个叫寒坑(当地人一般称山谷为坑),一个叫冷坑,那是我们村子里放牛的地方。每天早上,我先把牛从栏里牵出来,把牛绳慢慢地栓在牛脖子上,把好结,再把牛赶上房参岭,然后回来上课,一放学,又唱着歌儿飞奔上岭看牛,中午,牛留在岭上睡觉,下午一放学,我又到岭上看牛去,一直至黄昏才赶牛回家。在岭上,我度过了无数个白天,小学时一年甚至有300个白天是在岭上度过的。对于房参岭,我有无法割舍的感情,说不清的依恋。
冬天,岭上因为地势高,我们衣服单薄,是寒冷的。寒坑的出口正对北面,风刮得厉害,我们一般不去了。冷坑的出口对着西面的北部湾,较为暖和一点,我们很多时候直接把牛赶到冷坑去。冬天里草场不好,牛群不稳定,是我们放牛最辛苦的季节。那时牛的价值高啊,一头耕牛卖一千多元,是多半点家产了,记得我村子里有人偷牛,牵去别处卖被抓了,判五年徒刑,可想而知啊!我穿着拖鞋,脚冻得红一块,紫一块,还要跟着牛,怕牛走失。最憎冬季里的雨,飘飘洒洒就是下个不停,由于常要走动,我披的塑料雨衣挡不住雨,久之全身湿透。瘦弱的小脚被雨水泡得雪白如纸,没有一点血色,岭上的荆棘呀仙人掌棘呀一刺脚板就穿,若牛跑走起来,我也要忍着疼痛跟着追,一直等回到家才用绣花针挑出来。想起也是一段艰苦的岁月,有时说是饥寒交迫一点也不为过。
孩子们发现了御寒的好办法就是藏在一种叫“日头蓬”的植物后面。“日头蓬”的叶子象椰树,但较矮,属灌木丛类型的,密不透风,长满锯型棘,中间还藏着一些蓬草,四季有干叶。我们带了火柴到山上,烧着“日头蓬”来取暖,“日头蓬”生长较快,过些日子,又会长出新芽,野火烧不尽,冬风吹又生,好象天生下来就要庇护孩子们似的。那时火柴也稀缺,两分钱一盒都嫌贵,也要轮流着带。有时烧着“日头蓬”,发现有黄蜂巢,孩子们就美食一餐,人人的面子荡着喜乐,火映着幼稚的面庞,大家就会唱起学校里新教的歌来,我记得唱得最多的是《歌唱祖国》、《牡丹之歌》、《祖国之爱》,还有一些关于祖国的歌曲,祖国从小就种在孩子们的心里了。这时候,我就会觉得好快乐,好满足。我希望大家总是聚,不要散!虽然房参岭上的“日头蓬”很多,长得再快也没有我们烧得快,“日头蓬”烧光的时候,那时就更挨冷了。“日头蓬”的茎非常耐火,没有什么可烧了,我们也烧它。
大家一起玩时,都各自留意自家的牛现在哪里,时刻注意它的动向。那时牛走失的事情经常发生。小时候,一年之中,我也有三至五次让牛走失的,那惊恐无以形容!小小年纪我就知道耕牛的份量,哪容得我乐观。万不得已,孩子们是不会先报告给家人的,怕父母责骂,因为那时房参岭灌木丛很多,牛哪里都会跑。一般我都会自己先寻找一番,若是天还未黑,孩子们一般都是互相帮助寻找的,有很多时候在天黑之前都能寻回来。若是天黑之前未寻着,也只好硬着头皮回家报告家人,生怕牛跑得更远,更加难找,当然总免不了一顿打骂,甚至有的家长把孩子绑在大树上打,多可怕呀!这对于其它孩子也是一种震慑,这叫杀鸡骇猴。母亲大多是用棍子打我,妹妹总是跟着妈妈,在一旁拦阻,又示意我逃跑,我很少逃跑的,我主要是认为逃跑并不能解决问题。想想自已确实罪行非轻,多痛都忍着,我吭都不吭一声,不象别家孩子那样大哭大嚷的。这时母亲就会变得非常狠心,威胁说一天未找到牛,你就别动我的饭。我也会老老实实不敢吃饭,其实就算不说这话,我也吓得吃不下饭了。完成了我的报告后,我也会再去寻找的,和哥哥或妹妹一起,打着手电筒。这时候,我就会非常懊悔,责怪自己也太贪玩了,如果我一直跟着牛,又如何会让牛走失的呢?乐极生悲的滋味多少能令我记住教训,下次别太贪玩。
牛一走失,我就变得勇敢起来,那些平时不敢去的地方也大着胆子走一遭了。哪些地方不敢去?丛林茂密、墓冢累累的地方,谣传有疯子出没的地方,谣传有冤魂出没的地方(比喻自吊死、斗地主时候被打死、赌气喝毒死等等)。若是牛已吃了人家庄稼,被庄稼主人发现了,但还未牵走,我刚好赶到,就勇敢地站出来任人打骂,总比被母亲的打骂好得多,要知道母亲的打骂,我在精神上要承受折磨好长时间的。父亲是从来不为这种事情打骂我的,我总觉得书本上说得不对,说什么严父慈母,应该是严母慈父!我一有什么过错,母亲总是责骂我非常厉害,甚至用棍子打,而父亲总是淡淡的,显得很平静,心平气和地教导我,就算非常生气,也只是沉默无语,从不打骂我。可是那种沉默在我心里是比打还难受的,因为他让我真切地感到了我辜负了父亲这个良师益友。
有一次我和伙伴们玩扑克,我的牛走失了,几个伙伴陪着我寻找就是找不着,。天黑了,跟我玩的伙伴一个个都赶着自己的牛回家去了,只剩下我茫然地走在房参岭上,一点不觉害怕,再不象平时那般怕鬼。父亲见我这么晚不回家,问了其实的孩子知道我走失了牛,来找我了,我突然委屈得大哭起来。母亲用棍子打我,我都不哭,我觉得愧对父亲的教导和宽容,就突然哭了。父亲安慰我,细问我最后一次看见牛的时候,牛在哪个位置,好去寻找。后来我引导着父亲终于找到了牛,牛绳从牛脖子上掉下来,被荆棘拴着了。走在回家的路上,有父亲护着我,这让我不知害怕,母亲见我害怕得不敢回家,只是骂了我几句完事,没有拿棍子打我。哥哥不敢吭声,妹妹把饭菜端来给我吃,我感激极了,我是戴罪之人,受到这样的礼遇,完全因为我有一个好妹妹。妹妹很听母亲的话的,也最了解我。有时我觉得母亲确实不近人情,但当我很听话的时候,他比任何人都疼我。
让牛走失常是因为下棋或玩扑克,若是做游戏,常会抽空望望自己的牛,不会走失的。牛走失有时是跑到了别的村子里,有时是跑到田野里吃庄稼,被庄稼的主人牵走,有时是还在房参岭上,牛绳掉了下来,被灌木丛拴住了,由于丛林茂密,见不着。我最害怕的结果是牛吃了人家的庄稼那种,由于要赔偿人家的损失,我受的打骂也最重。所以牛一走失,我是首先考虑到庄稼里寻找再找别的地方,但有时太迟了!牛已被人牵走作为赔偿证据。有的人牵走了别人的牛,有意不说,让你整夜寻找以示惩罚,因为怕牛跑到了别的村子里,被人藏起来,牵到远处去卖,家长真的担心到整夜都睡不着的,这种怨气全发泄在放牛的那个孩子的身上,可想而知是多少可怕。小小年纪就要承担那么大的责任。我念小学二年级时,家里养了一头非常喜爱吃庄稼的母牛,你拦着它一会儿,你一离开,不用几个字的时间,它又向田野跑去了,贪玩的我因此受尽了母亲和别人的责骂,可是这头母牛下的小牛犊却相反,禾苗、番薯叶即使就在它的嘴边,它也不吃,实在太神奇了!
放牛除了大家一起玩游戏,还有一些玩具好玩的,比喻自制的枪,有沾泥做的,有芒茎做的,最好玩的是用单车链做枪管的那种,把炮竹的药放进去,一扳动扳机就响,把插在枪管里的火柴梗射出,仿如真枪。此外还有玩车轮,玩帆船(用虎麻做的),到河沟海沟里捉小鱼小虾等到。电影《少林寺》放映后,随着一系列武打影片的播出,孩子们又兴起了武打热,把人分成两方,互相打斗,那时我已经上小学了。
村子的田野不大,除非是要耕田,否则牛一般都不会赶到田野里去放的。但有时父亲说牛刚好耕过很多地,这几天都要到田野里去放,我也会很听话地去了。田野里的草多又肥美,牛能吃得很饱。田野里没有宽阔的荒闲地,都是在田埂上放牧,时刻都要牵着牛绳,不让它吃人家的庄稼,再没有闲暇集中起来玩游戏,孩子都不愿意去的,去了田野就是孤单失群。我在田野里放牛,大多是唱歌,有歌曲,有民谣,我们称为雷州歌的那种,小时候我还是一位在村里小有名气的民歌手。冬天里草场不好,是我到田野里放牛是多的时候。那时地里常种着蒜呀、萝卜呀、番薯呀、甘蔗呀,孩子又饥又饿,有时就会偷吃。冬天,园子里的番薯挖掘后,我们就可赶到园子里放牧了。那时,孩子们往往是从家里带些薯出来,在园子里找来土块,一块一块地垒起来,留一出口,再找些甘蔗的枯叶作火引,找些干木枝放进去把土块烧红了,把木炭撩出,又把薯放进去,用木棍把红热的土块打烂煨番薯。用这种方法煨的番薯有一股泥土的清香,非常好吃。
孩子们都读书了,年纪稍大的要帮家里做其它的家务了,纯粹的放牛娃越来越少。因为小时时候和我一起玩的孩子一般都比我大,待我念到小学高年级至(大概是四年级)的时候,伙伴们相继淡出了放牛生活。孩子们都是那样极不情愿地、恋恋不舍地而又是极自觉地离开离开了童年。年龄大一点的男孩子少了,有时就我一个人在房参岭上放牛。正是八十年代,由于计划生育,村子里小孩子骤减,再说和我也不同龄,放牛不再是热闹的事,简直是寂寞难禁了。
房参岭是乌石镇景观视觉的焦点,向东、向北更远处眺望可见附近村庄炊烟袅袅;向南俯视,整个乌石港尽收眼底;向西眺望,可见北部湾上船影点点。房参岭主峰的东北部有一小湖泊,是是我们的牛群常去饮水的地方,有人说那里曾为火山口,湖泊下面全是页岩,湖水清澈如镜。主峰西部一山峰上有一石林,石头或高可10米,或相拱成洞,就是当地人称为“石狗洞”的地方。其实房参岭上的地貌很象云南石林这个地方,裸露在地表的巨石随处可见,只是“石狗洞”那里最集中、最奇特而已。冷坑谷顶就有一对巨大的石头叫“相衔石”,似一对生死情侣相依着,地老天荒,令人感慨万端!我为自己能生长在这如诗如画的地方而感到骄傲!
初中时我考上了重点中学,由于我身体瘦弱,周末回家来,还是离不开放牛,妹妹下地干活。本来放牛这轻松活是应该让妹妹去做的,开始我非常惭愧,后来也习惯了。人们常说,看,你妹妹比你还高大,她是不是你姐姐呀?我无地自容。农忙季节放牛归来,我还要煮一家人的饭菜,因为他们回来比我更晚。我又是在这样孤寂的环境里长大的,从岭上到家里一直是一个人,只与书为伴。有时煮好饭,家人还不回来,望着早早升起的明月,我倚楼眺望田野,我好孤单啊!与童年时那热闹情景对比起来真是天上人间!我想着,最无趣,曲终人散。
我断断续续的放牛生活一直持续到我念高中。从小学高年级到我读高中这段放牛时光,我借阅了大量的书籍,以书为伴,以此来打发寂寞的时光,也是那时培养了对文学的爱好。在我的村子里,大家公认我是放牛时间最长的人,没有人比我更长时间呆在房参岭上,没有人我比我对房参岭更有感情!
长期的放牛生活,使我沾染了好多牛的性格,死不低头,牛脾气,不会转弯,老实厚道,默默无闻,任劳任怨,有坏的,也有好的。现在我毫无掩饰地说,我曾经是个放牛郎。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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