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我已经是玉儿了,只是阿黄的妹妹玉儿了!”看着霸桥清冽如镜的水里那个已经不完美的影子,女人又一声幽幽地叹——这是个苗条又不失丰满的少妇,该凸的凸,该凹的凹,该大的大,该小的小,该挺的挺,该软的软,这是那种最能让人联想、激起男人性欲的女人。女人正失魂落魄地站着,一往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挤过来——
心真是痛,痛得连痛的感觉也找不到了!
落寞?不,是死!心灰了,死了!
如那裹在雪白雪白如这柳絮一样美丽的白绫里的身体,死了!
可不是?跟死了还有什么两样?
只有这风,轻浮地附和我的叹息!
那曾经如月华下的丝缎披散在身前身后的长长的黑发,那梳就半翻髻反挽髻乐游髻愁来髻百合髻蹄顺髻盘桓髻变环望仙髻,那蓄着长长刘海遮挡眼神的迷茫试图躲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被别人中伤的鬟式,都留在梦里了!
春寒赐浴华清池,
温泉水滑洗凝脂。
侍儿扶起娇无力,
始是新承恩泽时。
海棠汤!
香韵如海棠的那池春水,蜡油冻就般的凝脂,照不出如花的娇颜。还不如此刻的霸桥水,可以为镜!
双双从莲花汤沐药浴归来,他挑逗着我的丰腴,无尽的绵绵爱意,无尽的风花雪月,无尽的巫山云雨!
算是集“三千宠爱于一身”吧?
不,我是从来都没作此想的!
自打懂事起,就耳濡目染着一句话“自古红颜多薄命”,我不止一次疑惑,为何红颜会薄命?
难道她们的身体有异于常人?
不,她们唯一区别于普通人的是她们的美丽!
纵观历史长河,似乎每个朝代的衰亡都与那些柔弱的女子有关,于是便有了那句毫无逻辑的“红颜祸水”!
可是啊,为什么从没有人问一声:如果一个女子能够毁灭一个王朝,为何还会有沙场上的撕杀?
没有人问,谁也不问,史学家,文人,官家,谁也不问啊!
薄命的红颜们有如昙花一现,留给世人惊艳的瞬间,也留下了太多的流言蜚语!这是无数的史书记载下来千古不变的训诫!
而从小小的时候,我就被认定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子!
我并不乐意,红颜薄命,我不要再趟这样一条命定的路!
后来,我一直读书,一直读。
从书里,我一点点寻找,似乎略略地有点明白,红颜命薄或许是因为依仗自己的美丽贪求太多?
就像那平常人家的平常裙衩,穷困湮灭了青春,操劳杀死了美丽,却偏能够相夫教子,安乐一生。
可是,无忧无虑的童年很快就结束了,父亲去了!
我去了叔父杨立璷家,在弘农华阴生活的那些日子,是我记忆中唯一的单纯与美丽,像霸桥水,安宁静谧。
可是,一切都变了。
十六岁的时候,叔父把我献给了玄宗第十八子寿王李瑁,我成了他的王妃。
就像逢年过节祭祖上供一样,我也作了供品,横陈在了寿王的床上。
那一年,寿王十六岁。
十六岁的夫婿,对我疼爱有加,心下是窃喜的。
哪个少女不怀春?
何况我的夫婿还真不差呢,一表人才,也颇会心疼人。
原来被作待宰羔羊的怨怼、愤怒、不甘慢慢地淡了,散了。
我要求不高,我只要嫁的那个人能够好好待我,足矣!
可是,后来,那个叫高力士的人带我到温泉宫,见了一个人。
又一次,我成了供品。
他们强行把我从我的夫婿身边弄走,他们逼我作了道姑,赐名太真。
五年。
五年以后,太真道姑就成了唐玄宗李隆基的女人。
那一年,我27岁,那个册封我为贵妃的男人61岁。
从此,“春宵苦短日高起,君王从此不早朝”。
从此,我成了“红颜祸水”,我是“奸妃乱纲”。
他是真心待我,我一直都是这样认为——如果没有后来的马嵬坡,我至死都会庆幸着,我是篡改历史,重书“红颜福绵长”历史神话的那个女人。
我从没想过他是君王我是妃子。
我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企望丈夫对自己好点的女人。
他只是一个男人,一个希望心爱的女人能够过得开心快乐的男人!
我们只是一对普通的追逐爱情坚贞不渝的恋人!
他后宫三千佳丽,却偏偏集三千宠爱于我一身,唯此刻,我才真正的庆幸过自己的美丽!
长生殿上,夜夜笙歌。
是我的爱情成就了白居易?还是《长恨歌》成就了千秋帝王与绝代艳妃的惊世爱情?
华清宫,罗衫轻解,酥胸半裸,他的眼里只有入浴的贵妃。
我的眼里,是满目纠结的《长恨歌》。
恍惚间,那楷书隶书行草中规的飘逸的狂傲的文字纠纠缠缠,成了一张庞大的蛛网,铺天盖地的罩过来。
迷乱间,不知为什么,我竟是珠泪眩落,钗钿颤抖难自抑!
白居易说我“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或许,这才是真正的祸根?
空听到禁卫军,夜间击打刀斗。
不再有宫中鸡人,报晓敲击更筹。
今夜的风笛声里,有丝丝的血腥,不安地颤动。
一袭雪白的薄纱,将扑漱漱落下的残红轻轻挽起,深深地揽在了怀中。
当一曲张果老的仙乐升起的时候,我还在梦中;
当夜半的星星恐惧着闭上眼睛的时候,我还在思绪的飘渺里。
或许我只是一个小女子,不懂得何为舍身取义,杀身成仁吧?
我至死不瞑目!
兵连祸结的一刻,“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爱情成了谎言!
“不爱江山爱美人”原是虚伪?!
“不重生男重生女”多么荒唐!
从此,三丈白绫,一缕芳魂。
怎能不怨?怎能不恨?
怨,恨,不是为了命,是为了梦!
何其残忍,碎了我痴痴一生的梦!
如今,恢宏的宫殿已塌坯成残垣!雕梁画栋,香气氤氲,是梦一场!
长生殿中难寻觅霓裳羽衣的飞舞,物是人非,盛衰无常,是梦一场!
飞霜殿前再不见融融春光,凄风冷雨,霜染长河,梧桐叶落知天下秋,是梦一场!
一千二百年后,“双十二事变”,兵谏,兵谏,蒋介石的逃逸打破了骊山晚照的宁谧,张学良的皮靴踏碎了贵妃双乳间的水滴,更是梦一场!
红颜已逝,千年残梦。
霸桥柳,你呢?霸桥水,你呢?你们谁告诉我,什么不是梦?
我只是一个女子!
只是一个要夫妻恩恩爱爱,要枕边人的一颗真心的女人,我的要求算不算太高?
此刻,我站在霸桥畔,他稳坐中军帐,他是否想起过曾陪伴在他身边的是怎样尊贵的灵魂?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此刻,着了这粗布裙衩,我已经不是我了!
长生殿上曾经的海誓山盟,淡了,远了!
那曾经心心念念用全部的生命与热情组合的爱情和梦想,死了!
那渴望你一丝儿微笑如渴望生命里的阳光的杨玉环,死了!
女人不再叹息了,笑,轻轻浅浅如飘飞的柳絮。
“阿黄,我们走,哦,今儿个是七夕罢?”女人莲步轻移,柔曼的柳枝一瞬间僵住了,风也停了——有谁见过这样曼妙的步态?
2006年11月31日于平
本文已被编辑[晴茜绮梦]于2006-12-4 11:43:01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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