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北啊陕北(三)

去　榆　林

告别延安的时候，已是下午2时左右，从城西北的一家安塞饭店出来，我们冒着淅淅沥沥的雨匆匆踏上了去榆林的路。

终究是深秋时节，风很硬，雨很冷，车在行，路旁的景物于朦胧中摇晃着从我们的眼前迅急地朝后倒去，细密的雨点辟辟啪啪砸着车身，给人一种风雨飘摇的漂泊感。我们仿佛坐在峡谷中破浪前行的一叶小舟中，要乘风破浪驶向远方。一时间，盘旋伸向西北的公路幻化成了幽深难测的河流，街道上高高低低的楼群和远处高耸蜿蜒的丘陵则变成了摇摇相对的峡谷两岸，一种地处温暖一隅去探询新奇的新鲜感油然而生。

在路上的感觉真好，比如现在，我们看见街头三三两两让雨沦成落汤鸡的行人缩着身子前行的时候，就会自然而然体会到，自己正处在幸福和安逸当中。街头那行柳林下，竟有一对恋人紧紧依偎，在凄风冷雨中赏雨。他们全然不顾发稍上越来越多的水珠和身上越来越湿的衣服，甜密的陶醉洋溢在脸上，好让人羡慕啊。街对面是延安大学的一幢幢楼群，身边朋友指着楼群后隆起的山包，兴奋地说：看，窑洞后的山坡上是路遥的墓园！

路遥，我的精神偶像！这个来自榆林清涧县的汉子，是一位视写作为劳作的作家。他的作品就像脚下的黄土地一样厚实深刻，他的作品让我明白了世界上所谓善良和美好的真正内涵，给了我精神的愉悦和灵魂的滋养。记得当年看他的小说《人生》时，我还是一名中学生，那是一个深秋的雨夜，我爬在学生宿舍的床上，边看边流泪，刘巧珍也对高加林淳朴而一往情深的爱让我感动得无法平静，我恨高加林的负心，婉惜刘巧珍刻骨铭心的爱情。更忘不了追悔莫及的高加林扑在德顺爷爷怀中大哭的情形。一次次冲动激荡在我年少而单薄的胸中。当时的我，不至一次地想，要是我将来考不上大学回到农村，如果碰上了爱我爱得死去活来的刘巧珍，我将义无反顾地和她厮守一生，哪怕清贫一生，我也无愿无悔！

后来，陆续看了他的《姐姐》、《在困难的日子里》等等小说，提升了我对苦难的认识，形成了我初浅的人文情怀。等到看《平凡的世界》和《早晨从中午开始》时，我已经是一名农行干部，在关中南塬顶上一个偏避的营业所上班。看完后我难以自己，逢人便讲路遥的小说和人品。当时我的观点是，这部书在向我们年轻人指路。孙少平、孙少安两兄弟在贫困的山峁间苦苦挣扎时所有悲欢离合和喜怒哀乐就发生在我们身边，少年老成的孙少安为了弟妹毅然辞学务农养家的坚韧和绝决，志存高远的孙少平离家别舍出外闯荡，用奋斗证明自身价值的勇气和毅力，不正是我们身上所应具备的品格么？书中告诉我们，人，只要你不抛弃自己，自强不息，谁也别想击败你！在我的鼓动下，全所的年轻人都读了这部书，而且被深深打动了……直止现在，每当我遭遇挫折萎靡不振时，每当我百无聊赖，有些空虚的时候，我就会踱入书房，从书架上抽出这本书，轻轻翻开随便一页，开始往下读……慢慢的，我的心逐渐平静下来，进入到陕北这片热土上来……

车子西出延安，登上盘旋的高架桥，转身上了包茂高速公路。包茂高速再过几天国庆节才全线通车，因而车很少，我们的车子在笔直的道路上狂奔，很有一些风驰电掣的意思。

与刚才水中行舟的感觉明显不同，我们分明坐上了穿越大峡谷的巨轮。恍惚间，两岸是墨绿的山丘演变成了清秀如黛的巫山十二峰，在我的眼中变的重岩叠嶂、巍峨雄壮起来。当然，这里的山势自然难有“曾步净坛访集仙，朝云深出起云连；上升峰顶望霞远，月照翠屏聚鹤还。才睹登龙腾汉宇，遥望飞凤弄晴川；两岸不住松峦啸，断是呼朋饮圣泉”的赏心悦目，但却别开生面，令人多了几分遐想。我知道，群峦的深处决不会有猿啼，也决不会有神女，但却少不了信天游的吼声和安塞腰鼓的轰鸣，它们很让人更亲近，更有人间烟火气。一个个石板小桥悠然自得，一座座山头小庙自鸣得意，就是偶尔映入眼帘的一排排窑洞，一两个头扎白羊肚手巾，吆喝着生灵行走的农人也会令人闪出一股强烈的认同感来。雨雾笼在峡谷之中，让我们陶醉在腾云驾雾的胜景当中不愿醒来。就这样胡思乱想着，穿峡越谷，很快就让人昏昏欲睡了。从延安到榆林600多里的路，还不到三分之一，我已浑然进入梦乡。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猛然睁开眼晴，两边高耸的丘陵早已无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平缓起伏不息的沙漠。但见眼前的沙漠绿绿的，远远望去就象公园里被人贱踏已久的草坪，一个个沙丘披上一层毛茸茸的青苔，间或露出一些白白的细砂。值得感叹的是，沙丘间有时会拔地而起一丛小树林，我不知道名字，但身姿轻柔，别有一翻风致，风雨中舞动起来，象美女的长发荡起，美得要死！

因为传错了话，我们穿靖边城转了一圈又返回高速路与榆林行接我们的同志汇合，继续向着大漠的深远处飞奔。沙漠中的靖边城更象关中的小城镇，平房、楼房居多，几乎没有窑洞，遍街都是“羊肉食品”的招牌，大都镶在油乎乎的土墙上，让人想起“荒蛮”二字。

后来我们就一直在沙漠中穿行了，这就是毛乌素沙漠吗？和电影上一望无际的沙丘以及阵阵悠扬的驼铃声相去甚远。横山一过，榆林城遥遥在望，啊，古城墙，古塔在远处向我们招手致意，叹曰：又是大漠深入一个好去处也！

2006年11月28日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