妻子小心的问他:“再过两天就是你生日了,酒席仍然订在海天宾馆还是换家新的酒楼?”他骂了声“蠢货!”,气恼地拖过妻子身上的被子盖在了自己的身上,然后转过身去,不再搭理妻子。
妻子见他发怒,就不敢再和他说话了,只是伸手小心地将被子拖过来一些,勉强盖住了露着的身子后,就闭着眼睛假装睡着了。
虽然妻子没有再说话,但是他心里仍然有些想骂她,真是个蠢货,什么时候了还看不清形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已经五十岁了似的,还居然张扬着为他做寿,这不明摆着是醒自己的门子么?他想起昨天市里开的一个会,会上市委一再强调科级领导干部一定要年轻化,并且明确规定,五十岁以上的干部一律不再安排职务,这一决定对他无疑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想到这里,他有些躺不住了,就爬了起来,开了灯,在房间里找烟抽。天真冷,他紧了紧身上的睡衣,随手拿起床头的空调遥控看了看,蠢货,原来把空调开那么低,他拔弄着遥控,温暖遽然上升,他无声地笑了,中央空调就是不一样,想想市里面的领导阶层有几个私人家里能装上中央空调的?恐怕除了他尹局长外,也不会有第二个了吧?
倒不是说市里的那些市长、局长们就装不起中央空调,而是没有胆量装,市长们大多是从外地来挂职的,吃住在市委的招待所里,条件再好,住的也是公家的房子,就算谁想送他们一个中央空调,送了也没地方装,再说,老百姓正用清正廉洁的目光盯着他们,量他们也不敢这样明目张胆地要。
而那些职务看上去与他平起平坐的小局长们在他眼里更是不值得一提了,论权力论势力谁有他老尹大?政界上的人谁都在心里称了称的,除了市委书记、市长、人大主任,恐怕就是他城建局长的位置最大了,特别是近年来的政绩工程,几乎把老城翻了个新,把旧城足足扩大了两倍,这样大规模的建设,有多少人在感谢他,是他给他们提供了暴富的机会,送个把中央空调又有什么大惊好小怪的?
他从抽屉里随手拿了包烟,抽出一根拿到鼻子下面闻了闻,确定是真正的软中华,这才放到嘴上叼着。
这些年他习惯了只抽软中华,除了软中华,什么牌子的烟他也不抽。他“啪”的一声,将另只手中的打火机点燃,火苗腾地一下升了起来,只见蓝色的火苗里有一个人影在舞动,像狐仙一样的鬼魅,细看原来是一个赤luo的舞娘,他将烟点着后,继续看着蓝色火苗中的人影,并不自觉地吸了吸鼻子,他闻到一股清幽的香味,有些像女人体内散发的乳香,让他浑身香酥酥感觉非常受用。
他有些恋恋不舍了关了打火机,心里又骂了句妈的,还是外国的东西好。烟在袅袅的升腾,他的人也随着云里雾里的转悠起来,他仿佛看到一个金发碧眼的女子正风情万种地朝自己走来,于是有了几分醉意,他问,一夜要多少钱?女子伸出一个指头,他说,一百?女子不悦,他又说,一千,女子摇头,他又试着问,一万?女子微笑点头。他大惊,人们常说春宵一刻值千金,现在的女子却上万了,难道真是绣了花了?他的脸一沉,刚想挥手让女子出去,却看到她满脸嘲弄的看着自己,把我当成土包子了?一万就一万,有什么大不了的?女子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居然冲他又是娇媚一笑,他的心里顿时绽放出千万朵春花来,虽然如此,他还是问了句,有发票吗?他生怕女子没听懂,还用手打了个手势,女子连连点头。
他想起那张发票还躺在自己的公文包里,没有来得及报销,于是又把它翻出来看了看,朝上面吐了一口烟,妈的,有权不用,过期做废!他狠狠地吸了几口烟,将烟头重重按在烟灰缸上,使劲地按了几下才松手,然后又靠着床头长叹:可惜这样的日子就要结束罗!他的眼中浮现出几丝绝望的神色来。
一早起来,他的眼角就直跳,常言道,左眼跳是财,右眼跳是凶,而他跳的正好是右眼,一下紧接一下,跳得他心惊肉跳,莫不是真有什么祸来了,他大骂一声:活见鬼了!妻子闻声出来问他,怎么了?他说眼睛老跳,妻子忙用白纸糊了他的右眼,然后朝上面吐了一泡口水,说:呸!呸!呸!连着呸了三声后,说没有事了。他怀疑地看着妻子:真没事了?妻子说:真没事了。
如果是以前,他肯定会骂妻子无知,但是今天他却特别地信她的话,她说没事了,他的心里就好象放了一块石头,于是拿起包就准备上班。
今天他有史以来第一次没有让司机来接他,有史以来第一个来到办公室,打开门,他站在屋子中间不知道该做什么。他先是看了看自己的杯子,里面是空的,于是他便开了饮水机,无聊地坐在那里等水开,水开了,他想去泡茶,却找不到茶叶,他记起自己的茶叶是专门由办公室的秘书小王保管的,每次只要他叫一声,小王就会帮他把茶冲好后再端来。
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离上班的时间还有十分钟,坐着很无聊,他就度着步子往阳台上走去,透过旋转的玻璃门窗,他俯瞰着整座城市,整齐的街道、林立的高楼,无不透着现代的气息,这是他的城市,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让他生出无数的情愫来,他的眼睛不仅湿润起来,似乎马上就要和这座城市告别一样,让他内心充满着忧伤。
他又紧紧地坐回自己的办公桌,习惯性的拿出笔来,这些年,只要他大笔一挥,就有无数的人投靠在他的脚下,脸上堆着奴才一般的笑容,将大把的钞票、好看的女人,还有舒适的房子送给他,他玩弄着手中的钢笔,内心有种离别的惆怅,他问自己,这只笔究竟还能在他手中握多久?
正在自艾自怨中,门外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他努力振作自己,坐直了身杆,听见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他回头正好看到半个脑袋伸了进来:局长,你这么早?小王有些惊讶地问他,见他拉长着脸,进来拿了他的茶杯就出来了。
小王第二次进来的时候,他就让小王在他的发票上签上经手人的名字,小王犹豫了一下说:局长,这恐怕不好吧,这次出国考察我连去的没去……
他有些不悦,应该说是彻底的不舒服,在局里是没有人敢和他对抗的,这小王平时有什么要报销的事,全是由他经手的,今天怎么就?他怀疑地看着他,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了?那也不至于人还未走茶就凉了!
他的眼光变得严厉起来,小王慌了,忙解释:局长,昨天下班的时候,组织部来电话了,说今天要来我们局进行干部考察,还有纪委要来查我们局的财务情况,让我们暂时停止一切开支。
他吃了一惊:这么大的事干吗不早点告诉我?小王很委屈:昨天打您电话,您的电话关机了。
他记起昨天是和小琴在一起的,这女人还真能缠人的,从十六岁起就跟了自己,一直跟了十多年,居然不会让他厌倦,并且在她面前,他总是有求必应。
他想起他还是乡镇一普通职工的时候,都二十好几了也找不到对象,后来只得匆匆找了一农村女子结婚,但是心里却一直不乐意,为什么让他找农村女子,好歹他也是工农兵大学生,不就矮一点黑一点吗?他妈的女人居然也好色,人家武大郎一卖烧饼的还泡了个漂亮的女人做老婆,难道我一大学生还不如一卖烧饼的?他发誓,今生定要搂上一个漂亮的女人。
他反复分析了一下,女人无外乎两种,一种只是看上男人的权,另一种却喜欢男人口袋里的钱。
也难怪他得意,正当他仕途得意的时候,居然就遇上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她就是小琴,整日里一口一个哥的嗲得他神魂颠倒,他简直把她当成了手心里的宝,当菩萨一样供着,吃的、穿的、住的,玩的,只要她开口、只要她开心,这钱就象水一样花着,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花了多少,好在这些钱都不用他掏腰包,说声借,那些老板就自然巴巴地送了来。
局长,组织部人来了。小王小心翼翼地告诉他,出去的时候还特意看了他一眼,他心里有些发毛,来得还真快。他定了定神便硬着头发迎了出去。
老尹,你的工作暂时由李局长接管,等公示三个月后,如没有重大问题举报,他将正式接替你的工作,另外你任职期间的财务工作,纪委会作一些调查,这也只是按政策例行一下手续,希望你理解!
妈的,道貌岸然!他狠狠地骂了句,然后在假笑声里将来人一一打发。坐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他颓废得像一条等待宰割的狗,右眼又在使劲的跳了起来,妈的,还真邪门了!他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将桌上的茶杯打翻在地,茶杯落地的声音很大,整座楼的可以听到,他张了张嘴,刚想叫小王,但马上就闭住了嘴,心想刚谈完话,自己的位子已经属于李局长了,还有什么资格叫小王来服侍自己,还是自己来吧,他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老瘾这次真下了?他听出是司机小胡的声音,心想,他妈的,我还没走你们就这样不认识人了?不禁感叹:这社会真势利!刚想抬脚,又传来小王的声音:那当然,组织部都谈话了,还能有假?
也是,不过这老瘾的官瘾是再也过不成了!他听出小胡的话里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心想,以前老子带你出来也没少亏待你,我人还没走就说风凉话,这人心都是给狗吃了!
岂止官瘾,恐怕连色瘾都难得过了!他再也听不下去了,忙退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锁了门坐着发呆。
坐着坐着,他突然想起,手头的发票还没报,趁自己还未正式退下来之前,得找个单位给报了,于是他拿起电话拔了起来,电话占线,他又换了另一个号码,可这个号码却是关机,他气恼地甩了下电话,我就不信今天真邪门了,他一个一个的拔打着,对方说,真不好意思,尹局长,我正在外边出差呢!
他妈的,都是些狐狸,只要闻到一点风声就翻脸不认人了,他气急败坏地将电话举起,但又马上放了下来,做人不必太原形毕露,他告戒着自己,于是点了根烟静静地靠着太师椅上闭目养神。
局长,你还不下班?他听到小王在门外叫自己,于是应道:知道了,你先走吧。等整栋楼清静下来的时候,他才站起来,夹起公文包往外走,走到门口,他又复转身在门口站了很久,默视着屋内的一切,象是告别,他知道这间屋子再也不属于他了。
他擦了擦有些酸痛的眼睛,发现自己竟然流泪了,他突然发觉自己很脆弱,需要一个人来安慰他,于是他想起了小琴。
小琴,你今夜来陪我吧?他在电话里说。小琴说,好的。他有些欣慰,关键时候还是爱情靠得住。
晚上,他象一个失落的孩子一样倦伏在小琴的怀里,小琴柔软的双手在他的身上来回地滑动着,她说:爱哥哥,我又看中了一只钻戒。
他问,要多少钱?
不多,就三万多。
他爬了起来,看着她:以后不需要用的东西就别买好吗?
她躺在他怀里撒起了娇:不嘛,人家喜欢。
他叹了口气,内疚地望着她:以后我再也没这个能力为你买那些高档的东西了。
为什么?小琴生气地嘟着嘴。
他温柔地抚摩着她的秀发叹了口气:我老了,已经退下来了。
真的?小琴很认真的看着他。
真的。他看到小琴的脸越拉越长越来越冷漠。
他心里急了,局长没了,小琴可不能也没了,他狠狠心,答应帮小琴把钻戒卖下来,他回到家里从存折上取了三万块钱给小琴买了钻戒,可小琴还不满足,说没有五十万就不跟他了,他急了,当局长的时候,五十万真是一个小数目,可现在没权没势了,哪来这么多的钱?
他有些不高兴,说你跟我好难道就为了钱?小琴说,不是为了钱我干吗跟你?他还听到小琴嘴里轻轻地嘟哝了句:武大郎!
他有些不相信自己耳朵,追问了句:你说什么?小琴眯起眼睛看着他:我说你是武大郎,烂蛤蟆吃天鹅肉!
他感觉被人捅了一刀,一下失去了思维。他懵懂地走出小琴的住处,站在街口,看着人来人往的人群,一张张都是陌生的面孔,这可是我的城市啊!他大喊,有人在笑,神经病!
他说你说谁啊?那人又骂:神经病!他说:你才神经病,看清楚了,我是尹局长!他听见很多人在笑:知道,你就是瘾局长,贪财贪色的瘾局长!
不久,又传来纪委正式立案调查他经济问题的消息,三个月后,他被送进了疯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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