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家院里纷争开始上演了,几年以来战争不断,持续着往日的仇怨。母亲和二姨各自把好位,站在自己家门口骂着不堪入耳的话。
母亲单手叉腰指着对门尽情的泼妇骂街,二姨亦是如此,多年来的争吵把她们一个二个都培养成口齿伶俐牙尖嘴滑的角儿。
通常母亲会叫我进屋去,我懒的去听她们骂的那些话。爬在床上看书,院里的吵闹声如同冬日里的雪花络驿不绝,着实让人难以忍受。
趁着她们闹的火热我溜到后院去,三叔童世泽在后院天井里玩蛐蛐,我就走过去蹲在他前面看,瓦罐里蛐蛐被对方咬的头破血流,我立刻就想起了我们家那些纷争,我就笑了。
三叔童世泽瞄了我一眼,表情奇怪让人难以理解,捧起他的宝贝蛐蛐转身就回屋去,口里絮絮叨叨,听不懂他说的话。
家里所有人都说三叔是疯子,我觉得三叔很正常,比他们为那点家产打架骂街再正常不过。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对面住的那家人男人不是我二叔,叫童世德,那家的女人不是我二姨,叫陈丽容。这是我母亲告诉我的,一遍遍提醒我,那家人是我们的仇人,所谓仇人厮见,要分外眼红。
童生那时还很小,什么也不懂,跑过来对着我哭。
他呜咽着说姐姐我怕。
我拖着童生从后门里溜出去玩一整天,回来差不多她们口干舌燥吵完了。童家院里全是疯子,只有三叔正常。我一直这样认为,事实证明就是如此。
耳濡目染地耳闻目睹在这种环境中长大,童家院里七个人每天就像三叔童世泽的蛐蛐一样斗志昂扬,究竟是了一点财产我也不太清楚,直到有天我和童生悄悄从外面回来遇到三叔,在门口他把我和童生抓进他的屋里,把当时尚年幼的我们扔在床,黑暗里我看到他的嘴唇发白,全身发抖。
他说,童家院里有许许多多的财宝,就埋在院子屋子下面。
我和童生觉得莫明奇妙。三叔说完就在屋里来来回回地踱步,惊慌失措。
我们在这种争吵中渐渐长大,父亲和三叔童世德经常为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把对方打的头破血流。两个女人就站在各自的家门口指着对面尽情显示骂街的本领。
有时候深更半夜点起灯继续进行着,几年之后,附近的邻居都全离开这镇子。大门口那条大黑狗总是犬吠不已,我烦的很,冲过在那畜生身上抽了几鞭子,作一通发泄。
然后我又看到三叔,他嘿嘿地笑,你想吃狗肉吗?
黑夜里我真的看到三叔童世泽两眼发光,我感到有些生畏。我丢下手里的鞭子冲进自己家里去,躲藏起来。我藏在被子里,越是发觉三叔的眼神越是胆颤心惊。
父亲说不许到对面那家去,更不许和童生一起玩。
偷鸡摸狗以后便成了家常便饭,我和童生经常偷跑出去到外面玩。童生比我小两岁,一般都是我照顾他,我牵着他的手满山跑,有时候童生绊了一跤,爬起来我拍拍他身上灰尘。我焦急地说,小心点童生。
童生强勉着笑脸喊我姐姐。
二叔童世德是个酒鬼,每晚深夜才从酒馆里回来,很多次我半夜小解都会看到他,他的眼神对我充满敌意。
再回到屋里,就会听见二叔和二姨的争执和童生嘤嘤的哭泣声。我很多时候都想走到对门去看看发生了何事,童生怎么又哭了。
终于鼓起勇气走出门,却被起夜的父亲发现,他给了我一耳光,怒气怨天,他咬牙切齿,你只要敢走出这个门我马上废了你。
脸上就热辣辣地疼,大门前那只大黑狗又叫起来,你回头看了一眼,回到床上,一整夜无眠。
虽然我的父母和童生的父母不停的阻止,该发生的迟早都会发生,只是时间的问题。三个月短暂的平静生活又换来沉闷的喧嚣。
住在后院的三叔童世泽把自己紧紧关在房屋里面,晴天白日里就捧着他心爱的瓦罐在后院里斗蛐蛐,看到蛐蛐斗的头破血流他就哈哈大笑。
我和童生就蹲在他对面,我也笑,童生却看着发呆。
我说童生,你笑。
童生说,姐姐我笑不出来。
三叔看到我笑就不笑了,小心翼翼地捧着他的蛐蛐独自回屋了。我渐渐长大了,周围的人给我的感觉都是仇怨不断,能经常在一起的只有童生了。
童年的我们没有其它的玩伴,我们两姐弟一起长大。那些如风的岁月,仔细数数,不过是家里为财产的纷争罢了。
我总是梦见熊熊大火,大火像洪水般湮埋了整个童家院子,所有人都在呼喊,大声哭泣,我就站在大火里牵着童生的手哈哈大笑。
我说,你们都死了。整个世界清静了。
外面那只大黑狗半夜的犬吠总是把我从梦里吵醒,我就看看窗外天亮没有,我和童生约好天亮后到山上去玩的。
每次出门都是走后门,心里颤巍巍的。
我们不敢走前面,那杂种每次我出去或是进来它都会对着我嚷个不停。那天我终于气极了,跑过去抽了那畜生几鞭子,三叔说要不要吃狗肉。
那眼神真是让人心寒,第二天我一早跑到三叔屋里,他还没起床光着身子睡在床上,我走到三叔面前,问了三叔一句,有没有毒药?
三叔盯着我有一丝疑惑不解,我说我要毒药。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三叔给我指,屋角边的柜子抽屉里有一包老鼠药。
三叔告诉我,这包药足够毒死这里所有人。
我从屋角边的柜子里翻出来就准备跑出去。在门口三叔把我叫住,三叔又说了一句,要下药投在吃水的井里。
我倒不是没打算这家人全毒死,只是这为免太早了。我现在只想要前门口那畜生的命,每次都对着我吼,半夜里总被它从梦里吵醒。
在山坡上童生把手臂给我看,他把袖口撩起来,我看到他小小的手臂上满满的全是新伤旧伤。
我心疼地说,童生疼吗?
姐姐不疼。
我就想这个童世德,连自己儿子都这样打,打仇人似的。我身上揣着那包从三叔那里拿来的药,打算想把这包毒药投在我们吃水的井里面。
从前门回来的,那畜生又对我吼个不停,我摸摸身上的药,心里低低地念道,你吼你吼,明天早上我叫你再也吼不出来。
第二天早上那狗莫明奇妙的死了,家里除三叔之外所有的人都站在那畜生面前猜测狗的死因及何人所为。
针锋相对的局面马上就会来临,我看到两个女人都争的脸红脖子粗。三叔这个时候出现在前院,放声大笑,像诅咒般说出几个字,报应来了。
父亲童世恩和二叔童世德的表情立刻就僵硬了,本来又是一场争吵即将上演,两个男人把争吵的女人和两个孩子带回各自屋里。
终究我也不明白到底是何事在两兄弟之间曾经发生过,那大黑狗死了之后,经三叔这么一闹,两兄弟安静了至少有半年,过路虽然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再也未起过争执。
父亲告诉我,童世泽是个疯子。
我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不过我个人认为三叔不陷入你们的纷争而是天天斗蛐蛐,反而觉得除了他之外,童家院里没有比他更懂道理的人。
我和童生就长大了,在这种持续不断的纷中,我性格变的古怪残忍,童生性格变沉默内敛。
其实有很多话童生都告诉我,我仔细听他说每一句话,除了他之外谁的话我都没有认真听过。
童生被镇上的孩子欺负了,我总是首当其冲帮他打架。然后头破血流的回家挨骂。二叔天天喝酒醉的不醒人世,有时候倒在前院的天井里就睡着了。我想起童生身上的那些伤痕就恨的牙痒痒,趁着他们不注意我跑过去在二叔脸啐一口唾沫。
童生对这事和我生了几天气,我问他他不怎么理我。
我急了就在天井里抓住他的衣服不松手,我说,童生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不理我?
童生说喊了一声,姐姐。
这么多年他还是叫我姐姐,我更生气,我说童生,你听好,以后你不许叫我姐姐。
童生疑惑不解地看了我半晌,才问为什么。
童生算是笨的可以,我说,你以后必须叫我的名字,我叫童玉。
我看到母亲站在门口看我们,我才慌忙地松开手,胆怯地绕过母亲轻手略脚回到屋里,外面顿时响起母亲不堪入耳的骂声。
母亲有句话是这样骂的,自己管好自己的贱种,少来勾引的我女儿。
她居然骂的出来,我和童生是堂姐弟,何来勾引二字。最后我发现自己不对了,只要半天见不到童生,我心里就毛焦火撩的,总觉得的有什么事没有做。
那时我已经十八岁,父母想把我嫁出去,好像比我还焦急,有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上了花轿,娶我的新郎就是童生。
然后梦醒了,我似乎听那死去的狗又吼起来。
我半夜里去走到前门去看,其实我心里比谁都清楚,那条狗被我毒死了。我把三叔那整整一包毒药放在了狗的食物里。
我就看见三叔站在前门看着我,黑暗我看不清他的样子,他又说了那句话,絮絮地说,童家院里有成千上万的财宝,就埋在屋子的下面。
然后剩下我一个人在原地发呆,难道真有财宝?如果真有财宝,我会带童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应该有很多钱来我们去一个很远的地方安家立业。
安家立业。我是真疯了,我居然一次又一次想嫁给童生。
童生肯定不明白我对他的感情不只是姐弟情,而且还有爱,我甚至认为这是在劫难逃了。这个时候我就想到,要有钱,童家大院那些财宝,如果我得到手就可能带着童生远走高飞。
我没敢把这件事告诉童生,每天还是和他偷偷跑出去玩一天,天黑了就各自回家。我终于想到一个办法,既然他们兄弟俩为了家产纷争了许多年,再挑起纷争也不是一件难事。
天朗气清的白天我跑过去在那个醉鬼二叔童世德耳边低低说了一句,我家里发现财宝,就在屋里面。
童世德立刻清醒过来,比什么解酒药都起作用。
流言这么久,三叔一直是那个造谣者,童家院里有成千上万的财宝,对这两个为半点财产纷争不断的兄弟是多大的诱惑。
吃饭的时候,我突然把筷子把在一边,压低声音对父母说,童生今天告我他们家里发现成千上万的财宝。
这句话说完马上父母就有了反应,惊愕地等待下文。
我继续添油加醋,童生告诉我的。是真的。
行动很快就展开,前几天双方都在紧张的筹备当中,我和童生就有时间到处跑。我们一起坐在山顶上山地上,我对童生说,吻下我。
童生就轻轻吻了下我的嘴唇,轻描淡写让人没有感觉,我就拥紧他,深深吻下去,闭上眼睛。
突然天空里响了一声雷,我急忙松开童生,心里想着,天遣来了。
童生突然问我,童玉我爱上你怎么办?
我望望天上,我说刚才是打雷吗?
童生说,是。
我说天遣来了。
这一天我们一直坐到天黑,彼此都没说话,天上的雷声不断传入耳中,雨就要下来了。
童生问我回去吗?
我说不回去。
不回去。我们就在草丛里脱了衣服睡觉。雷电从我们耳边闪过。我的心一阵阵颤抖,我紧紧拥着童生对自己说,天遣来了。
我们第二天晚上才回的童家大院,那时在童家院里只看到我的父母和童生的父母的尸体,童生和我一样像是没有反应,我们都不说话。
我走进屋子里看到地上有把菜刀,菜刀沾满血迹,我想起两个字:财宝。
我感觉有人进来了,帘外有个黑色的影子,我抓起刀失去理智朝布帘砍过去,血一下子溅满整个布帘。
我看到童生就倒下去,眼睛里有丝不解。
我心里喀噔一声,急忙扔下刀跪在地上搂着童生,童生你怎么了,你说说话。
童生的血不断从伤口里流出来,他说童玉,我爱上你迟早要遭天遣,现在天遣终于来了。童生慢慢闭上眼睛,我紧紧搂着他泪流满面。
这个时候我终于看到那个黑影,是三叔童世泽。
童世泽就站在不远处放声大笑,笑到最后没有力气了,他才说,你们都说我是疯子,你们才是疯子。
他继续说,大哥和二哥为了家里的财产害毒死了我们爹。最后自相残杀。
这就是结局。童世泽说,其实家里什么财宝也没有。
然后他就看到我们笑,我抄起地上那把刀冲过去对着他就是一刀,我感觉已经剌入他的胸腔,他的笑容就凝固在脸上,然后倒下去。
后来的人都忘记了童家院里的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我眼看着他们的尸体化烈火中燃烧,我恨的和我爱的人都在倾刻间倾刻间化为灰烬。烧掉了二十年来恩恩怨怨。那个时候雷电不停在我头上响过。我大笑起来,天遣来了。然后纵身跳入火海。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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