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说:爱如麻疹,谁都会经历。
如烟在一个恋爱的季节爱过。爱得忘乎所以,爱得超凡脱俗。爱得春燕不忍呢喃,怕扰了他们的柔语轻言;爱得夏花不再炫烂,已经被他们如花的笑靥羞得失去了开放的勇气;爱得秋叶不忍飘飞,怕他们的眼中过早地尝到离别的滋味;爱得冬雪不忍降临,怕轻舞的雪花落在相爱的人脸上,以为是伤心的泪;爱得日月星辰失常,太阳每天都明媚,月亮每晚都无缺,星星每夜都眨眼;爱得四季不再更迭,本是秋风飒飒,感觉仍然春风习习,本是冬雪飘飘,却如梨花点点。
本以为爱如磐石,无坚可摧,即使海枯,石也不烂;本以为爱如夏花,即使秋来,花也不败;本以为爱是誓言,即使命断,言也不改;本以为爱是永恒,即使地老天荒,爱也是独自葳蕤的一棵草,是天上独自翱翔的一只鹰;本以为爱是唯一,即使星转斗移,爱也是他心中不灭的一盏灯,是她眼中不熄的一把火。
却原来一切比喻都是那么苍白无力。海未枯,石未烂,情先断;秋未至,花先败,爱已残;命未断,言已改,恋已迁。其实,也不老天不荒,也称不起永恒,更何况草必有荣枯,鹰定有落下去就飞不起的时候;即使斗未转星未移,也够不上唯一,更别说灯定有油枯之时,火也有燃尽之日。美得忘了爱也要喝水,也要吃饭,更要穿衣;忘了爱是一株苗,也要扎根、施肥、培土;忘了爱是《一千零一夜》,为了爱的生命长久,就要“细水长流”。
如果爱已如患了绝症,已把人拖得只剩皮包骨,这样的爱一旦离去,也是一种解脱。可如烟的爱失去得就如早上出来好好地,晚上就再也没有走进家门的车祸。没有征兆,没有准备,有的只是注定爱已失去的撕心裂肺。都说眼泪可以冲刷一切,可再多的泪水也无法洗净依然汩汩而流的血。
如烟想过很多种让自己不痛苦的方法,每种方法都是和死亡作伴。然而,想必是爱的伤害还没有大过生命的诱惑,如烟最终选择了生命。虽说伤过的生命总是浸透着几许悲哀,几许遁世,心已然沧桑得如千年古树。也许有人会认为这也是一种古朴的、苍凉的、厚重的、凝固的美,但如烟宁愿自己是一株小树,即使风雨来了免不了飘摇,雷电来了免不了震颤;宁愿自己是一张白纸,即使单调得只有白色,单纯得没有一点内容。
虽说残缺也是一种美,但残缺不是积极的选择,而是消极的接受。是一块烫手的山芋不能丢弃,是一个带刺的刺猬必须捧着。被爱伤得千疮百孔的如烟,大有“破帽遮闹市”的羞赧,把自己的伤口裹得不想让世人得见,只在月夜醮着泪水擦拭仍在滴血的伤口。
都说时间是治愈伤口的灵丹妙药,如烟的伤口也是经时间老人医治才愈合结疤的,可时间老人却在转身离去前对如烟意味深长地留言:好自为之,爱是剑,不能挥之自如,便有受伤的可能,愈合的伤口虽变硬,刺之仍会血流如注。
于是,如烟铭记着时间老人的留言,不敢对爱拭目以待。不再相信爱的蜜语甜言。当爱的双手向她召唤,她只当是天边的一朵彩云,只能停留在自己的头顶瞬间;当爱的双眸向她凝视,她只当是雨后的一汪水,只待阳光照临便雾飞水散;当爱的清音向她袅娜,她只当是盛夏的天簌,只待秋风吹过便音消乐断;当爱的鲜花向她绽放,她只当是戏剧的高[chao],只待重幕一落便曲尽人散。
既然爱是空中楼阁,中看不中用,是海市蜃楼留也留不住。于是,如烟谢决了爱的再次光顾,把爱封进了文学作品,打进了神话传说。垒一间土屋,搭一间茅舍,系一方围裙,扎一条手帕,降仙女为村姑,化浪漫为现实,真正相信了牛郎织女是胡编,化蝶双飞是乱造,闻琴解佩是企盼,懂得了似乎只要扎根于泥土便能生生不息;只要告别了幻想就能实实在在。然而,如烟又错了,她把自己从一个极端推向了另一个极端。她以为爱和生活本来就是两码事,二者取一必舍一。为了生活,如烟把爱了结在了那段如烟的往事中,操起了锅碗瓢盆,端上了油盐酱醋,把生活定格成男人、女人、孩子的三点成一面,把日子浓缩为单位、家的二点成一线。用寂寞搪塞着有恩于己的时间老人,用空虚充斥着所有头脑不肯转的空闲。
本以为爱最伤人,想必无爱便无伤害,如烟的“如意算盘”总是拨错珠儿。要知道,世间的伤害分多种,爱的伤害只是其中的一种。爱的伤害之所以言重,是因为由爱的天堂到无爱的地狱落差太大才摔得太疼。
没有敢上“天堂”的如烟。虽然只立足于“农舍”,然而跌落平地,疼痛不仅伤及“皮肉”,甚而“伤筋动骨”。如烟一次次地“跌落”,竟不知每一次疼的是何处。如果说被爱所伤,也许在手捂着伤口时,脸上挂着痛苦的凄美,用一句“即使被爱伤害,也强似从未有过爱”,为自己来点自嘲式的解脱,而被无爱所伤,便会有赤luo裸的无有遮掩的疼痛。那是凤落鸡窝的悲哀,那是玉被轻抛的遗憾,那是“大甩卖”的可叹。
如烟“出卖”着自己,只把自己卖给平庸,卖给世间千篇一律的生活模式,本没指望卖个好价钱,心想怎么也能给个“行情”,可如烟只是到如今才明白“所有的女人一旦成为自己的老婆都一样”这句话的含义。只是到现在才清楚“给男人讲《梦溪笔谈》,不如给男人做桌好饭”的真实意思。
如烟又一次被生活戏弄,原来生活仍需要爱。被“一次蛇咬”的如烟因不想再被蛇咬而远离爱,以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以为吃饭多个伴儿,睡觉多件事儿”便是简单得不用猫腰便能拾得的生活,以为这样便可能平平淡淡一直到老。可如烟万万没有料到,无爱的婚姻每一次的伤害便如“凌迟”,虽不至于一刀毙命,但钻心的疼胜过一刀致命。于是,如烟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再一次选择爱,既然被爱伤过,其实想想,即使还是伤害,再来一次又如何?是不是也强似这“零刀割”?!
夜深人静的时候,如烟爱用心抚摸满身的伤痕,一个大的,无数小的,其实还有许多因隔了“夏”而“痊愈”摸出来的,每每此时,如烟便会抬起自己的手,寻找哪是血管。就想,其实生与死离得真的很近,近得如母亲腹中的双胞胎。母亲在产出“生”的那一刻,也产出了“死”,一个轮回几十年甚至更短,等回归“来”处时,又有几人能在意你曾经来过?可如烟知道,母亲,那个世界上最疼自己的人还活着,她不能先她而走,母亲给了自己生命,自己没有权利结束母亲的生命;孩子,这个世界上自己最疼的人还小,她不能在他羽翼不丰,还不能自己振翅高飞时,离他而去,生他是自己的权利,养他是自己的义务。
既然不能死,如烟只能活。如烟已不再渴望欢乐还能敲自己的门,只是祈盼更大的痛苦千万别降临到自己的身。她小心翼翼地活着每一天,用心宽容着世间一切,还在坚信:善有善报。唯一的生活支柱便是盼着孩子快快长大,也许那时,她的眼前会是一片光。如烟就这么裹着自己,生怕被人窥见满身的伤,日子便如蹒跚的老人,走得没有她希望得那么快。到了明天,就想把今天忘个精光,甚至想把所有过去的日子加上封条,别再时不时地出来“透透风”,只想忘了所有的痛。
无爱的日子也过得有板在眼。皱纹以一天多一条的速度增加,头发以一天白一咎的速度增多。想想离“夕阳西下”已渐行渐近,也许,到那时,伤者已无力伤害,受者也已麻木,说不定,夕阳会别样红。
可就在如烟打发着无聊的生活,一步步向着“层林尽染”处踯蹰时,如烟突然觉得天似乎变蓝,阳光似乎天天灿烂,脚步似乎如健,一个男人在一个不该出现的时间,出现在了如烟的生活里。
早已不相信世间仍有爱的如烟本没想和这个男人谈情说爱,他们也确实没有谈过情说过爱,如烟只是觉得和他说说话的感觉踏实,和他谈谈天的滋味充实。总是不知所思,无话可说,无处可说,内心寂寞的如烟觉得有一个可以倾听她心声的听众,有了一个能让她笑,看她笑的听众。起初,她只是把他当成天空中的一朵流云,不会降一滴雨便会随风而逝。当成人海中的一个擦肩,不会真正凝眸便会消失得无影无踪。她便把当成夜幕中的一颗星,只是偶尔眨眨眼睛。也许,他也没在意她定位在哪个星座,明天还会不替悬定在苍穹。没有刻意,似山间小溪恣意流淌;没有人为,似田间小花任意开放。然而,他们彼此却都听见泉水的叮咚,都闻到了小花的芬芳。默契的交流,“一点通”的会意,都似心湖中投进一枚小石子,澜起的涟漪久久不平。
似乎感到来自地心深处的声音,仿佛听到了缘自天边的召唤,一声声重复着自己的名。于是,如烟总是于不自觉中应和着这一切。似乎天成,决非人意,也许是神在牵着他们走。
走得那么步履轻松。走得忘了脚上有索、头上有箍、手上有镣、世上有网,更忘了他们中间隔着厚厚的一堵墙。只待走得彼此感到了心跳、闻到了呼吸,墙的阴影却让她眼前一黑,方打了一激灵,如果再走,是不是便会头破血流?却原来此路不通!
猛醒的如烟于是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撞上墙,不然的话,不光是头破血流,旧有的伤疤是不是也会重揭?重揭的伤疤更疼。如烟于是后怕,从来爱与伤害就是孪生子,爱的欢娱是短暂的,爱的伤痛却要用一生来抚慰。爱来的时候,没人告诉你爱什么时候结束,爱着的时候没有谁能提前感受不爱的痛苦。
到如今如烟才明白,不是自己不再渴望爱,是因为自己怕被爱伤害;不是自己甘心选择无爱的生活,是因为自己已被爱伤害。
都说爱如麻疹,出的越晚伤害就越大。望着自己仍然鲜红的被爱伤害的疤,如烟真的好怕,如果再有一次伤害,而且更大,她是不是还能用下半生把这两枚苦果一起咽下。
只是想想,如烟便觉得已似被伤害,心揪着疼,泪涌着流。
于是,为了不被爱再次伤害,为了逃离那更大的疼,如烟做出了一个让自己都震惊的决定:逃离已然跨进门坎儿的爱!因为如烟清楚:不要让爱开始,也就没有结束!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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