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画家去世了。子女们依照他的遗嘱,将所有的作品捐给了美术馆——除了一幅锁在保险柜里的画。老画家弥留之际,仍念叨着,要子女们千万将画给他当作陪葬。
子女们小心翼翼地从保险柜里拿出那幅神秘的画,他们猜想,这若不是父亲生前最得意的作品,就是极其珍爱的收藏。所以,当画家的长子打开画卷时,大家都充满了期待,想看看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幅画。
画卷打开了:一幅女人喂奶图!所有人都很诧异。这幅画一看就是出自一位还不算高明的作者手,甚至说是一位业余者之手。最难理解的是,老画家生前从不画女人。
再仔细看:画中的女人——不,应该是个女孩才对,因为她的样子不过就是十七八岁——面容憔悴,头发虽说扎了辫子,但是额前很乱。一双深凹的眼睛略带痛苦地往下看着怀中的孩子,嘴唇苍白。灰棉袄的肩上已经破了,旧棉絮翻露在外面。衣摆掀得很高,大概是方便孩子吃奶吧,所以清晰可见女孩的肋骨一根一根,如此的瘦。吃奶的孩子,也就是刚出生不久吧,正睁大了眼贪婪地吮吸着右边的那只奶。而另一只奶,实在不像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女孩的奶:小,干瘪!要命的是奶头正往外浸着血!再回过头来看那小孩,嘴角是红的!这哪是在吃奶,简直就是在吸血呀!
大家面面相觑,被这幅奇怪或说是有些恐怖的画弄得一头雾水。突然,老画家的小女儿指着画的背面嚷道:“看,这后面有字!”翻过来之后,大家都被吸引住了:
一九二八年,我出生在河南一个穷山村,我是父母的第六个孩子,也是唯一一个男孩。那时,由于家里穷,地又少,人口又多,所以粮食根本不够吃。听父亲说,当时母亲怀着我六七个月的时候,由于瘦,就像平常的妇女一样,几乎看不到隆起的肚子。而母亲最终也为了我这根苗,送掉了性命。母亲是在我出生后十几天就去世的,当时,农家的孩子若是断了奶,那几乎是必死无疑。父亲四处哀求,想求村里其他的妇女给我一口奶吃,但最终没有任何人愿意。
父亲绝望了。我可是他唯一的根,仅有的香火啊。然而,他又不能眼睁睁看着我饿死。从料理母亲的后事起,我已经断奶四天了,每天只是舔一点由粗糙的玉米面煮的面汤。眼看着我一天天饿下去,连哭声也变小了,父亲终于作出了痛苦的决定——把我送给城里的富人家。
就在父亲流着泪抱着我要出门的那一刻,十七岁不到的大姐突然挡在了父亲的面前,说了一句让父亲一辈子忘不了的话:“爸爸,让我来给弟弟喂奶吧!”当时父亲是给了大姐一巴掌——父亲是这么说的——因为姐姐给弟弟喂奶,这无疑是有违偷呀!而农村更是把这种事看得非常严重。然而,父亲想为自己留后的封建思想让他对大姐的话心动,最终变成默许。也因为父亲的自私,才有了后来的我。
在那以后,父亲把我和大姐藏进了屋后的山洞里,对村里的人说把我送人了,而大姐进城帮人了。甚至,连我另外的几个姐姐也被瞒着。在山洞里,一过就是大半年,大姐硬是没出过山洞半步,每天只是由父亲亲自送饭进去。大姐吃了,再喂我的奶。每天如此。可想而知,大姐原本就由于长期营养不足而身子弱,再加上吃不饱,还要喂我的奶,大姐怎么能承受得了呢!很多时候,我从大姐的奶头吸的不是奶,而是大姐的血——父亲这样对我说。
慢慢的,我逐渐可以吃一些饭了。父亲实在心里有愧,就让大姐出了山洞。据父亲说,当我另外的姐姐们第一眼看到大姐时,竟已认不出瘦得皮包骨的大姐了。而可怜的大姐,在出山洞后的第四天,到河边洗衣时,掉进了河里。父亲抱着我,沿河一直往下游找,找了近半个月,始终,还是没有找到大姐的尸体。
回来后,父亲就带着我和几个姐姐离开了村子。再后来,父亲由于没有能力扶养这么多的孩子,把几个姐姐先后都送人了,只留下我在他身边。父亲死的那年,我十二岁,但我永远记得,父亲临死前给我说起大姐的时候,放声大哭!
后来我被一个好心人收养,并学习了作画。这幅画,就是我的第一幅真正意义的画。我的记忆里,没有半点大姐的形象,但我无时无刻不对自己说,我的血管里流淌着大姐的血。所以我画了这幅想象中的大姐的画,我知道永远画不出真正大姐当时的模样,但是我将永远不再画任何女子的画像,以此作为对大姐永远的怀念……
老画家的子女们看完之后,谁也不想说一句话,只是,把画轻轻放进了他们父亲的怀中!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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