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霾的天空终于滴下了泪滴。

一大颗，一大颗……

黄昏，比往日来的要早。稀稀落落的冬雨，敲打着路旁梧桐枝干上的阔叶。嘭嘭作响，这是空洞躯壳的呻吟。叶子还是绿的，但我知道，它已心死如灰。

黄昏漫步，是我的习惯。确切的说，是我们的习惯，无论是风雪雷雨，无一例外。我喜欢看大自然的力量，我好奇这命运之神的怪异举止。那一天，我们就是漫步在这里的林间小路上，在这绿色瀑布的柳丝下，在突然来临的电闪雷鸣暴雨中，我们倾吐了相互爱慕的心声。

我不在意这寒冷的冬雨，还有往昔小路上的泥泞，这都不会阻挡我的故地漫步。这冬雨能冷过这“哀大莫过于心死”的心吗？这小路能泥泞过彷徨了许久的心绪吗？

旷野，在急促的喘息着。呼出一团一团的雾气，一片迷蒙。眼前，一蓬蓬的野菊在冬雨下。显得娇嫩瘦弱，楚楚可怜。一颗大些的雨滴，打在它的枝叶上，它纤弱的身躯，便是一阵颤巍不迭的摇摇晃晃。打在花瓣上，更是踉踉跄跄的颤抖。可是那花瓣却是顽强的伸展着，不屈不挠，色彩也越发的鲜艳。

昔日的此时，早已青霜满地，朔风呼啸。即使是雪上加霜，这野菊仍然披雪含霜的开放着。直至冰冻成冰芯凌瓣，也是依然的不凋落。是啊！谁能阻挡生命最辉煌的时刻。何况，这是野菊。

记得，一次的雪中散步，看着这银白洁净，苍茫无垠的世界。你感叹的说，如果这里也象南方那样长有梅花，我们也仿效古人，来个踏雪寻梅该多好。

那一年的雪，来的特别早，刚过立冬的节气。就大雪纷飞。有许多树枝都被压断了。你俯下身，温柔的抚摸着那蘑菇般的雪包时，你发现雪下压着的是弱小的野草，于是赶紧轻轻抚落上面的雪，才惊奇的发现，雪下竞覆盖着艳丽娇美的小小花朵。平时文静的你，竞高兴的像个孩子似的蹦跳着说，啊，我们可以踏雪寻菊了。

……

不知何时，这雨忽然就变的又密又细。我依然慢慢的向茫茫的旷野走去。

霏霏的雨雾，象是细密的牛毛，在空中飘摇。象是蒙蒙的秋雨，只不过，现在是在冬季。

远处的垂柳，在冬雨下蒸腾着淡淡的青烟。象是大写意的水墨画。

走进这水墨，便能感到一股幽幽的淡雅，悠悠的清寂。

静静的倾听细雨和垂柳沙沙的低语，于是就会萌发出往昔纯真质朴的情调，那是人约黄昏后的浪漫。

默默的观看着细细密密的柳丝，象屏风帘幕般的庇护着你。于是，便有了停泊在避风港湾的温馨。

清亮的水珠，挂满细长的柳丝。这柳丝把本已断了线的珠子，又串成了晶莹欲滴的项链。

垂柳的叶子，虽已泛出淡淡的微黄，但依然的浓密。长长柳丝的末梢，竞有一簇簇嫩绿的芽叶，它们在悄悄的生长。

伫立树下，敛神凝思，极力不去回忆这柳下的往昔。俄顷，心若止水。便置身于浩瀚的天地，一切都化为了空灵。似乎连我自己，也已不存在。奇异的恬淡惬意。

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眼前出现了昔日的柳荫，柳荫下润润的小径。美丽的晚霞，不知看到了什么。大概是恋人们的亲昵。脸羞得通红。

暮色苍茫，浩野寂空，晚风习习，柳丝轻抚。

远远的，小径的尽头。一个纤细婀娜的熟悉身影，一身淡天蓝的连衣裙。手里拿着一本书。长长的秀发，扎成高高的马尾辫，随着优美婆娑的脚步，在脑后摇曳。飘飘冉冉，下凡仙子般的向我身边飘来……

一股激切的心潮，在心底涌起，我兴奋的正要像往常一样，急急的迎上前去……可是立即就有一股更汹涌的惊涛从心灵的深处，排山倒海似的袭来。两潮相击，汹涌澎湃。

不能！不能！不能这样。我对流星许过愿的。你应该到来世去享受更美好的人生……

我矛盾，犹豫，伫立了良久良久。

往昔的此刻，我们早已相拥。可是此时，眼前这真真切切的情景，却越来越恍惚。就像是遥不可及的海市蜃楼，又像是天幕掀起了一角，透过天窗，露出了天界的仙境。

那身影就在朦胧的咫尺间，可是她却永远的在恍惚的朦胧中走着，永远的走不到我的面前。

她在向我挥手……

她在抹被泪水模糊的杏眼，

她在抹流到腮前的眼泪。

她离我越来越远，越来越缥缈。

我怔怔的呆在那里，呆在三十年前的原地。

忽然，我发疯似的向她跑去，在心里大喊，等等！等等我。我有话要跟你说……

眼前的一切，瞬间消逝。

……

一颗大大的雨滴，滴进我的嘴里。咸咸的。这咸咸的味道是那么的熟悉。

我自问，你这是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是想见她吗？那为什么她来时，你却犹豫不决。矛盾重重……

那就是不想见她了，可为何又要到这昔日故地。

你想要什么？到底来寻找什么？

是啊，我来寻找什么？

成堆的诗句，在我脑海中凌乱的飘零，此起彼伏。

……

见亦难，别亦难。

……

不思量，自难忘。

……

错！错！错！

……

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

静静的坐在窗前。

窗外，远处楼群窗户的淡淡灯光，反射在淅淅沥沥的雨滴上。在眼前一闪一闪。

手抚琴弦，心绪凌乱。屡奏屡停。我极力想跳出这忧郁的心境。故意弹奏些欢快的曲调。“采茶”“挑藕”“喜洋洋”甚至是“我爱北京天安门”。可是心绪却是愈发的混乱。

往日，弹奏难度较大的琴曲，倒是能让我精力集中。心绪总能静下来。可是今晚，一曲不难的忆故人，甚至是清夜吟。我竞反复出错。

……

我忽然发觉，我竞弹起了“梁祝”。这虽不是古琴曲，却是我往日拉二胡时，必奏的曲调。也是她最爱听的。

夜深了，

我弹完一曲枉凝眉，静静的听着它最后一个音符的滑音，那惆怅，无奈的余音久久在我耳畔回荡。

窗外的灯光不知何时都已熄灭了。

夜，漆黑的夜。静极了。只有断断续续的雨滴，无花果树宽大干枯的叶子。还在继续弹奏着。

咚－－咚……　嘭－－嘭……

这是天籁之声的枉凝眉。与人间那枉凝眉的无奈余韵缠绵在一起。在这深深的冬雨之夜；在我的耳畔；在我的心里；在如水的岁月里；在荏苒的光阴中。萦绕，回荡。一直穿透浩瀚缥缈的宇宙时空。与天幕另一边世界里的相思曲，一起共鸣，一起无奈，一起惆怅哀怨。一起久久萦绕，回荡。永恒不息。

咚－－咚……　嘭－－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