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来的时候,小城睡着。
十一月的天空,象极了矜持隐忍的女子,郁结于心,冷着,积着,终于撑不住了,在沉寂的夜里,去了门栓,风便把心门忽地吹开,心事流泄出来,成泪,成雨,天地有情,于坠落时凝成花。一色的苍白。
混沌的梦境中醒来,冥冥中竟觉有什么不同。拭干雾罩的玻璃,一声惊叹,一片花海。
雪,这女子如花的心事,纵然冷,纵然不禁一握,总会令人爱,不以香息,不以色泽,初见一刻让人生出满心异样的温柔。即使初见佳人,即使佳人风华绝代,赏心悦目,也远不及这份情愫,裹着薄冰,含着雾气,蕴着柔情,荡着惊喜。
加衣,急欲出行。心下里悸动不安。恐那隔窗望去的美不会等我,恐那只是一场幻觉。
凛冽的天宇下,闪闪地旋转升腾着,是精灵的群舞,盛大而孤独。踟蹰不前,不知怎样能溶入其中,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这个俗世里的看客,需卸下一身落尘的皮囊,以冷清之心近之。
有风,穿过身体,是惯有的清冽,给人疼痛。想来它即便纵横四海,也有心力不足的时候。比如这满天的花,天涯有盼,它又能送得多远。
走吧,只当去赴一场无人之约,抑或,只当去遭逢一次邂逅。知道这种邂逅,只在于这个冬日的早晨。玉树琼枝,银妆素裹,如此美好,在彼此的沉默相对中,就是一种完满。日后再不可续,再不可得。初相逢亦是永相别。
小城安静。少了车辆,多了行人。增了清新,减了浮尘。面容还是一味的冷漠,偶尔掠过一声抱怨,真冷。脚步还是如常的疲惫,为什么疲惫,因为做不了自己。流年,把一个少女走成妇人,小城,仍是安静的小城。什么时候,能把妇人走回为少女呢?或许可以期望,有人,沿银白的雪径缓缓而来,不多语,相视而笑,并肩默行,共赏一段人世风光。
时光,在一个人的身上重叠。她在春日的郊野上,看柳绿烟浓,闻莺啼燕啭,为日后的花凋叶残而喟叹。她也会站在冰天雪地里,为曾经的葱茏繁盛魂销黯然。
层层叠叠的银条垂垂欲折,摇曳着苍白的寂寞。燕子什么时候回来唱歌?在南国葱绿的巢间,可曾想象过北方的雪?可知,这花,俯首而开,握不住的颜色和形状,只开一次,落在行人温暖的衣领上,落在路边干枯的草叶间,落在它们曾经嬉戏呢喃的檐下廊前。然后归于水,归于尘土。
行至空旷处,坦荡银白,无一丝玷污痕迹。突然有了疑问:记忆若如此,干干净净,好,是不好呢?过去的风韵或余伤,总是回澜拍岸,让今日的人不得安心。很多年后,忽然想起儿时遗失的风筝,吵嘴的玩伴,散落的诗句,褪色的青春。很多年后,自知已回不到人面桃花初相逢时,偶尔还是会念起缔结初梦的人。如此,好,还是不好呢?
与茫然的自己僵持着,不见回声,唯有雪落。
下雪了。
想告诉所有相识不相识,所有不知此时落雪的人。没有路径,没有收话人。只有未经世故的花,安然地开着。
忽觉,满世间生香。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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