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斑斓
秋天的叶子,绿的,黄的,红的,灰的,绚烂的,斑斓的。每一片仿佛都在记录着什么,正如某段我不能轻易刻画的情节,似乎清明了,一睁眼却依然迷幻着。在秋风中,叶子一直在飘摇,我总误认为那是落花飘就的意境和氛围,看不见的暗香浮动,不由分说地窒息我的言语和笔墨。剩一颗心在秋天的胸膛继续行走,然,秋天的中央或者尽头,是我永不能抵达的天涯。
或许,斑斓是属于北国的,秋天也是属于北国的。在我居住的领域,江南以南,我只能用矫情的文字虚拟一场与叶子的爱恋,虚构一个斑斓的翻版,而后,把自己也融化成秋天的道具。而当我不再写字的时候,我便站在了局外,一个比天涯更加遥远的距离。
(二)野菊花
一直固执地认为,当年陶渊明在东篱下采的就是野菊花,是野菊花让他悠然遇见了南山。后来,曾在文字里多次遇见南山,可其中没有野菊花的指引。于是,我总想跟着秋风的去向来寻找野菊花,但不为了采摘,只是寻找。那样的时间,适合选在黄昏,没有大漠的孤烟,也没有长河的落日,有的只是只是空间的悠远,也不必担心虚空,一簇簇淡黄的野菊会涂抹出些许云朵,有的在大地,有的在天空,闲逸地往来。
总觉得应该先认识马致远的《天净沙秋思》的,至少,应该在认识陶公的东篱之前。在江南的格调中远行,或者放逐,看一眼古道西风瘦马,再看一眼小桥流水人家,数不尽的乡愁就这样聚拢而来,推不开,也不愿推开。一个秋日,又是黄昏,我行走在那条延伸着乡愁的乡间小路上,小路两旁就是野菊花。蝴蝶似乎是秋天的意外,而我遇见了,只是它们的飞动似乎沉重了许多,并不划出灵动的舞姿。也许是秋凉了,它们的翅膀无力回旋既定的气候。又或许,它们在做最温暖的归宿,或者最后的告别,而后,冬会在一个早晨的苏醒中来临。而野菊始终无语,只是,往后的日子,在与乡愁有关的画面中,总有一条小路蜿蜒着,路旁的野菊也蜿蜒着。
后来,爱上了一个字:笺。想来笺中最负盛名的要数薛涛的“浣花笺”,粉桃的底色,隐隐约约,依稀地映照着桃花的影子。如烟,若梦,尚未落笔,心事早已在笺上缱绻。另有谢公的十色笺,深红,粉红,杏红,明黄,深青,浅青,深绿,浅绿,铜绿,浅云。每一色都牵引着情怀几许,飘向虚无的远方。心底最喜欢碧笺,笺字,《说文解字》谓:“笺,表识书也。从竹。”碧笺自清幽的竹皮而成,青绿中仿佛掩映着竹影婆娑,青涩之气也一如那空谷幽香,好不怡人。总想亲手做一回笺,把花瓣煮到火候,加进纸浆,而后碾平、压扁、晾干。可惜,我不知该如何去找纸浆,也不知该如何取最爱的竹青。于是,我采来野菊的花叶,叶多花少,捣碎后把汁液涂抹于雪白的宣纸之上。晾干之时,宣纸皱了,细微的沟壑里迂回着秋天的记忆,迂回着心灵的律动,迂回着一些清晰或不清晰的情节,迂回着时空的盛大与恒久。
(三)海棠
常常见到秋海棠。然,我并不喜欢秋海棠,甚至有点厌倦它的深红。只是,在秋海棠的氛围中,思维会很自然地延伸到红楼梦,延伸到海棠,白海棠。喜欢探春的“玉是精神难比洁,雪为肌骨易销魂”,喜欢宝钗的“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喜欢黛玉的“偷来梨蕊三分白,借得梅花一缕魂”,更喜欢湘云的“秋阴捧出何方雪”。总以为海棠就是洁物,冰肌云骨,质本洁来还洁去。
后来听说天下海棠皆无香,心中不免有几许怨恨,几许遗憾,正好和秋天的息脉吻合着。或许,正如许多我无法干预的情节,那些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遗憾的情节,它们突兀地登台,又突兀地离场。我目睹它们划下的痕迹,在秋风中渐渐凉透,渐渐孱弱,渐渐归于虚无。又或许,遗憾是生命既定的片段。如果生命中真没有遗憾的片段,那么结局也会是一种遗憾。
再后来,才知道海棠并非无香,而是她的色掩盖她的香。王十朋有一阕《点绛唇》:“丝蕊垂垂,嫣然一笑新妆就。锦亭前后,燕子来时候。谁恨无香,试把花枝嗅。风微透,细熏锦袖,不止嘉州有。”碧鸡的海棠,大名湖畔的海棠,蜀地乐山的海棠,无一不香气袭人。或许,是喜欢最初的事物,又或许是喜欢莫名地自殇,在我心中萦绕不散的海棠,依然无香。
(四)霜露
秋天的气息总是在霜降中浓重,仿若从诗经里蔓延开来,清晨,水湄,蒹葭,一个故人,许多旧情,白茫茫地在时空中悬浮。霜露无言,目光无言,曾经的热望也无言。远去的终究远去,正如霜露无法把季节逆转到夏天。
一场秋霜千年愁,我总幻想那是一帘隔世的布景,缠绕了前世今生,依然无法廓清其中的苍茫。极容易的,就会牵扯出丝丝缕缕无言的泪。或许,在秋霜滥觞之前,我就该放下文字,向冬天逃离。
本文已被编辑[龙翔云舞]于2006-11-27 18:59:58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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