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蹲坐在枯井旁边的大黑石上面,依稀的残阳落在他疲倦的脸上,远远的望去,父亲是那样的苍老,安详。岁月无情,逝去的光阴夺去了青春的容颜,出现在我眼前的父亲,再也不是那个曾经为我挡风遮雨的高大身影,而像是一尊鞠偻的沉默雕像。
被时间雕琢的容颜是无法挽回的,父亲用那双浑浊的眼睛默默的看着我,叼在父亲嘴唇之间的香烟正在寂寞的燃烧,青烟在空气中飞舞,绕过父亲的双眼,飘逝在湖蓝色的天空。
记得小时候,父亲带我到村里的广场,指着一根伫立在广场中央的木柱对我说:“你爷爷就是给人在这根柱子上吊死的。”父亲说完,总是喜欢抬头望着寂寞的天空,偶然从远处传来的火车的轰鸣声似乎也是在流泪。
我望着那根高大的木头,忽然尘封的记忆从我的视线里穿行,我似乎看到了木头被热血溅没的狰狞,鲜红的液体顺着嘶喊声滴沥在黄色的泥土地上,那声音就像孕妇的呻吟。那时候,父亲告诉我,爷爷是个家境破落的商人,带着最后的一点钱来这里安度晚年,可是他们却说你爷爷是地主,是恶霸,是封建。所以是要批斗的,可你爷爷是个清高戆峥的人,死也说没有错,最后给批死的。他们批死了你爷爷就来抢我们家的钱,还将我们赶出了家,把你奶奶最最敬拜的观世音的尊像也砸了,还用脚去踩,真是做孽啊!你还记不记得,村口的瘸子三,就是当年他带头踩的,现在终于是报应了,他那只脚瘸了。
我伸出手,我的手便穿过父亲吐出的烟雾,轻轻的抚摸着父亲沧桑的脸孔,父亲湿热的泪水落在我的手背上,然后慢慢的穿过我的指间,流入我内心的无尽悲凉。
原来父亲仰望天空,是企图不让泪水滑落,可是,现在,他!老了。已无力去挽留那曾经的痛楚,久经磨砺的心装满了沧桑和无奈。
父亲躬起那委靡的身躯,坚硬的动作像是一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颤抖的双手像是在捕捉命运的痛苦,我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他那古老的动作,因为,我也会老,也会像他一样。可我并不希望我变成他那样,人,活够了就应该离开了。
父亲蹒珊的步履踏过雨后泥泞的小路,以前的家就在红树林的背后,当夕阳照亮晚霞的时候,这里将变成一片鲜红的血海。父亲那是骄傲的说,那是红火,吉星高照。这句话传到了一个算命的人的耳里,算命的对父亲说,那是血光之灾啊!这里不可长住啊!
于是,父亲低价将房子卖给了算命的盲人,带着我的假如住到了一个更小的屋子里。那棵我从小种下的苹果树就在那年开花解果了,我偷偷的瞒着父亲回去那里偷了一个,却给算命的儿子抓到了,他夺回我手中的苹果,狠狠的咬了一口说:“这是我的。”然后笑着将我拉到了公社,我变成了个小偷,那夜,父亲狠狠的打了我一顿,是夜,我便想到了报复,我要砍掉那棵树,那棵属于我的却又是人的苹果树。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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