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多少个生日呢?扳遍指头也无法计算得清了。
别人的,自己的。
一年年过去,一天天过去,生日的热闹或者浪漫一点点也消失了。
那一年,是北丽大酒店,包了整个一层楼,流水席上着,琴声琴韵把夜都搅眩晕了。盛装的女孩儿公主样雍容而下,华贵的地毯吸纳了太多的喧嚣,恬静里的热闹醉了穿梭的红男绿女。来参加这生日宴的,无非是炫耀一种身份,城市本不大,站在金字塔尖的人本也不多,谁又不想分一杯羹呢?礼薄上千奇百怪的名品比比皆是,虽比不上杨过精心为襄儿准备的那场震惊江湖的生日宴,却绝对是克城史无前例的金贵。
那一次,我是女主角。
那一天,我揪不出来一丁点笑意!
那是我记忆中最热闹却又最孤独的生日。从此,我的生日便沉寂在岁月的河里,被湮灭,每每那一天,我会逃得远远的,去一个心仪久矣的小山上,携一本心爱的书,带上心爱的耳脉,一动不动,如褪衣的蝉,静静地卧在山头,盖着云,吻着风,眼瞅着这一天的日子踢踏踢踏从我眼前走过,看太阳一点点红晕晕地荡漾成炙热再一点点地躲藏到山的那一头换了如水的月光出来,我才肯走。
那一年,他的生日,我们骑了单车,穿行七十里,到伊犁河畔为他点起熊熊篝火,焦香的烤肉串,淹没鼻子的孜然粉,烧焦的苞谷甜丝丝地洗濯空气,翻腾在火上的烤全羊,蹁跹成旋涡的哈萨克舞,环佩叮当,饱胀的酒囊,疯狂的舞,清醒地喝,如剑的快艇,把伊犁河切割得痛快淋漓。
年轻的痴狂,年轻的豪情,在那一夜,喧染成古老的伊犁河畔跌落的那一轮红通通的太阳。山如黛,草长茑飞,谁不是醉?
那一次,我是客人。
那一天,我薄醉,薄醉的微醺里,我笑得清醒豪放!
那一年,她的生日。一群朋友在歌厅里把夜唱成黎明。生日歌里,掌声雷动,烛光闪烁处,美丽的生日蛋糕里盛开了她所有的灿烂,吹灭的那一瞬,她双手合什,许愿,晶莹的泪在眼底涌动。摇滚声里那一张张陆离的脸把激情晃成一片片斑驳的灯光。
那一次,我是闺友。
那一天,我笑不出来,她刚刚失去了心爱的他,却还在生日烛火里为他求赐着一生一世的祝福!
那一年,太阳灿灿地亮,像门外大片大片盛开的油菜花。一盘葱花炒蛋,一盘炒青椒,一盘凉粉鱼,一盘囫囵个躺着的黄瓜。没有酒,只有一杯酽酽的红糖水。如掌的蛋糕上,只够写下两个红如血的字——妈妈!她跪在妈妈的脚下,情切切一遍遍地唱“祝您生日快乐——祝您生日快乐——”稀薄了的白发,沧桑的脸颊,泪熄灭了蛋糕上唯一的那根红色的细如轻愁的蜡烛。
那一次,我是女儿。
那一天,我哭了,泪如雨湿了妈妈刚刚换上的深蓝的大褂!
那一年,一枚弹头刻成的心形项链上,种了我的名字;一袋红灿灿纸剪的心上,写了我的名字。艳丽的玫瑰把军营开成边塞外的江南。齐暂暂地军礼,灿亮亮的笑脸,瓶中的巴西木把海外的祝福卷缠进大漠里,四菜一汤的标准外加了大盘的手抓肉,鲜嫩在盘中,马奶酒染红年轻的脸庞。
那一次,我是军嫂。
那一天,我笑着,年轻的真诚茫然地只剩下笑了!
那一年,撒落在床上的罂栗花瓣儿中间,有一朵盛开的童子面。都说罂粟是毒,我却是知道,这是世间最娇艳的美丽,它的花语是希望。而我的童子面花儿,就开在希望的中央!娇嫩嫩的手臂,如未发的芽儿,玄惑惑地诱人醉。
那一次,我是妈妈。
那一天,我哭了,泪濡湿的脸,灿烂成我的妈妈的油菜花。
今年,前一个月,一杯开出心花的咖啡,一曲“隔世离空的红颜”,一声没说出口的生日祝福,一幅交托于你之手却最终没能翻出我的命运的牌,一路轻轻相随的脚步,一手相握的暖,还有大片大片开满夜的蝴蝶兰!
这一次,我是主人。
这一天,没有笑也没有泪。满满的幸福填充了所有生命的空白,原来,幸福满溢的时候,无论哭也罢笑也罢,总是不合宜,只需要像静静洒向人间的月华,只静静地洒,就可以了。
今年,后一个月,今天,是你的生日!
早早地就在等,一天天算着日子,等。
为你准备奢华的酒店雅致的西餐吗?
为你准备篝火里的烤全羊哈萨克旋舞吗?
为你准备摇滚的激情如雷的掌声吗?
为你准备一盘炒青椒一杯素酒吗?
为你准备一枚弹壳的心香一支巴西木吗?
为你准备大捧的罂粟花一束艳在枝头的玫瑰吗?
为你准备一杯苦中透一缕香的蓝山一曲“遇到你是我的缘”吗?或者,翻转那写了你命运的54张牌?
老实说,想了太久太久,到了,我却不知道了。
今天,你生日,我却不知道拿什么来奉献给你!
掰一块月亮送给你,怕你嫌凉,掰一块太阳送给你,怕你嫌烫!原本,应该把全世界都给了你,才配得上呀,可是,就算拿了全世界,我是谁?我又凭什么送你?
我是谁?
原本,就该站在你的世界之外,安静地,看你风轻云淡的幸福!原本,就该站在热闹之外,安静地,看你开心健康!
是的,是这样的,原本,最适合我送的礼物,就是站在你的世界与热闹之外,安静地,看你!
在你生日前一天的晚上,我一个人一遍遍穿行在那些曾经去过的地方,如冷清的夜,漫过冷清的街头。
走得太久了,冷,累。
深夜的时候,我把自己搁置在书房里。
人坐在电脑前了,心却还在外面流浪。原本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把这个今天交付出去了。
可是,我却一个人走在冷若冰霜的冬夜,就像寒衣节种满街的一团团火,明明灭灭地诉说着谁谁的孝心,寄托了谁谁的思念。终了,却只不过是一堆损了城市卫生的灰烬罢了。
我也是这样吗?跟自己签了约的,却在合约之外旋舞冬夜。是把自己当作一团火,一叠冥钞,一袭深蓝的纸衣,跳荡在火焰里,灿烂着思念,最终却是冷在街头随风舞尽寂寞的纸灰?
其实,我是不知道的。
我只知道,这一天,在很久很久之前,我已经交付出去了!合约是我自己签定的,时间是你生日的前一天。
今天,是你的生日了,你的生日终于,来了!
我却没打电话,没发信息,连一声问候也没有,只一个人守着一杯冷了的茶,痴痴地坐着,从微曦的黎明坐过暮霭的黄昏,然后,轻悄悄地留这散乱的文字在你常去的地方。
你的今天,原本在很久之前就签出去了。怕这散乱扰了你的清宁,真的,这文字,也是轻悄悄地留下。
我甚至不敢,不敢问一声,今晚,你还会去吗?
2006年11月22日午后
-全文完-
▷ 进入祁云的文集继续阅读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