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四十二天过去了，我拼命地挑水，只为见到最亲的人。井里的水一点也没减少，老头的煤仍是黑的，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到何时结束？

逼近除夕了，我又仰望人世间的路，老头破例让我进亲人的梦门。

我先去看孩子妈，她的身体好的差不多了，我轻敷着她的伤口，问她还疼吗？

她闭着眼睛，儿子偎依着她睡，看见我来了，她哭了：“是不是占好了位置，来接我的？”

我点头，她抓住我的手，把我的手放在她的心口上：“身体不疼了，疼的是这里！”

我说：“管好孩子们，管好你自己，我会在天堂门口永远等你！”

她胸口起伏着：“不要啊，你不是答应接我吗？怎么说话不算数了？我不要你等我，我要你接我走！”

我跛瘸着腿，她看见我走路这般艰难，问我疼吗？我也把她的手放在我的心口上，可她感觉不到我的心痛，只是拉着我让不要走。

我躺在她身边，问她爱我吗？她的小姐脾气又爆发：“爱啊，可你骗了我二十年，撇下我不说，还撇下你的几个孩子给我，我恨你，恨死你了！”

我笑着问她：“如果你死在我前面，忍心把孩子们扔给我受苦吗？”

她说：“不行，我们一起生死不分离！”

我唯有安慰她：“生死是迟早的事情，我在天堂见到了父母，未必不好，我在替你行孝呢！你也要活的很好让我看看，我让你放心了，你也要照顾好孩子们让我放心！”

好一阵子，她才安静地睡去。我去学校门口的时候，透过缝隙看见二女儿灯亮着，她脸上挂着泪已经进入了梦乡。我没有打搅她，她在学校有老师们劝说，思想压力小，还好一点。最牵心的是大女儿，她在家下的苦最多，我没能让她上学，心里内疚几分！

我只走到她房间门口，她就一骨碌爬起来，哽咽叫着：“爸爸，你怎么才来啊，女儿想死你了！”

我嘘的一声让她不要惊醒别人，她快步跑到我跟前：“爸爸，我知道你死了，梦中见你已很满足了，爸爸，迟走一会儿，我有许多话要和你说呢！”

我泪流下来，大女儿取纸巾，却擦不掉我的泪。但她还是擦着，她说她看见我哭了，她说她明白我想她们了，她说她什么都知道！

我交代她要好好照顾妹妹，弟弟，以及病中的妈妈！她让我放心，她能做到的！天还没大亮，和她聊了半个晚上，我告诉她我快要回去了。她请求和我去看看妈妈，顺便把门口的雪打扫干净，大后天就是除夕了，她不能去陪妈妈过年！

我们一路小跑着到了家门口，大女儿拿扫帚，我拿簸箕。等到天大亮，我忽闪一下就走了，大女儿微笑着送我，说还会见面的！

继续挑水，老头始终一言不发，有天他问我，进地狱后悔了吗？

我摇头，他说他的孙女遇到一位好心人，眼睛治好后为报恩嫁给了比她大十二岁的老男人，老男人的前妻死于病魔，这是他辛苦换取来的结果！我问他为什么不选择别的路走呢？他说人间天堂两难全，和我们在地狱一样的！

然后他问我记的和我一起死的男孩吗？我说他是我的邻居，老头说他太渴望进天堂了，自己虽说潇洒，他的媳妇产下一女婴，嫁到别人家，受着无穷无尽的折磨！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问我想换取什么呢？

我说还没想好，他说大女儿以后会有钱，但她不快乐。二女儿有钱但没孩子，小儿子有两个姐姐管就可以了，问我还想怎么样？我说让大女儿快乐吧，让二女儿有个孩子，至于孩子妈，让她健康长寿吧！别的奢望不起了，吃饱丢碗，既然各到处都一样，我也不想进天堂谋好差事了！

老头再也没让我出来，说换取的时间是三年，三年以后任由我走动！

我拼命地挑水，只要闲暇下来，我就会想我的儿女们，更会想起孩子妈。时间的移动，三年很快过去了，我慢慢的适应了这个过程，想他们的愿望虽然强烈，但看见她们好着，我略略有点欣慰。

三年后是我的忌日，老头说我可以回去看看了。我还是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寻觅着回家的路，发现很陌生了。家里亲朋满座，我走到门口就听到嘻嘻哈哈的笑声，大女儿的女儿满地跑，二女儿挺着大肚子，小儿子点着鞭炮，其乐融融，就缺我一个，但她们没有因为我的离去而少什么，依旧继续着日子！只是跪拜在我遗像前的时候，才哭着叫道，爸爸啊，你安歇吧，我们都好着，你九泉下瞑目吧！

我旋转身子，欲离去，孙女摔倒在门口，我忍不住去扶孩子起来。孩子看见我这副模样，哇的大哭，谁哄也哄不了。亲朋异口同声地说，哦，外公来看你了，逗你玩呢，不要哭了啊！我离远一点了，孩子止住了哭声！

老头问我有什么收获？我说她们好着呢！他问我后悔吗？我又摇头，只是从这以后，我不太回去了，偶尔她们想我，我只进她们的梦门看看就知足了！

十年过去了，老头告诉我孩子她妈嫁了，二女儿有了儿子，只有大女儿还是闷闷不乐。问我还有什么可换取的？我说让她快乐吧，我心淡地说没什么要求了。老头说再回去看一次吧，我的行动感动了阎王，阎王批准大女儿快乐后就是我接位置的时刻！一会有个女人要进来，她被丈夫气的喝药死的，你把这个梳子给她。这是你大女儿给你买的，入土的时候，她拿错了，上面写着喜结连理，她祝福你了！

晚上我走进了大女儿的梦，大女儿早就等我多时了。

她问我：“爸爸，你还好吧！”

我不说话，只一个劲地点头，她告诉我她有了情人，那个男人对她很好的，她不会离婚破坏家庭，但她也要追求自己的幸福！问我能理解她吗？我看见了大女儿脸上洋溢的开心，知道了老头说的两难全！我和她一起去了二女儿的家，二女儿的儿子六岁了，活泼可爱，他沉睡在奶奶身边。突然张开嘴大叫着，外公，我才发现我一不小心惊动了孩子，连忙后退几步！二女儿离家远，孩子奶奶管着，他醒了，对他奶奶说他看见我了，他奶奶笑着说你这么小，能看见外公啊！

和大女儿又去了家，小儿子大了，已经不在家。孩子妈身边睡个男人，大女儿告诉我那是继父，我接受了这个事实。

活着的得继续，死去的也一样，大女儿让我为自己想想吧！我告诉了我的宿命，她忍着泪，说爸爸，我想你早该这样了，不要老想着我们了，希望我们想你的时候也是你想的时候，我们不想你的时候也是你不想我们的时候，愧疚的心放下吧！我们永远息息相通！

我化做一缕烟雾转身离去，还没看见老头，却碰到有个女人被两个小鬼拖进来。我取出梳子替给她，她感激涕聆的望着我，我仔细辨认，原来和我生前在一个村。这样想着，我亲近地拉起她，准备带她见老头。发现老头不见了，地狱的门前还是冷冷清清的，天堂的门口照旧人山人海。

那堆黑煤还是黑煤，井还是那口井。只是人们不愿意面对，不愿意承认，煤不可能洗白的。锅是铁的肯定是铁的，时间的推移，我们欺骗不了自己的心，死了的就是死了的，活着的还要活着，脑海中那片记忆被无情抹去了，剩下的是我们彼此都会放下的空心！

直到今天，活着的死去的，嘴上逢人便说，不要想他们了。或者是提醒你时刻记住他们，但最主要的是你放下他们的时候也就是他们放下你的时候，你放不下他们的时候真也就是他们放不下你的时候了！

孩子们，地狱般的生活已经过去了，此刻我在天堂活的很好。你们经历了地狱般十年的生活，相信美好的人世间比天堂更会使你们感到开心，快乐，幸福！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