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老师一开门,差点与女服务员撞个满怀。不知那女服务员什么时候来的,就站在了他门外,见他出来,脸一下就红了,似乎显得很紧张,说话略显口吃:
“我、我、我想问你还、还需要什么吗?”
需要什么?郭老师的大脑飞快的打着转,这个“什么”是“什么”?今天是怎么了,这女服务员热情周到的有些过头了,会不会是那个?县城虽不繁华,但是大城市有的服务这里也是应有尽有。而象那种服务不说县城,就他们那贫穷的乡镇,有些发廊里,三十块钱一炮随便打。而象他郭老师这个年龄,已是韶华已失,青春不再,俗话说,能作乐时且作乐。不然再过几年你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精力呀。这时他就想今天会不会因祸得福?不过他郭德金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同时也很无奈,前面到底是鲜花还是陷阱?有些人就专门设些局,引你上钩,然后抓个现行,再然后就如同孔乙己偷东西般,几个人把你一阵很揍。再写伏辩,再就是拿钱来赎伏辩回去,不然就闹到公安局,闹到你单位,让你斯文扫地,人前人后都抬不起头来,老婆孩子把你拒之门外。即或不是骗局,是真正做那种生意的,花几个钱是小事。万一染上什么病,比方说,风靡全球的爱滋病,难以启齿的梅毒、淋病等等,随便摊上一样,你这后半辈子就完了。想到这里,郭老师不觉打了个冷颤。于是他回答道:
“不要什么。”
说完随手带上门,向外走去。那女服务员在他身后喊到:
“先生,你、你不能走哇。”
郭老师转回身,看着女服务员问:
“我咋就不能走?”
女服务员的脸再一次红到耳根,说:
“不不。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告诉你……”
女服务员还没说完,楼梯口便上来一个略显肥胖的中年男人。那男人径直走到他们跟前,问:
“先生,我们的服务员有什么不周到吗?”
“没有,只是我不知他想说什么?”
“哦,你先下去吧,”那男人对女服务员说,“让你说句话都说不清。”
女服务员如同逃离般跑下楼去。那男人又接着说:
“是这么回事,我们店里今天是五周年店庆,有些活动,想请你参加。”
“是吗?”郭老师没想到这种好事能让自己碰上,颇觉意外。可是他又闹不明白,就这事,女服务员完全可以一句话说清,根本不可能吞吞吐吐半天。
那男人又说:“你先在屋里等几分钟,我马上叫人来把我们活动的具体安排告诉你。”
郭老师进了屋,那男人也就下楼去了。郭老师觉得这事有些蹊跷,既然是店庆,这店里应该有些喜庆的色彩,可是店里冷冷清清的,根本就没那意思。郭老师想不明白,索性懒得想,看他们出个啥花样,难不成青天白日的还能把我怎么样?正这么想着,走道里就有了脚步声,郭老师想一定是酒店的服务人员来了,便起身去开门。手刚接触到门把手,那门就一下被撞开了,门弹回来把郭老师的额头碰得生疼。郭老师正要发火,几个人一下扑了过来,把郭老师按到在地,脸紧贴着地面,一个人蹲下身,用膝盖狠狠顶着他的脊背,使他动弹不得。然后郭老师觉得自己的双手被人扭到一处,只听“咔嚓”一声,他的双手就被牢牢的铐上了。随后顶在背上的膝盖摞开了,一个人抓住他的衣领,如同提一只偷吃主人饭菜的贼猫一样被提了起来。这时郭老师才看清屋里站着的是三四个警察。糊里糊涂的郭老师才开始有些清醒,他被警察捉住了,于是他大声分辩:
“你们干什么?我犯了什么法?”
没人理他,一个警察看住他,其他警察在屋里翻找着东西。郭老师不顾手腕的疼痛,使劲扭动着双手,想要挣脱,口里还在辩解:
“放开我,你们凭什么抓我?”
那警察照他屁股蹬了一脚说:
“老实点,有你说话的地方。”
几个警察押着郭老师走出酒店,一群人站在旁边看热闹,那个男人和那个女服务员也在其中,那女服务员似乎在发抖。警察连推带攘的把郭老师塞进了警车,然后伴随着警笛的鸣叫,警车呼啸而去。
警车驶出了县城,郭老师没有心情欣赏车窗外的景色,他努力在记忆中搜索着自己的罪状,到底是什么时候得罪了警察?好象自己没有干过啥犯法的事。会不会是酒店里被人陷害了?不然那女服务员说话咋吞吞吐吐的?可是他与他们素昧平生,他们没有啥理由要陷害他呀。再想宽些,这些年自己得罪了哪些人?人与人生活在一起,难免会发生一些摩擦,可是这也仅属人民内部矛盾,不至于要让他蹲监狱吧?
警车一停下,郭老师就被警察扯了下来,接下来就被带进了那高高的黑漆铁门。然后又有另外两警察来接过他,继续向里走去。走过那宽敞的大操场时,他看到两边高高的围墙和围墙上的钢丝网,还有小岗楼上来回走动着的荷枪实弹的警察,他一下就觉得幸酸起来,自己怎么稀里糊涂的就进了监狱?当警察打开那扇小铁门的时候,他觉得他的双腿抖得厉害,浑身如同染上重感冒般发冷,额头上渗出了豆大的汗珠。他被推进门时,他觉得浑身无力双腿发软,一下就瘫了下去。警察说:
“把他扶起来。”就有两个光头小伙子把他架了起来,那警察接着说,“就你这胆,也敢犯案?黄皮,你过来。”
一个身材不是很高的瘦子走了过来,口里说了声:“报告。”
警察对黄皮说了什么,他没听清,他浑身还在不停的发抖。
警察走了,黄皮对他旁边一个矮胖戴眼镜的小个子说:
“瞎熊,你今晚睡床下。”
瞎熊狠狠瞪了他一眼,嘴里嘟噜道:
“他凭啥就该睡床上?”
“哼!”黄皮哼了一声,瞎熊没再出声,找过一床席子在床下铺开。
郭老师在床上坐了几分钟,感觉情绪好了些。这时他才环顾了一圈屋内的情况,一间长屋子,两边是五架双层床,住着二十个人,加他就二十一个了,所以得有一个人睡床下。整间屋只有一门一窗,门就是他进来的那扇小铁门,一扇小窗,上面镶着大指拇粗的钢精,黄皮住在窗旁的床上,他对面有扇小门,大概是厕所,时常有人进进出出。黄皮让一个人从他自己的床下的纸箱里拿出一碗方便面,用开水泡上。然后说:
“郭德全,你过来。”
郭老师心想这里还有和自己姓名差不多的人,他抬头一看,却没一个人答应。这时瞎熊蹬了他一下说:
“叫你呢。”
郭老师于是起身走到黄皮跟前。黄皮说:
“你把这碗面条吃了。”
郭老师看着碗里的方便面,肚子感觉有些饿,却没胃口。于是他说:
“我吃不下。”
黄皮转过头没理他,旁边一个生得五大三粗的汉子说:
“你他妈的,给你吃是大哥看得起你,你扭扭捏捏做啥?”
郭老师不得不端起碗,那眼泪却不争气的流了出来。那汉子又说:
“哟呵,请你吃饭还是委屈你了?”
“不,不是……”郭老师想解释。黄皮挥了一下手,示意他不要说下去,郭老师强忍着泪吃下了那碗面条。
“吃好了?”黄皮问。
“吃好了。”郭老师答道。
“那么,你知道该做啥了吧?”
“做啥?”
“哼?”黄皮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对那汉子说:“金刚,你告诉他吧。”
金刚瞪着一双大如牛眼的眼睛说:
“你他妈装处是吧?”
“……”郭老师还是不明白。
“看你龟儿就是想找打是吧?大哥对你象对亲儿子一样,你就不知孝敬孝敬?”
郭老师身上应该还有两百块钱,可是他觉得自己不过只吃了一碗方便面,总不至于就值两百元吧?于是他问:
“给多少?”
“你他妈是真不懂还是装蒜?”金刚恶狠狠说道。
郭老师还是有些不明白,他没出声。突然他觉得眼前一黑,象是被什么蒙住了头,紧接着他的身上就有了被很重的拳头和脚撞击的感觉,他想喊,嘴被捂得紧紧的,根本出不了声。他只好蹲下身抱住头紧闭着双眼,任凭拳脚雨点般的落下。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看到屋子里和先前一模一样,犯人们各自在自己的床头干着各自无聊的事,似乎刚才什么也没发生,是一阵幻觉而已。
“现在该懂了吧?”金刚问。
郭老师忍着疼痛,颤颤惊惊的从内衣口袋里摸出那两百元钱,金刚接过钱,恭恭敬敬的放在窗台上,郭老师这才看见窗台上早就有一塌钱,整整齐齐的在那放着。黄皮一直盯着窗外,头也没回,他这时说:
“你回去休息吧。”
郭老师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觉得今天的遭遇太蹊跷了。他把自己一天的经历细细的想了一遍,他清楚的记得自己昨天买了一辆新摩托,在公路上兜风时被交警逮着了,因为没有行驶证和驾驶证,他的摩托被扣了,今天下午他请了半天假来县交警大队办理有关手续。当交了所有该交的钱后,警察才告诉他,他的两证办不了。
“为啥?”他问。
“有一个与你身份证相同号码的人已办了证,也就是说同一个身份证只能办一次证。”那个警察说。
“可是我重未办过呀?”郭老师说。
“不是给你说了吗,是相同号码。”那警察有些不耐烦。
“身份证又不是我自己造的,能怪我吗?”
“可也不是我办的,能怪我吗?”那警察反问道。
郭老师就这样和那警察较上了劲,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争了许久。后来惊动了领导,领导说:
“这事还真不好解决,你最好还是回去重新办一个身份证,否则,还真不能办。”
郭老师气呼呼的离开了交警大队,想着第二天还要上课,赶紧去车站搭车,可是最晚的班车已发车有十分钟了。郭老师在大街上转了一会儿,觉得有些累,便找了一家酒店,花了二十块钱开了间房。登记的时候,女服务员接过郭老师的身份证,竟显得有些紧张,手里的身份证掉到地上,她红着脸捡起身份证额头上竟渗出细密的汗珠。后来开了房,郭老师刚仰在床上休息,女服务员就来敲房门,问郭老师要不要开水。郭老师说要。于是她就提了暖水瓶来,放下后并没有马上就要离开的意思,道是郭老师问了她一句:
“还有什么事吗?”
“没没。”女服务员才不好意思的退出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郭老师感觉肚子有些饿了,想去街上吃饭,一开门差点儿撞上女服务员。现在想起来,当时女服务员就是在跟踪他,也就是说,他郭老师一进酒店就引起了女服务员的注意。那么她为什么要跟踪他呢?是有人设了陷阱?好象又不会,谁会陷害他呢?一个普通教师,与人并没有多大的厉害冲突,完全没必要费尽心思设这么一个套套。何况这是一个断送人前程的套套呀。郭老师越想越糊涂,于是他把这些年的人际关系通通清理了一遍,突然他想起了一个人,想到这个人他不觉打了个冷颤。是他,一定是他,这个人心胸狭窄,手里有那么点权利,能够做出这等事,这个人便是他们学校的校长老张。可是再一想,自己那年做的那事校长应该是不知道,不然这两年还会有那么好的关系?但是不是他还有谁呢?只有一种解释,就是校长经过两年的调查,现在才弄明白那件事,于是才设了这个局来报复,这是一个把他往死路上逼的报复。
郭老师浑身隐隐作痛,到后半夜时分才迷迷糊糊的睡下。睡梦中他似乎看见张校长在对他阴阳怪气的狞笑,同事们都鄙夷的向他吐口痰,他回到家里,老婆和孩子如同泥塑般冷冷的看着他,邻居家的小孩捡起一小块石头向他撞来,他一惊,醒了。睁开眼,有个影子在头上一晃,一看是个人,他大惊,问:
“你干什么?”
郭老师知道那人是值夜班的那个白面皮小子,他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嘴上轻轻“嘘”了一声,然后对郭老师说:
“一只耗子,没抓着,跑那边去了。”
说完又向那边去找,郭老师心想,这家伙肯定是来偷东西的,自己身上的钱大都孝敬了黄皮,只余下十几元零钱,他摸了摸还在。
天刚亮,就有犯人叽叽喳喳的说话,郭老师睁开眼睛一看,是昨晚值夜班的那个白脸小子正在绘声绘色的在讲什么。几个人围着听,黄皮这时也醒来,于是他说道:
“小白脸,你过来。”
那小子走到跟前问:
“大哥,您老人家有什么吩咐?”
“你把你刚才讲的事再讲一遍。”
“是这样,大哥。昨天夜里我值夜班,后半夜的时候,我发现你床头有响动,于是过来一看,是只耗子。我怕它惊动了你睡觉,就小心奕奕的一把捉住了它。大哥你说我的功夫有长进了吧?只一把就逮着了。”
“后来呢?”黄皮问。
“后来,我觉得这东西太可恶了,欺负到我们大哥头上来了,一定得好好惩罚它。于是我就用靴带绑住它的四脚,把它放进便盆里,让屙尿的冲死它。结果今早一看还真给冲死了。”
小白脸兴高采烈的述说,并没有发现黄皮的脸色正在起变化。黄皮说:
“你靠近些。”
小白脸就靠近黄皮的床。黄皮伸出左手一把抓住小白脸的衣领,抬起右手照定小白脸的脸蛋就是几耳光。小白脸突然挨了打,还不知为啥?口里分辩道:
“大哥,我可是对你衷心耿耿,你这是为啥?”
好几个人站在旁边看,黄皮说:
“给我打。”
于是一群人围住小白脸又一阵很揍,小白脸嚎叫着,黄皮说:
“够了。”
于是所有人都住了手。黄皮说:
“现在我告诉你为什么挨打,你知道什么是耗子吗?我们就是耗子,谁打了耗子,谁就是打了我们的祖宗,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
“开饭了。”有人喊了一声。所有的人一下散了开来,站回到自己的床边。一个警察打开门走了进来,眼睛在屋内扫了一圈,然后走到小白脸跟前盯住他看,问:
“刚才,你们在干啥?”
“没干啥。”小白脸低下头不敢直视警察的脸。
“没干啥?你脸上的泪痕是怎么回事?”
“我想家,哭来着。”
警察转身问黄皮:
“是这样吗?”
“是。”黄皮说。
“你给我老实些。”警察瞪了黄皮一眼说,然后转身离去了。
早饭后又来了两警察,打开门喊道:
“郭德全。”
没人答理,于是又喊了一声,还是没人答理。旁边一个犯人轻轻靠了郭老师一下说:“叫你呢。”
于是郭老师答应了一声。那警察说:
“跟我们走吧。”
郭老师被带到提审室,那里已有两警察在等着了。郭老师坐下后审讯就开始了。
“姓名?”
“郭德金。”
“再说一遍。”
“郭德金。”
“职业?”
“教师。”
……
两警察看看郭老师,又互相小声嘀咕了几句,然后就有一个警察走了出去。剩下那位警察定定盯着郭老师看了一阵后说:
“你说吧,你都犯了那些案?”
“我、我……”郭老师不知该不该说。
“你怎么?老实交代,争取宽大处理。”那警察严厉的说。
“我诬告了我们校长。”郭老师低下头说。
“抬起头来,”警察说。“说具体些。”
“前年,学校评职称,不论是资历还是工作能力都该我。可是校长却把职称给了与他关系有些暧昧的一个女老师。我心里不服,于是我写了一封长长的匿名检举信,寄到了县纪委,后来校长被审查了好一段时间。由于举报不实,后来也就不了了之了。校长到处追查写信人,说是查出定要告个诬告罪……”
“还有呢?”那警察问。
“真的没有了,我一生就只做过这一件不光彩的事。”
这时先前出去的那个警察走了回来,两警察商量了几句,然后便对郭老师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们弄错了。”
郭老师不知他说什么:
“什么错了?”
“是这样,”那警察接着说。“有一个身份证号码和你完全一样的犯罪嫌疑人,与你是同乡,我们正在通缉他,他叫郭德全,酒店服务员误把你当他了,于是就弄错了。”
郭老师他们郭家在当地是个大家族,同名同姓的就有好些人,他依稀记得是有个叫郭德全的与自己同年同月同日生,小学还同过学,后来就不知去向了。可是你警察也不能荒唐到就弄错的地步,凭空让人受罪坏人名声吧?
“怎么会这样?身份证号码怎么会相同呢?”郭老师问。
“身份证号码是依出生年月日编排的,如果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就很可能相同。”警察解释说。
“你们这样草菅人命,我要控告!”郭老师愤怒到了极点。
“告?你告谁?你以为你就清白吗?”先前审问他的那个警察发话了。
“我咋不清白了?”
“你诬告你们校长一案我可是都记录在案,要追查起来,恐怕你还走不了干净路吧。”
“你、你……”郭老师气得说不出话来。
“别激动,”那警察又说。“你这件事我们也就保存在此而已,具体怎么处理就要看你的态度了。”
……
郭老师走出监狱的大门,享受着温暖的阳光,他一点儿也感觉不出重获自由的喜悦。他在想回去后该怎么向同事和家人解释这件事呢?
本文已被编辑[ziyan0826]于2006-11-23 12:24:04修改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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