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的奶茶好寂寞

到哈尔滨已经好几年了，木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到哈尔滨。他有时也会觉得自己好荒谬。风从城市中心穿过，一侧耳几乎就能听到风的声音。木木整天坐在阴凉的画室里，面前摊着一张一张的画片，来自那些已经消逝的记忆。工作室有一个自鸣钟，时常敲到十二下，木木才起身落锁。在凌晨独自走回公寓，当然孤单，可是找不到人陪。画室是乱乱的。他端起那杯温热的奶茶，热气腾腾，哈尔滨的奶茶好寂寞。

直到他遇见了画影。

木木那一批同学也有到哈尔滨取景的，偶尔聚会大家坐着喝一点啤酒，只有他是喝那温热的奶茶然后讲几个不咸不淡的笑话，大家木纳得像一群穴居人。画影是归为一个异数。木木第一次带她出去聚会时，女生们都在吃着鱼生，两只寿司就纷纷说饱，惟独画影还一个独自己在吃，一点也不在乎旁人对她的异样目光。木木，还只是在喝他的奶茶。

从前上学的时候，木木是一个最沉静稳重的。谁也没想到他到这边来，竟然会找这样的一个女朋友，他们又猜她是ａｂｃ，因为席间并没的听到画影说一句话。

他们是想像不到木木与画影一起有多快活。

木木在一间大学当夜教。画影都从家里出来去找他。带着两杯刚煮好的奶茶。深夜的街上并没有许多人，画影抓着木木的手，他们在灯光的旋转跳舞。或者不能算是跳舞，只是拥抱，依偎。灯照在画影的脸上，映照出她的年轻与皎洁。木木只想把她抱得更紧。

有时候，画影也会陪木木去画厅。她穿着运动鞋，在画厅的两道上轻轻跑过，给木木带来了温热的奶茶。木木向画影讲述每幅画画的种种过往。画影静静地静静地听，时常在木木讲到热烈时，亲他一下。

一室的画片静默，木木闻到她身上的那一涌动的气息。他有了一种安心的的感觉。她是没有什么裂痕要他来修补。

哈尔滨的寂寞北京的爱

画影这名字是木木取得。他认识她的时候，她啊wher，哈尔滨有好多wher，画影是独一无二的。木木告诉她，画影是最美丽的画，美中是那么纯净。画影听了，耸耸肩说：我只是一个影子。

画影的中文其实不是好差，三年前来到哈尔滨，她就一直在实习中文。地不知为何没有取一个中文名。画影说，是在等他的出现。她对木木说：关于从前的事情，关于中国，我的父母像是始终在记取什么，又极力在忘记一些事情。

木木想：那不过是每一个异客的心思。画影是不会懂的。她不懂哈尔滨的奶茶是寂寞的。

他无法向她述说自己与这个城市是多么格格不入，从小巷口看去一片白茫茫，没有尽头。人们霓虹灯中人们仍然歌不休舞不停通宵达旦地作乐，没有人关心木木手里那一张张画片，这城市够热闹了。不再需要他昔日的光辉。

总是在这个时候，木木就想起小书。

小书是他从前的女朋友，在北京的时候认识的。开始的时候也是山盟海誓，到后来慢慢平淡了。安稳下来的时候，木木每个周末都会骑着他的自行车到小书租的房子里，吃她做的菜，喝她煮的奶茶。木木曾一度以为他们会这样走下去，结婚，生子，偶尔来个小吵架。

小书提出分手的时候，他们正在品尝一杯刚煮沸好的奶茶。木木热得冒汗，小书给他一块纸巾，说她要出国了，已经批准了。她说得很平静，木木也听得很平静。她说如果分开是痛苦是折磨，不如早点分开。

停电了，黑暗中两人依然是静静地，小书长长短短的呼吸声就在耳边，奶茶的奶香不时地扑到木木的脸上，提醒着他北京的爱。木木终于听到自己说：我跟你走。

木木的专业很冷，没想到那么快就在大学找到学位，倒是小书的心理科屡屡被拒绝，最后他们把所有的积蓄才得以办好。木木看到小书喜极欲泣的样子，他明白，她哪里是想分手，分明是想以退为进。

但最后，他们还是分手。

奶茶的游戏

和小书分手后有一段好长时间失眠。后来他搬到新公寓了。夜里很安静，他总是闻到奶茶的香味，朦胧中小书仿佛在他身边，叹气。他一下子醒过来，就再也睡不着了。只是不停在喝自己的奶茶。

后来，木木发现有一间茶厅通宵营业的。他走进去，坐到最角落里，贪图一些热闹和人声。茶厅放挂着一幅一幅的发黄的画，画面已有了划痕，在灯的照耀下有一道道光斑。木木觉得他人生中最美的事物都像这些画一样陈旧有划痕。他举起自己的手，用勺子来回搅动奶茶，手慢慢地搅动，似乎在想在杯里寻找什么。到凌晨了，本来也只有的那一两对情侣，都在窃窃私语，没有人在意他。哈尔滨的奶茶是如此寂寞的。

他便开始每晚来玩这个游戏。

有天，清晨，他走出茶厅。一个穿着白色运动服的女孩子正取自行车。她抬头看了看木木一眼。

女孩儿的脸在晨光中映出画一样的柔光，木木不禁跟着向前。他们沿着小路走，谁也没有说话。

女孩儿只到他肩高，她抬起来头看着他，你很孤单吗？木木无法回答，她又说：你一定很孤单。

木木并没有回答她话，只是说：我喜欢奶茶。

女孩儿说：你的手好美，只是太沧海了。

木木想：她不懂，他这只手煮了好多杯寂寞奶茶。

木木想：她不懂，他这只手画了多少沧桑往事。

女孩儿的眼睛又黑又深，也一张没有内容的画，木木却仿佛看到自己的倒影。

第二天，木木又去茶厅，他看见她了。才知道她是这里的工作人员，叫wher。木木不再玩他的奶茶游戏。他静静地静静地坐在最角落看wher煮奶茶。

年末的一天，木木不知道茶厅休业了。木木怔怔站在门口。下雪了，雪花落在他的肩上，一层一层覆盖了他的大衣，他好像失去知觉了。终于，木木听到有人身后说：新年快乐！

感情残留的余温

到哈尔滨已第四年头了，木木和小书已经失去联系了，或许她还在国外，或许她已回国了。木木不再想去寻找她了，他现在和wher过得很好，他为她取了个中文名叫画影。

如果说当初和画影一起多多少少有一些因为害怕一个人喝奶茶，时间越长，木木就越觉出画影的珍贵。

除夕夜，画影来给木木包饺子。她在厨房垂着头揉面，脸上偶尔粘上一点面粉，显出一咱小妇人的美态。木木远远看着她，心头上涌起一股柔情，他甚至想到了婚姻。

他们吃着自己的饺子，不忘喝上一杯热奶茶。他们想到长久。

然而这个晚上，木木接到从医院来的电话。他一路闯了两个红灯，赶到医院时，小书刚从手术室出来，仍然昏迷不醒。多年没见，木木惊觉她瘦得不得了，一点气息也没有。医生告诉他，小书遇到抢劫了，送到医院时几乎没命。

木木才知道，小书一年前回家又来到哈尔滨。

小书一直昏睡。木木回到家，画影已经走了。桌上还有一杯温热的奶茶。木木看着自己的影子，心里有说不出的疲惫与软弱。

几天后，小书醒来，失神地看了他许久，像是认不出这个旧情人。木木轻轻揽过他的头，

说：是我。小书突然嚎啕大哭，鲜血很快从纱布渗出来。

小书并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握住木木的手，一双眼睛惶惶地睁着。旁人都羡慕，木木的温柔。木木当然知道自己的角色，但在这城市小书举目无亲，只有他。他也是曾经那么爱他，他感情残留北京城那个夜晚的余温，黑暗中他对小书说：我跟你走。

木木几乎每天都去陪小书，只是偶尔看到画影一面。画影知道了关于小书的事，却不多问。木木不知道这是她的豁达还是克制。他已经没有力气去探究了，只是在医院与画室之间来回奔波。

有一次，木木回家取东西，发现房间打扫过了，画影在小书房的沙发睡着了。木木静静地看着她，画影的眼眶的明显的黑眼圈。她瘦了，木木端详了良久，才悄悄出门。

木木发现还有东西没拿，返回家的时候，空空的，没有一个人。淡淡的月色照在他的衣服上，木木心里很空很空。沙发残留着一些属于画影的体温，木木把面贴在上面，感觉湿湿的，这是画影的眼泪吗？

画影不是一个影

小书能开口说话已是三个月后的事了。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木木，对不起。然后说：不要走。木木心痛地把她抱在怀里，那一刻他分辨不出自己是为谁心痛。甚至这一个拥抱也不知是抱着谁。命运是如此强大，每一人转折都来得那么突然，而他只能一路踉跄。

当初以为一切好转，他和小书飞到国外。木木拿着绿卡，计划着房子，计划着车子，向小书求婚。小书去执意要离开，她说厌倦了木木的平静，厌倦了每天为他煮奶茶。木木安静地让她走了。

小书听不到木木的声音，用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角，说：我们回去，我们回北京。

木木低着头看着她的脸，这是与他一起年轻的脸。那年的三月，她第一次为他煮奶茶，他觉得他很爱她，他发誓要和她永远在一起，所以他选择和她到外国。如今，脸已老了，破碎了急切地看着他，期望他能重拾诺言。

木木看着小书，刹那间，他明白为什么有些男人总是与分手的旧爱纠缠不清，他们不能舍弃的，其实是自己那不再回头的少年。而他此刻也正像所有软弱不而不甘心的男人一样，徒劳伸出手想穿过时光，抚平当年种种的不完整。木木还是静静地，他低下头说：好。

当木木终于把自己的决定告诉画影时，她的反应出奇平静，默默地地收拾自己留在木木家里的东西。她始终是那么平静以至于木木怀疑她是否爱过她。或者她早已为这一天的到来积蓄力量。直到开门那一刻，她才认真回头看了木木一眼，一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得了。

她说：画影是不是只是一个影。

她走了。

我说：画影不是一个影。

恍惚的画美

木木和小书回到北京城果然结婚了。人们都说，这是一场破镜重圆的故事。木木不想想提起过去的事情，也就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一切还像从前一样，有时恍惚觉得在哈尔滨那几年会是一场梦。他偶尔会想起画影，晨光中她的脸，映着画一般的美丽。

他想问：哈尔滨的奶茶寂寞吗？　

-全文完-